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人家——朽月十五
时间:2022-09-20 06:24:17

  阿夏曾经看过小贩做锅贴,他们手法好,一张圆皮摊在手上,挖出馅料抹到皮上,手一捏一按,锅贴似弯弓。
  按弧度摆到圆盘里,热油滚起来直接笼住锅贴,皮从白到黄,底从嫩到焦。阿夏吃过不少锅贴,她觉得最好的就是皮要软,底要焦,不要糊,肉要嫩,咬开能见到汁水流出。
  但这是对猪肉锅贴来说,因猪有肥膘,煎出汁水来很容易,牛肉基本精瘦,不太好出汁。
  但她还没尝过,也说不准,试探性咬了口,顶边是有点脆的,里面剁碎的牛肉混着葱花,油脂大滴往外冒,肉相连,跟猪肉的口感不同,牛肉会显得更加筋道,扎实。最要紧的不是甜的,口感咸鲜。沥过油的不算太腻,真腻还可以蘸点醋。
  吃完最后一点,她准备去擦擦手,抬头就看见方觉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问,“好吃吗?”
  “比阿爹做的猪肉锅贴还要好。”
  阿夏有问必答。
  “好吃你都没想过你亲哥。”
  方觉假意玩笑道。
  “没事,我替大哥你尝过味了,等会儿你可以多吃些,”阿夏嬉皮笑脸接过他的话,提起那食盒道:“阿姐,你跟我大哥说话先,我进去里头帮忙阿。”
  走得太过干脆,完全忽视后头方觉孺子可教的眼神。
  等巷子里响起大人喊小孩回来吃饭的声音时,方家也开饭了,他们吃饭时天还没黑,今日吃得早些,等会儿能早些去新火节。
  因南溪过来,又碰上谷雨,方家晚食很丰盛,除了香椿拌豆腐、春茶虾仁、酥鱼、牛肉锅贴外,方母还早早去买了猪头肉、糕点等,摆了一大桌。
  方母还一个劲往南溪碗里夹菜,关切道:“小溪多吃点。”
  南溪一脸哭笑不得,下意识用求助的眼神看方觉,方觉立马站起来,他走了几步将自家母亲按回去。好声好气地道:“娘,你吃你的,再夹小溪也是吃不完的,您可饶了她吧。”
  “成,你这孩子。”
  方母停了手,打量他们一眼,笑得嘴唇都快咧到耳边去了。
  只有阿夏一边看戏,一边在想,明日的菜色一准还是这个,根本吃不完。
  席间欢声笑语,等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后,响起一阵敲门声,方家吃饭的时候是不关外头院子门的。
  阿夏赶紧起来去开门,她想也没想就觉得外头的一定是盛浔。
  果不其然,盛浔特意换了身衣裳过来,灯笼照得他眉目深邃。
  “方姨方叔,太婆太公,大哥溪姐。”
  盛浔对阿夏点点头,跨到门槛里打了声招呼。
  方母连忙站起来,“阿浔来了,赶紧过来再吃点。”
  “快来,我给你拿双筷子,”方父也帮腔道,说着就准备去旁边再拿口碗来。
  “方姨不用了,我吃了的,来找阿夏。”
  盛浔摆手拒绝,阿夏碗里的饭吃得差不多了,她扒完最后一口,把碗放到桌上,连忙道:“娘,碗给你收一下,我出去了。”
  说完连忙推着盛浔出去。
  方母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捏着筷子冒出一句,“两个孩子玩得好,阿夏呦。”
  “你也觉得是吧,”太婆凑近道:“我早说了,别老是往镇里看,身边的多瞧瞧。”
  她老人家这双眼睛可见多识广。
  “还得看他们自己有没有缘,我是随阿夏的。”
  方母扒了口饭,也小声回太婆。其实她早就想过盛浔了,就算没想过也耐不住他娘的旁敲侧击。
  她想了许久,还是盛浔好,他娘的脾性自己都一清二楚。不过要是阿夏不喜欢,说得再多有什么用。
  干脆也不拦着,看孩子自个儿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外面的阿夏是全然不知道他们所想的。
  她出了门才想起来,有点懊恼,“我应当把你上次送我的孔明灯拿出来的,等我会儿。”
  又跑进去拿了灯再出来,她觉得这灯做的可好了,哪怕在新火节的全部灯笼中也不逊色。
  新火节的名头来自以前诗人的一句诗,“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谷雨本就是新茶出来之时,有茶却差新火,有人就提议在这天办个灯笼节,此不就是满屋满街满地新火。
  所以每逢新火节当晚,哪怕树梢都挂满灯笼,要满树灯花,石桥生光。
  当阿夏和盛浔并肩走在明月坊的小道上时,有不少小孩提着灯笼从他们身边跑过,不少雕着镂空的图案,撒下的光也有了模样。
  廊檐下挂着数盏纱灯,烛光雾蒙蒙的,阿夏仰头去看灯,照得她整张脸莹润,眼里也泛了光。
  盛浔在一旁看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转过头的时候伸出大手盖在她的眼睛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道:“前面有灯笼很好看,我带你过去。”
  他受不了阿夏那么明亮的眼神。
  “别捂着我的眼睛,”阿夏娇嗔,去掰他的手。
  “怕你睁眼,”盛浔没放手,另一只手揽着她往前走,阿夏也没再动,想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那地方也近,盛浔到地就很从容地放开手,阿夏闭了闭眼,四处环顾,前面是明月河。
  从远处的河道飘来几盏荷花灯,一阵风后,又多了不少盏,或青红,或白,有的别致,染了个浅绿,灯烛还高了一大截,燃得更亮更显眼。
  映在桥洞上,灯光斑杂,在河面聚拢是莲池,散开是天上星变成地上光。
  阿夏看得入神,也不计较盛浔捂着她的眼睛,还蹲下来看那用通草做的莲花灯,一瓣瓣做得跟真的一般。
  她看时就后悔之前没备一盏莲花灯,正觉得懊恼时,盛浔从他提的纸灯笼里拿出一个很小巧的莲花灯,白底红边,蜡烛也小巧。
  “放吧,”盛浔也蹲下来,把莲花灯放到她的手上,“我试过好多次,它能飘得很远。”
  陇水镇有个说法,新火节当日的莲花飘得越远越稳,福气则走得越远。
  “你呢?”
