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人家——朽月十五
时间:2022-09-20 06:24:17

  油铺里头待着闷热,又是蒸又是炒的,阿夏索性坐在门外,只有阿阳进去观摩了好半天才出来。
  眼见来的人越来越多,师傅却迟迟腾不出手,方母就对阿夏说:“你跟阿阳也别在这里等着了,出去外头逛逛,等近晌午的时候给我们带点饼就成。”
  她说完就将一吊子钱放到阿夏手上。
  方父也热得拿手扇风,附和道:“对对,这里头热得你们可受不住。”
  又叮嘱了几句,阿夏才跟阿阳从油袋子中间穿过去,到晌午的话时辰还有点早。
  她走出去呼了一口气,问阿阳,“走一圈?这里有片油菜田还挺好看的,你要是想瞧,我领你去。”
  “去去,”阿阳忍不住吐苦水,“我这几个月在船上人都要待废了,除了海水就是河水,去的平谷又是得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一座城镇的地方。回来后我见这些人啊地啊是格外亲切,恨不得日日就待在地上了。”
  跟船航海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你下次别跟着一道去了,”阿夏知道不可能,逮着他这句话笑话他,“到时候让我大伯母在宁塘给你找个活计,要不就包上几亩田,地里刨食怎么样。”
  “才几个月不见呐,你这嘴巴可真真是长进了不少。哼,我可没这么说。”
  “成了,跟你说笑呢,那有个卖牛皮糖的,吃不吃?”
  阿夏见边上有个老婆婆胸前背着竹箩,用麻布盖着,沿街吆喝道:“牛皮糖——”,就问了一嘴。
  “吃,我去买,”阿阳拍拍自己的钱袋子道:  “我有钱着呢。”
  他不等阿夏说话,赶紧跑过去,不知道跟人家老婆婆说了啥,把人家乐得,付了钱还硬要送他一根。
  阿阳乐颠颠就捧着一包牛皮糖来,打开给阿夏看,自己捏了根放到嘴里嚼,还不忘炫耀道:“那婆婆人真好,非得送我一根,这样你吃两根,剩下的我带回去给二叔他们尝尝。”
  “成,”阿夏憋着笑拿了根牛皮糖,色泽棕亮,上头有不少白芝麻。夏初时吃这糖还行,不软不硬,吃着还能拉丝。要是夏日火气最大的时候,那这糖就会软得跟一滩带色的水似的,冬日寒凉时,牛皮糖硬的牙齿都咬不动。
  所以只有春时到夏初秋末才能看见小贩沿街叫卖牛皮糖。
  阿夏曾经见过她爹做牛皮糖,说难倒也不难,面粉搅成面糊,跟粉浆一般流畅,没有渣子就好。
  放糖和猪油煮浆,熬到一定时候,就得往里头搁点饴糖才好成型,再放猪油不停翻炒出锅,离火时也得炒到糖浆倒进木盘中再停手,晾凉会儿擀平切成块。
  有的牛皮糖纯放芝麻,咬起来除了甜香,还有一股芝麻味,有的人做就会往糖浆里面搁桂花,吃时又自有一股不一样的香气在里头。
  阿夏嚼着这牛皮糖,一点都不粘牙,边走在前面给阿阳带路,从小路上走,拐过路口后,光从昏暗猛然变得明黄。
  那里有一大片的油菜花田,是夏初的鲜黄,嫩绿的茎枝,满目的黄,一眼望不到头。每块花田里都有专门的过道,阿夏带着阿阳走在上面,这时的天虽有日头高照,热气却不算烫人。
  “这里怎么有那么多油菜花?”
  阿阳踮起脚看远处的大娘收割油菜,又十分好奇地问。
  “这片油菜田是油坊巷里头的铺子出钱买下,刚好离巷子近,好种,又按银钱分地的大小。这块地别的种不了,只能种些油菜。”
  阿夏低头看这些即将要枯萎的花,头也没抬回着阿阳的话。
  除了大片的油菜,也没有什么能看的,所以阿夏又带着他逛了逛边上的园子,晌午快到时,买了不少烧饼,还有几罐绿豆汤回去。
  油坊前等着榨油的,都是直接拍拍灰就坐那,拿块馒头或是蒸饼啃起来,一排的人看着两人拿东西走过去。
  等方父他们吃上饭后,又赶阿夏回去,叫他们在家里待着,晚饭自己去外面对付几口,再送点来。几人得在这里守着,油菜籽太多,还得帮着师傅一起,夜里榨油也要有人守着,免得油被别人给偷着拿去了。
  两个人无奈只能走回家里去,坐在院子里商量晚饭去哪吃,说到后头,阿阳嫌坐着实在无趣,跑到旁边去逗狗了。
  阿夏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听见外头有响声,她坐起身来,喊道:“阿阳,去开个门,看看是谁。”
  “好,我去看看。”
  等阿阳过去后,阿夏才走到旁边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拿巾子擦掉脸上的水,再一扭头就见盛浔走了进来。
  正常的小娘子见着心上人走来,总会有点娇羞。可阿夏瞅见他和阿阳并排过来,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她把巾子握在手里,憋着笑道:“阿阳,这是我一同长大的哥哥,他也是跟海船出海的,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聊聊。”
  盛浔听完她的话,瞟了眼站在一边的阿阳,挤出点笑容道:“当然要好好聊聊。”
  阿阳只觉得他这个眼神有点奇怪,不过难得碰上个与他年纪相仿,又出海的人,自然热情。
  硬是拉着盛浔说了一通,从天谈到地,话密得盛浔插话都插不进去,这时候他才知道昨日阿夏为什么笑他。
  为这啥也不知道的傻小子吃醋,可不就是让人发笑。
  阿阳说累了,进去说要倒杯水喝,盛浔这才找到机会跟阿夏说话,他伸手摸摸阿夏的脑袋,吐出一句话,“你就这么喜欢看热闹。”
  “喜欢啊,”阿夏笑,不过瞧着盛浔的眼神,她立马换了个问题,“你现在上门来要干吗?”
