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就移到了花湾旁, 那里一年四季都卖花,干花、鲜花、带土的植株, 随便兴起哪日去都能见到马头竹篮上盛开的花。真是隔得老远打从旁边经过都能闻到一股揉杂的花香味,这才得名花湾。
不过今日去应当是见不到卖花摊子了, 不然在那放风筝摔一跤, 花汁满身。
阿夏和晓椿三人混在人群往前头走, 花湾只要从小路上过, 那算不上远, 坐船反倒耽误了时辰。
当看见伫立在那的门楼时, 她们就知道到花湾了。因花湾的门楼是很独特的, 上头的雕砖全用的花草, 连柱子上雕的要么是海棠锦,要么是垂莲纹,秀楚富丽。
阿夏来花湾来得不算多,因她觉得花香属实是太过刺鼻了,平日都是从挑着花担来的老农那里买的。
才刚踏进花湾的地,她突然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抬头往前面一看。虽则今日青石大道上没有摆铺子,一旁的高楼露台和沿街敞开的大门里都摆着花。
初夏时节的花还算不得多,店面摆了还未盛开的荷花苞,连枝斜插在小水缸里,还有卖茉莉花,一盆盆的只开了花骨朵,也有百合、凤仙、一串红等。
不过现下可没人去买花,大家只顾着看河道边划来的海船,一艘领头,两艘断后,划得很慢,船头站着不少人在调整一只大风筝。
“阿爹,这是要放什么风筝呀?”
旁边有个小孩被她爹抱着,软声软气地问了一句。
“放板鹞风筝呢。”
她爹边说边把她举高点,让小孩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还跟小孩说,板鹞风筝是渔民出海时的哨警,哨声越急,就表明将有大雨,不宜出行。
阿夏闻言从自己的风筝上抬起头,望向海船上的板鹞,他们用的是七星板鹞,长宽各两米多,很大一只,四角都要人扶着。
七星板鹞上有七个菱方,涂红描青,也有的喜用紫和黑,这种风筝不外乎这四种色。除此之外还得用工笔重彩将风筝给画上图案,让人瞧着就喜庆。
当然最为吸引人的是板鹞筝面上数不清的哨口,最大的哨口跟桶面一样,最小的附着于最上头,只有花生米大小。全都涂着红漆,只一眼看过去,不认为是风筝,反倒觉得像是乐器。
放飞七星板鹞风筝得要十来人,船上领头拉着风筝上绑着草绳的叫做头把手,他最老练,一边帮忙拉。
另一边拿着风筝几人就从船头开始跑到船尾,听得一人大喊:“丢!”,全部人顺势一松手,海船的水手开始奋力往另外一边划船。
板鹞摇摇晃晃斜着飞上天,被船拖着扶摇直上。河岸边一群人齐刷刷抬头,都没有出声 ,紧紧盯着板鹞。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有如夏夜暴雨雷鸣,又如巨海翻涌咆哮。
另外两艘海船上的板鹞也相继放上天,三只所发出的响声在空中此起彼伏,声似数种乐器交相奏鸣,大家到此时才欢呼雀跃。
作为渔民听见这声,心就稳了。他们认为,板鹞放上天,声可震慑四方生灵邪祟,更可保一年丰收,今年夏季出海指定会平安,不翻船。
海船拉着板鹞在河面盘旋三四圈后,才往另一处地方划去,筝鸣也渐渐消失于浮云之中。
大家怅然若失,来晚的更是捶胸顿足,只觉得自己错过了这样的大事。不过任凭心情再如何懊恼,倒是终于可以放风筝了。
小孩坐在自家阿爹头上,手举着一只兔儿风筝,没飞起来,绳线一松就直直坠地,嫌她爹跑得慢,爬下来自己放。
阿夏也开始缠绳线,扯扯自己的鲤鱼风筝,晓椿则边弄边道:“不等小阿七他们几个了?”
“不等不等,”山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面上有点嫌弃,“今日我们三个玩,让他们四个自己飞一块去。”
“我可要飞了,”阿夏才不想等呢,她还没过自己心里那道槛,要是见到盛浔指不定会别扭。
那样她连风筝都放不好,平白给自己添堵,玩乐就得好好玩。
“成成,是我多嘴,哎,阿夏你等等我呀。”
晓椿还忙着解绳呢,一看阿夏往前跑,风筝在后头追,飞得老高了,急得她在那里叫。
“我先试试,”阿夏拉着风筝跑回来,语气雀跃,眼神亮闪闪的。
等晓椿弄好后,她们三个一块往前跑,左避右避,不断放着线,三只风筝越飞越高,她们绑的哨子声吹起,跟清脆的鸟叫一般。
三个越玩越高兴,从花湾的河道头,一路把风筝放到了河道尾,累得脸通红,额头出细汗。
阿夏收了风筝坐到石堤上,拿巾子擦汗,抬头看天上盘旋的风筝,燕子、青龙、婵、蓝雀,还有人做的奇形怪状,很胖一只蝴蝶风筝,面具风筝、天马风筝等。
她指着那些风筝和晓椿两个笑得差点没趴在石堤上,也有小孩的风筝勾着树了,一扯就断,风筝飞进河里,急得他趴在那里直流眼泪。
阿夏见不得小孩哭得那么伤心,就把自己手里的风筝给他,这才破涕为笑。
大人都累得靠在树上或蹲在那里,小孩还精力充沛,他们边放风筝,边哼着童谣,“燕啊燕,飞过店。店门关,飞过山。山头摇,飞过桥。桥下打花鼓,桥上娶新妇…”
本来只有一个人哼的,到后面大伙跟着一起哼,有带笛子还吹奏一曲,阿夏她们三个一块拍手摇头,哼完又唱了不少。
玩得十分尽兴,日头到半空时,也有些热。阿夏拿手去挡日头,指指对面的花铺道:“去对面逛逛?”