  阿夏小心地摸着灯笼问他。
  “你放吧,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
  听盛浔这么一说,她才喜滋滋地拿过火烛,呲的一声,莲花灯燃起来,白花瓣都是金光。
  小心地放在水里,莲花灯在水波里左移右飘,渐渐和那些莲花灯混在一起。
  阿夏拿起灯,拉住盛浔的手往上面跑,跑到桥上时,她还能在那么多莲花灯找到那一小盏。
  她的声音雀跃,指着那灯道:“盛浔,你看我们的莲花灯没有倒哎,它一定能飘的很远。”
  盛浔点点头,莲花灯飘得越远才越好。
  作者有话说:
  春茶虾仁其实就是按龙井虾仁的做法,这里给改了名字,其实做得不好也没有茶味,就是清炒虾仁。
  牛肉锅贴真得好吃,参考的是南京的做法,他那边口感偏甜,我更喜欢用饺子皮包,倒水淀粉那种,做法参考《天下美食》。感谢在2022-07-16 22:39:50~2022-07-17 18: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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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排骨年糕
  满河的莲花灯, 打着旋挨上又散开,在夜色中托着一团又一团的火前行。
  从桥洞那划过来一叶扁舟,船头立根杆子, 上面吊个竹丝灯笼,轻巧又透亮。划船的是个汉子,他是来赶灯的,要把河灯赶到该去且避着人的地方, 烛火燃尽后会有人捞上岸。
  不然河灯不尽,渔船不能行。
  阿夏从桥栏杆上直起身, 才看到这桥廊底下的灯笼形状各异, 肚大色红的鲤鱼灯,浑身泛白只有对红眼睛的兔儿灯, 也有不知谁做的元宝灯, 涂的色本就黄, 还让烛光把色染的更深。
  俏趣一点的是孩童自己做的灯笼, 歪歪扭扭的, 颇为可爱,有粽子灯, 头长尾尖的月灯、四不像的虎头灯、只有花形没有花瓣的花灯。
  不止廊桥,柱子上或外头的树梢、石栏都有孩童的灯, 凑近点还能看见纸上歪七扭八的字, 写了名姓, 何时做的灯, 还有奇奇怪怪的话语。
  阿夏年年都会挨近看, 因为上头的话着实很好笑, 诸如:阿娘说要写吉利话, 我不晓得什么是吉利, 难道要人跟门前的树公一样老吗?
  也有的就写,我的灯笼要挂在清风亭过来第二颗柳树上,旁边有个洞,上次灯笼没照到,摔了一跤。我要灯挂在上面,不让洞再做坏事。
  那灯笼上还有人回道,知晓此洞,已补勿担忧。
  还有的更好笑,写灯神在上,保佑保佑,明天不用去书院。亦或是保佑小考能得个乙上。
  这些灯笼从明月坊起一路挂到书院门前,因大多孩童所做的灯笼出自临水书院,也是希望这求学路上能不那么枯燥无味。
  挂灯笼的地方还有不少摊子,基本上全是笔墨,不卖,要用笔得交一文钱,方便大家能在灯笼上写字,回复孩子所说的话。等明日一早他们能找到自己的灯笼,也能见到那些来自陌生人的回话。
  阿夏掏钱拿了两只笔,一只递给盛浔,往灯笼旁走还不忘问盛浔,“哥,你以前会在灯笼上写什么?”