  “我就是来看看你。”
  阿夏瞥了他一眼,“你昨日还没瞧够?”
  “当然。”
  盛浔的脸皮反正永远比她想得要厚。阿夏想了下,而后回道:“那你瞧到了,可以走了。”
  他哑然,不过碍于有人随时会过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就问道:“今日方姨他们都不在家吗?”
  “去榨油了,晚上都不回来吃饭,我们正商量等大哥回来吃什么才好。”
  阿夏也收了打趣他的心思,说着就走到一旁拿了串枇杷,洗干净递给他。
  “别商量了,”盛浔将枇杷剥开一半,塞到阿夏手里,他说:“让我烧好了。”
  “你就不累得慌?”
  阿夏又不是想把人当驴使。
  “做饭有什么好累的,更何况,”盛浔压低声音,“我要是勤快些,日后也必定累不着你。”
  “平日倒没瞧出你是个没正形的,”阿夏虽然话是这般说,可脸上挂的笑意却藏不住,“罢了,你要做就做,等会儿我去送饭时,还能帮你美言几句。”
  “那可就劳烦你一定要多多美言几句。”
  盛浔话说完,阿阳从里面出来,抹了把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在说今天晚上的饭有着落了。”
  “有什么着落?”阿阳一屁股坐下来,好奇地看着两人。
  阿夏指指盛浔,“他烧。”
  “啊——”
  在阿阳的一脸质疑和不信中,盛浔给他表演了一手,从水盆里抓了条大鱼来,利落地用刀背将鱼拍晕,刮鱼鳞去肚肠。
  因为昨日的鱼多,又是鳝鱼,这样的鱼用来清炖红烧或是糖醋都好,做成鱼汤面时更是香得一绝。
  鱼抹成薄片,放些料酒去腥,锅热后将鱼片放下去炒会儿,立马盛出,免得后头吃着口感不好。
  还留下鱼头在锅里煎到两面金黄,倒水焖煮,这时之前收拾好洗净的鳝鱼骨也将其放下,撒点料,小火慢炖一两个时辰,让里头的鱼香彻底融到汤里。
  再开始揉面,等醒发好了开始切,抖落开来,这时锅里的鱼汤已经炖到汤色浓白,鱼头和骨刺全都捞出来,放鱼片和面,撤火焖会儿。
  这样面吃起来筋道,鱼味全都进了面里,鱼肉爽滑,而汤头醇厚。
  煮好后这味馋的阿阳直咽口水,他一开始就叫哥,现在已经变成了,“浔哥,你这面让我先尝口成吗?”
  盛浔点点头,却将第一碗出锅的面给了阿夏,而后才在阿阳眼巴巴的注视下,勉为其难给他也盛了一碗。
  他正在分面的时候,方觉还没进来就在门口说:“怎么今日吃饭这般早,我远远就闻着鱼香了。”
  迈过门槛,没看到他爹娘,只见在灶台忙活的盛浔时,方觉一头雾水,“怎么是你在这里?”