“走走走,”山桃立马附和,她不耐热,从上头跳下来,拍拍自己的裙摆。晓椿也没有意见,三人手拉手往河尾的铺子那里走。
那间花铺很小,屋里只有个老婆婆,门前挂着一束芍药,小木桌上则摆一小篮摘好的茉莉花,盖一方绣帕,散落着不少细铜丝。
老婆婆穿一条花白的围布,坐在那里铜丝穿茉莉花,看见她们过来,和蔼地问:“小囡,花手串要不要,两文一串。”
“阿婆,来三串。”
阿夏笑眯眯地回她,从自己荷包里掏出六文钱递给老婆婆,坐下来将手给递过去。
茉莉花手串在陇水镇的夏日很常见,小小一朵,白的花瓣,做手串的人会剪下从茎部减,留下一段绿,拿铜丝从花芯穿过,连成一串。带在手上只要动作不大,就不用怕掉。
阿夏的手腕细,茉莉花手串带着就显得格外漂亮,衬她今日穿的素衣,还自带一股香。
她的欢喜只需要两文钱。
等晓椿和山桃弄完,三人还伸出手一起臭美来着,都说自己的才好看,慢慢从河尾往前走,从花铺出去进来,她们给自己头上簪了花,腰间挂了香囊,要不真的不想拿,指不定还得买几盆花带走。
山桃出了花湾笑着说:“现在我们香得要招蝴蝶来了。”
“别招蜜蜂就行,”阿夏冷不丁接了一句。
“阿夏,从现在开始你别说话。”
“我就说,我就说。”
她做了个怪表情,气得山桃要去抓她,被晓椿拦住,“好啦好啦,别闹了,你们看都晌午了,我们去吃点什么好呢,我请。”
确实早上根本没吃多少,在花湾跑了一路也累得肚子空空。阿夏闻言停下来左右看看,见到路边有个小摊子,她闻到了鱼圆的味道,就说:“我们去那里吃。”
走到摊子前,鱼香味萦绕在鼻尖。做鱼圆的是位大娘,她说自己做这个多年了,别的不敢说能做好,但这鱼圆味道是没得说。
她说着就掀开自己盆上盖的麻布,露出一大盆雪白的鱼茸。她的鱼圆就是纯鱼肉,不加油,没有蛋,也不加什么淀粉。选鲜活的鲢鱼,洗净取肉,拿刀给剁成鱼泥,一点也不黏的不成,一定得要黏在砧板上才好。
大娘只往鱼泥里加盐和水,一双筷子上手使劲搅,筷子能立住,鱼泥起泡就好。
说完揭开炉子上的盖,是锅还没烧开的水,下鱼圆就得先冷后中火再沸。大娘不紧不慢净了手,挖起一手鱼茸握在手里,虎口用力,挤出又小又圆的鱼圆,拿勺子刮出来扔到锅里。
弄完也不急着烧火,让它在冷水中待足了时辰,大概半柱香,才扔柴火进去,火不算特别旺,等锅中的沸水跟涨潮似的拍着锅壁,撤柴火,焖会儿。
拿几口碗摆开,每只碗里放点火腿,一把葱花,拿清汤淋开,鱼圆倒下,浇点熟鸡油,这清汤鱼圆就成了。
阿夏用勺子舀起一只,又大又圆,水煮过后更白了点,她呼呼吹气,等没那么烫了咬上一口,舌尖上是很鲜的鱼味,特别弹牙,有嚼劲,滑嫩。
这汤喝着也好,根本没放什么调料,但入口不咸,哪怕加了火腿,增了香。
陇水镇做的鱼圆大多都这般弹,不过要是扔颗鱼圆倒地上还能高高弹起,那是没有的。
也有外乡人会做,他们的鱼圆里掺籼米,要摔打上劲,费不少功夫和气力,吃起来可谓是筋道十足。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到27号评论发红包,也不为什么,就是想看多多的评论,能不能激励自己每天日六。
板鹞风筝是江苏南通的流传下来的手艺,挺神奇,建议可以去搜搜看。
参考至华夏风物app里的“南通板鹞”和《飞翔千年的风中传奇—中国风筝地图》
鱼圆参考至《鲁迅笔下的绍兴菜》和《老上海味道》
童谣来自《温州童谣研究》中的《燕啊燕》,完整版如下:
燕啊燕,飞过店。店门关,飞过山。山头摇,飞过桥。桥下打花鼓,桥上娶新妇。新妇奶奶,嫁给田蟹。田蟹八只脚,嫁给喜鹊,喜鹊飞半天,嫁给独脚雄鸡。雄鸡不生蛋,嫁给小旦。小旦不做戏,嫁给皇帝。皇帝不管天下,嫁给白马。白马不揣(注:方言音闯,脚底向外踢)脚弹,嫁给黄岩。黄岩一点水,嫁给白溪。白溪白洋洋,石头卵子好供娘。感谢在2022-07-22 16:57:59~2022-07-23 16: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ngd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旋转跳跃不停歇、傅诗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竹筒饭
吃完一碗清汤鱼丸, 晌午刚过,阿夏走在河岸边都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筝鸣,风筝高悬, 似天上挂彩。
