禅院甚尔睡倒在躺椅上,宽大的沙发被五条悟占领,哪怕是天与暴君和六眼神子,睡着以后也显得温良。
静谧而又温馨的午后时光里,唯独睡不着的只有夏油杰。
他今天吃得实在是有点多,需要散步消消食,但是这里是别人家,他不能未经允许就到处乱走,所以就坐在这里等主人回来。
茶室的主人此时正在廊下打电话,小雨砸在空空的池塘上面,像是跌入深渊的石头,发出闷闷的回音。
“我看见你拍卖的东西了。”
电话那边的少年气息虚浮,说完轻轻咳了两声,因为要抑制咳嗽的欲望,再开口时,声音不免带着几分哑意:“怎么回事?”
鹿野怜的身边就跟着加茂家的人,他的问话显然是多此一举,但加茂宪澈就喜欢做这种事,听她慢慢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好像自己并不是一个在暗处窥伺她的人,而是她坦坦荡荡的友人、可以让她对他言之不尽的情人。
“所以现在家里是多了几个弟弟吗?”
用模糊不清的话,去换她模糊不清的回应,就像是夫妻一同商讨家里的事宜那样,她会温柔笑笑,说他想听的话:“是呢,怜总是不知道该怎样和孩子们相处。”
“一个中学、一个小学,小的那个差不多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吧?不必太费心,他们自己也能玩起来。”
或许是真的快要死掉了,加茂宪澈最近总是在回忆他的过去,回忆他短暂的人生:“就像小时候,怜不也总是把我们三个丢在一边,让我们自己相处吗?”
鹿野怜沉默了一会,又听见他问:“怎么不用我这边的钱?那些东西留在家里这么久,因为这个就送出去,总觉得有些可惜。”
“怎么说也是到了能够珍视它们的人手中。”鹿野怜垂眸,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沿:“像怜一样叫它们不见天日才是可惜呢。”
“珍视?”加茂宪澈笑起来,重重咳了几声:“万一下一任是个不懂事的混蛋,把我珍之爱之的全部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少年的声音沉郁而又疯狂,像是暗室里的兵器:“总感觉……有些东西,活着的时候要藏起来,叫其不见天日,就是死了,也应该带进坟墓里面。”
鹿野怜看着自己沾了灰尘的手指,把手收回来,用手帕擦拭。
“画作也好、茶盏也好,终究是没有感情的死物,就是大人将它们一同埋葬,多年后,它们还是会被人握在手中赏玩。”
“那什么有感情?”
加茂宪澈问她:“人会有吗?”
“当依附的树干死去,藤蔓也会很快枯萎,若是旧的枝条被剪掉,花苞也不再生长……”
檐下风铃叮叮当当,将她的声音显得尤其柔婉,好似告白:“花草尚且如此,又何况人呢。”
加茂宪澈沉默了一会,“不要总是站在檐下看雨,淋湿了容易感冒,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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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的通话像是不太愉快,她从回来以后就坐在椅子上垂眸思索,外面下着雨,夏油杰就更加不好提出散步的要求了,但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直白,少女抬头看他。
沉默的四目相对间,她像是能与他心意相通,走到门前拿起一把伞,又笑着朝他走过来。
因为他们都在睡觉,她声音很轻,同时向他弯腰,带来很淡的香气:“外面的雨不大,大人若是有兴致,就和怜一起走一走吧?”
她撑伞的时候很美,手背会浮现淡淡的蓝色筋脉,夏油杰低头看了一会,抬手握住伞柄:“我来吧。”
她看他,有点踌躇的样子,夏油杰补充道:“我们身高有差距,让你抬这么高太麻烦了。”
于是她听话地松开手,垂下眸:“让大人打伞……实在是怜的失礼。”
“为什么叫我大人?”
她穿着和服,在雨里走得很慢,夏油杰低头看,也许是刻意练过在雨里走路的技巧,她的袜子和裙摆没有沾上一点雨水。
他配合着她的速度慢慢走,“你怎么称呼悟我不管,但是对我而言,你是我的同学,我们两个人是平等的关系,并不需要你对我使用敬语和尊称。”
“这样吗?”她弯起眼睛:“可是大人也在对怜说敬语呢。”
“抱歉。”夏油杰也笑,“我平时真的没有这么讲礼貌,是在你身边,不知不觉就注意起来了。”
“那实在是怜的过错。”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夏油杰笑了笑:“只是显得有点疏远,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封建家族出身的大少爷,听你这样称呼我,总是会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原来如此。”她像是一个刚刚接触教科书的学生,用纯然求知的目光看着他:“那怜该怎样称呼您呢?”
夏油杰握着伞的手下意识用力,就像是要捉住什么东西那样,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叫名字吧。”
下一刻,意识到自己唐突的少年立刻找补:“悟也是这样叫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