  “大哥,爹娘大伯他们都去了油坊巷,今日晚上不回来,她本来是想叫我们去外头吃点的,是盛浔过来帮我们烧的。”
  阿夏嘴里的面都没咽下,急忙帮盛浔解释。
  “我不过问了一句而已,你这般急做什么,”方觉打量着他们两个人,又看见盛浔这副从容的表情。他只有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今日麻烦你了,”方觉虽然心里这般想,嘴上可不会说出来。
  “不麻烦。”
  幸亏盛浔后面半句都是我应当做的事情没说出口,不然方觉都得拿眼睛死盯着他。
  “留在这里一起吃吧,”方觉客气一句,盛浔没跟他客气,立马点头说好,反叫方觉被噎了一句。
  吃面的时候,阿夏是全然不说话的,只有阿阳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方觉时不时抬头盯着盛浔,让他一碗面吃完也法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只有在出门时,阿夏送他一段路说了句,“这几日我有事要忙,不能过来了,等你生辰那日再来找你。”
  “好啊,”阿夏并不在意这几日的时间,她还笑眯眯地道:“我可等着你的大礼了。”
  “放心,会是份大礼的,”盛浔觉得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只关心这个,都不关心别的。
  不过他也不能说太多,正是人来人往之时,他又看了眼阿夏才出门。
  而阿夏本想再说句什么,里头方觉叫她,就把门一关跑进去,给方母他们送饭。
  等油全榨好以后,当日就下起雨来,霖雨绵绵,下到第二日时,又刮起一阵风,原本大家都要换上夏衫,现下又只能穿回春装,夜里冷得还要盖一层厚点的被子。
  这波寒意,大家叫它麦秀寒,正是田里的麦子将要抽穗开花之际才得名。还有俗话道:“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种菜哥儿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干。”
  所以养蚕的人家是见不得四月有寒意的,蚕要天温才好活,他们比谁都盼望着这雨天赶快过去。
  也是凑巧,到了阿夏生辰那日,天开始放晴,下了五六日的雨总算得见天光。
  一大早方母就来敲阿夏的房门,手里握着把梳子,阿夏还没睡醒,也摸着墙过来给她开门。
  “还没醒呐,”方母进去就是把窗前的帘布拉开。又将自己给她做的衣衫,是一件齐腰绣海棠花的襦裙,还有件散花如意上衣。
  除了及笄那年方母给的不同外,其余的时候,每逢她生辰时,无一例外送的全是衣衫,从头到脚置办齐全。
  阿夏换了衣衫后,半闭着眼趴在她娘的腿上,方母则给她梳头,用梳子给她理顺,梳九十九下。
  这对于她们母女两个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每年梳的生辰头发,方母管它叫长命头,意为梳到九十九,长命百岁不用愁。
  梳完头后,阿夏才坐起来,方母给她编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发髻,等到插簪子的时候,阿夏赶忙从床头拿出一只红玛瑙镶珠的簪子。
  是之前盛浔买的,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说:“阿娘,簪这只。”
  “好好,给你簪上,赶紧起来啊。”
  方母帮她簪在发间,打量了她一眼,就笑着下去忙活其他的事情。
  阿夏拿了面镜子打量自己,今日梳得发髻好,衬得人越发高挑,气色也好,她瞧着瞧着瞧到发间的一抹红时,面上有了点笑意。
  看了会儿才起来去洗漱,到楼下时,大家都坐在厅堂里,方觉今日也没有去书院。
  阿夏生在早晨,所以每年她过生的时候,家里人送她生辰礼都是在早上。
  太婆坐那里就冲她招手,“阿夏快来,太婆今日可又好东西给你。”
  阿夏笑意盈盈坐过去,抱住她的手臂道:“太婆,什么好东西啊?”
  “喏,”太婆从袖袋里掏出个小木盒,打开一瞧是个玉镯,成色不错,她边给阿夏带上边说:“今日过了,就真是大姑娘了。太婆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送你个镯子,以后找到好的再买给你。”
  “哎呀,太婆,”阿夏对于长辈的好意不好推辞。
  “你拿着,等你以后定亲,成婚,太婆还要送你更好的。”
  太婆拍拍她的手,慢慢地道,人上了年纪以后呀,也就盼着底下的小辈过得好了。
  “娘送得这般好,我这个做大伯也不知道送什么,上次去平谷,看到那里有种香不错,就买了点。”
  大伯说着就掏出一个盒子来,阿阳立马接上,“我就送阿夏一株小珊瑚,别看它小,颜色还不是这般好看,那是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捞的,可宝贵了呢,我特意送你的。”
  “一瞧就是件宝贝,我喜欢极了。”
  阿夏看着眼前不过两个手掌高的珊瑚,立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才叫阿阳笑起来。
  方觉年年送的都是本手抄书,而且每次都会在生辰岁数那里夹银子。且那张纸上通常都是生辰诗,他自个儿写的,年年都不相同,但意思却通常都是岁岁吉祥,平安康健。
  至于方父,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大老粗,给不了什么,每年都是给钱,还置办一大桌的饭菜。
  今年这菜从昨夜就忙活起来,有不少硬菜,诸如四喜烤麸、葱烤鲫鱼、三套鸭、熏鱼等,以及最后这碗长寿面。
  之前是方母吃整根面条,现如今是阿夏吃着她爹揉的面,一根特别长的面,在大家的注视下全都吃到嘴里,一点也没断才好。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说到了下午,就有人来找阿夏了,方母了然,“阿夏你去吧,晚上就不给你留门了,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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