河道里的渔船船头也立根竿子,上面绑只风筝,船往前划,风筝就在后头飘。
她们边走边看, 不过早上起得太早,玩风筝又跑了许久, 有些犯困, 看完也就回家去了。
阿夏也觉得有点累,慢慢吞吞走在巷子里, 平日门前还坐着不少老头老太太的, 今日各家大门紧闭, 透出点冷清来。
她从紧闭的大门前一一扫过, 转头过了拐角, 根本没有留心,被靠在墙边上的人吓了一跳。
看清是盛浔后, 她缓口气,“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过片刻又觉得别扭, 扔下一句话就准备走, “我还有点事, 就先回去了, 你也早点回去。”
脚才刚迈出一步, 手被盛浔拉住, 他说:“怎么看见我就要走。”
“放风筝累了。”
阿夏面上些许僵硬, 随口就说了一句话。
“那跟我去船上歇会儿。”
“去船上干吗, 我家都要到了,”阿夏侧过头看他,语气十分不解,说完就想挣开他的手回家去。
盛浔劲大,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往前走,边走边道:“我跟方姨说过了,带你去个地方,晚点再送你回去。”
“你又没跟我说,”阿夏被迫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声音控诉,而且她很不满,“我也没答应说要跟你去啊。”
盛浔就问,“上次给你孔明灯的时候,我要你答应陪我去一个地方的,你忘了?”
“我,我后面不是跟你一道去海湾了。”
阿夏初时有点底气不足,说到后头义正言辞。
“可我没说那就是我的要求,”盛浔转过头看她,“我只是说隔日吧,但没有说去海湾就算。”
“你,”阿夏哑口无言,她哼了声,拽开盛浔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生气了?”
盛浔走了两步就跟上她的步伐,歪头问她。
“我才没生气,”阿夏气鼓鼓地道,她的背影和脚步都在显示她有点不高兴,但嘴巴还是硬的。
她往明月河边上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吐出一句,“你说话不算数。”
“我可没有,”盛浔摸摸她的脑袋,像给炸毛的小猫咪顺毛,很有耐心地安抚她。
“我跟你说笑的,今日是带你去海湾,那里有社火,错过要等上三年才有。不然我也不能看你这么累了,还要拉你过去。”
他起早去海湾,得知此事后又划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船回来在这里等她。
“那你不早说,”阿夏本来就不是爱生气的人,闻言声音也软了下来。
盛浔也没有替自己辩解,“确实怪我不早说,那小娘子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社火吗?”
他伸手作揖,略微弯腰伸出手掌侧指明月河岸口停靠的船只。
阿夏被他这怪模怪样给逗笑了,扑哧笑出来,稍后拿袖子掩住下半张脸,笑着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不过刚才那点子不愉快也确实烟消云散,连心底存的别扭好像在此时的天光下,渐渐隐藏。
“我怕你到时候拿着这件事跟我算旧账,”盛浔看她笑了也松一口气,跟在她身后往船上走,打趣地说。
阿夏坐到船舱里,还要探出头来替自己反驳,“我可没有这般记仇。”
盛浔只笑不语,拿起桨撑岸口划出去,阿夏从窗户中看到沿岸飞舞的风筝,本来还挺精神的,越看越觉得困,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她掀开帘子对盛浔说:“我有点困,想先睡一觉。”
“那你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阿夏也没含糊,在春凳上找了舒服的姿势趴在那里打个盹,盛浔划船很稳,偶尔的轻微摇晃也不会让人发晕。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窗外霞光漫天,她的眼神迷蒙,呆呆地盯着船棚看。渔船的棚是用竹条子编的,有许多的小眼,左右两头又叫竹帘子盖住,光就从孔眼里透进来,像夜里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