  “每年写的都不一样,”盛浔想了想才说:“有时会写先生不要再布置那么多课业,得熬到三更天才能写完。要不就写,船只出海平安。”
  他还真不会写好玩的话。
  “我写的更好笑,”阿夏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好多次在上面写我明天要吃什么,说要吃油条、糖糕、小米糕、红糖小圆子,我娘那时怕我吃坏了牙不让吃,看到这就笑我,说我在报菜名。”
  她越说声音越柔和,像迎合这河面的夜风,“不过后来我们家每天早上吃的东西都是我在灯笼上写过的。”
  阿夏侧头去看灯,声色又轻快起来,“但也有一次,我不想睡觉,我娘就吓唬我,说外头有专门抓小孩的大犬,老大一只了。然后我就在灯笼上写,官府要把抓小孩的大犬给关进牢里去。”
  像这样的事情,小时候阿夏还干过很多,让人啼笑皆非。
  “确实是你能干得出来的事情,”盛浔话里都是笑,他都还记得小时候阿夏做过的事情,拿根竿子去赶水鸭,结果被竿子给绊倒。大夏天的要玩水,整个人栽进水缸里,还好只有一半的水,趴矮墙上逗猫玩,猫不理她就学猫叫…
  长大了知晓要矜持一些,不过好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阿夏应他应得很理直气壮,而后让他跟自己蹲在那些灯笼前,揪几个灯笼回,她看到有只灯笼上写,好想当明月河的船,想游就往前游几步,不想游就停在岸边。
  她很认真地写下,那我想当天上的云,想下雨就变乌云,不想下就找个山头窝着。
  盛浔看着她写的失笑,没想到阿夏把那个灯笼递到他手上,一本正经地道:“你也写一句呀。”
  “写什么?”盛浔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接过,他自觉自己这个人还挺无趣的,想不出什么话来。
  他就磨磨蹭蹭写下一句话,船行水面,动则即安。
  “为什么写这句话?”
  阿夏抱着灯笼细看,好奇地问他。
  盛浔起身,手指着河面的船,他说:“当船户有很多忌讳,怕翻船怕遇风雨天,所以要祭海祭河祈风。可做船也不容易,碰上这样的事,大多都会损毁,所以他说要当一艘船,我只能祝他平安。”
  他很顺着孩子的想法,既然要当,那就当一艘平安划行的船。
  “说的很有道理,”阿夏赞同,她想了想又拿着毛笔在灯上画了艘小船泊在水面上,两个小童坐其中。
  写了句背过的诗,一叶渔船两小童,收篙停棹坐船中。再把这盏灯挂回到石栏上去,让它看着河里的游船。
  她看着灯笼底下的临水书院才想起来,“上次你托我说书院的事情,我跟我大哥说过了,他也已经问过。进去得转到另一个先生那里,他的课业慢,说小孩能跟上。等两日后带成子去就成。”
  “那成子应当会很高兴,”盛浔的目光很深邃,面上却带着笑,“我也很高兴,没有耽误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
  他说:“阿夏,多亏你了。”
  “我不过就说了这一句话,”阿夏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还欢喜地道:“这样明年的新火节,又会多一个孩子的灯笼。”
  “是,”盛浔摸摸她的头,哪管阿夏整日说自己都做不成什么事,可他觉得能这样活着真好。
  这一路上他们两个在很多灯笼上都回了话,看见特别引人大笑的,阿夏还会读出来,和盛浔边笑边回他,看见说不想去书院的,他们还装模做样写了书中自有黄金屋,要勤勉。
  一路从桥头南走到桥头北,花灯渐少,人却围得很多,阿夏是个特别喜欢凑热闹的人,当即拉住盛浔不让他走。
  “我都打听过了,这里今晚有打树花的匠人来,我们先别走,找个地方看看。”
  盛浔也很配合她,指指旁边的酒楼,二楼敞开的窗恰好能看见这里。
  进了酒楼不买点什么也不好,这家酒楼最闻名的是排骨年糕,盛浔要了两份,叮嘱他们晚点上,便带着阿夏上到二楼。
  从窗户往外边看,正好能看见一团火红冒着烟气的火在荡,那是打铁匠所用废铁熬出来的铁水。
  打树花原本陇水镇是没有的,放了烟花爆竹顶多了,不过许多年前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几名铁匠后,逢年过节都有热闹瞧。
  对于见惯了小打小闹的爆竹,打树花无疑是震撼的。专门做这个的匠人头上带着帽子,还要带斗笠,身上穿专门的羊皮袄子,需要反穿免得沾上火花燃起。
  用浸泡好几日的柳木勺子,从盆子里舀一勺铁水,还冒着火,匠人摆好姿势把铁水猛地甩到后头的青砖墙上,铁水一碰到墙,噼里啪啦一声响,迸溅出万千火花。
  匠人左右挥转柳勺,火花也跟转,滴落在平地上像是铺了道光,溅射出的火花汇聚到光里。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阿夏趴在窗前,连欢呼声都不敢出口,那些铁水变成金灿灿的花,短暂照亮后又归地面。对面船上有人吹起笛子,弹起琵琶,曲调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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