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吃好了。您也吃好了?”
小白狗欢快地走在草坪上,对着一丛金丝竹翘起了后腿。
老陈道:“我们今天吃的简单,自己做的凉面,早吃好了。”
两人就是打个招呼,打完了各自继续做各自的事,一个回家,一个继续遛狗。
顾照走在楼梯上就听到了音乐声,一开始还以为谁家在放音乐,结果进了家门,那音乐声更大了,听上去竟像是对面小区传来的。
顾照住的这栋楼,楼下就是沿街商铺,隔着一条马路,对面是另一个小区。那小区比河岚九村要年轻一些,算下来不过十二个年头,外观还很新,住户群体大多是中青年。
在今天之前,顾照对这小区的全部印象不过是露台看过去红色的一片,没进去过,也不认识里面的谁。
“大家嗨起来!会唱的跟着我唱!”
从顾照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到对面一栋高层其中的一个阳台,黄色的灯光不断闪烁,营造出一种身在KTV的光效。打开的窗户里,探出一个穿背心染粉发的年轻人,手里握着一支麦克风,台风稳健地唱着顾照陌生的摇滚歌曲。
沈玦星抽着烟,回头看她来了,招呼她到身边:“过来,听演唱会了。”
顾照走到矮墙边,回头看了眼自家楼上,嚯,好多人。
“知道唱的哪首歌吗?”沈玦星手肘支在矮墙上,懒懒撑着脸,另一只手指间夹着烟,松弛地垂在墙外。
这是一首英文歌,旋律听着有些年头了,但顾照连中文流行乐都不大听,就不要说外文的了。
“不知道。”她老实道。
“老鹰乐队的《Hotel California》……”沈玦星似乎对这块颇有研究,从乐队历史到这首歌的创作背景,讲得头头是道。
粉头发应该很擅长英文歌,一连唱了好几首国外摇滚乐队的经典曲目。无一例外地,沈玦星都知道,而且就跟博物馆解说员一样,从换了几个主唱到这是第几张专辑,无不如数家珍。
此时天边已看不到太阳,天际呈现一种明亮的蓝色,白天的火热温度一点点褪去,微风送来了夏日的凉爽。
顾照将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往身旁沈玦星看了一眼。他似乎很满意对面的选歌,唇角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里全是愉悦。
这让她想起高中的时候,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在路上看到沈玦星的话,他大概率会戴着耳机。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她浅薄的理解,臆想沈玦星一定在听考试重点。直到有一天补课,沈玦星半途去上洗手间,她无意间瞥到对方插着耳机的手机屏幕,发现上面正暂停着一首英文歌。
“我大学的时候,还跟人组过乐队。”沈玦星突然说,“偶尔会去餐馆酒吧什么的驻唱,平时就在其中一名队员家的地下室排练。那个地下室,又闷又热,有时候还会有邻居投诉……”
那阵子,虽然又要学习又要搞乐队,忙到连睡眠时间都要严重压缩,但沈玦星很快乐。这是他第一次可以放肆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没人会骂他玩物丧志,也没人给他讲大道理。他就像只离巢的鸟儿,终于摆脱父母爱的束缚,飞向自由的天地。
不过可惜,乐队在毕业那年还是解散了。少年热爱,终究还是难抵现实残酷。四人不是一个系,甚至不在同一个学院,毕业后收到来自不同公司的offer,自此各奔东西。
沈玦星回国前本想约几人最后聚一聚,却也因为各种事由,最后没能成行。他安慰自己,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奈,但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顾照静静听他说着,听到解散那里,目睹对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成长环境与过程,造就顾照怕人、怯弱、敏感的性格,也是这种性格,让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
她几乎马不停蹄地就开始想安慰词:“其实……我们院里,好多老人七八十岁才开始学东西的。我认识个奶奶,以前是老师,六十岁才开始学钢琴,现在已经是业余钢琴十级了。她说,她以后还要挑战专业级,活到老学到老。只要自己喜欢,什么时候捡起来都不算晚的。”
放弃也没有关系,人生路很长,每个阶段的重点都不一样,如果实在觉得遗憾,后面再重新开始就好。和老人们待久了,顾照身上没什么现代年轻人普遍存在的焦虑,反倒有种随遇而安、清风拂山岗的淡然。
旁人可能会觉得她慢吞吞,不上进,但其实她只是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想要凡事慢慢来而已。
沈玦星认真想了想,看向顾照:“确实,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时,对面开始唱起轻缓哀伤的情歌,缠缠绵绵,凄凄惨惨。他牙疼似的“嘶”了声,像是不大喜欢。
不满地望回对面主唱,沈玦星满脸写着“嫌弃”,就差直接开口说“唱的什么玩意儿”。
“那就……祝我五十岁前功成名就,顺利退休,然后组个老年乐队,大胆追梦。”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对这场免费演唱会说三道四,只是咬住烟嘴,朝空中轻轻呼出一口白烟。
演唱会足足进行了两小时,沈玦星是在对面开始唱《还珠格格》的时候进屋的,顾照倒是听完了全场,听到最后,结束曲是《难忘今宵》。
宇宙的尽头应该是《难忘今宵》吧。顾照想着,回屋洗澡去了。
可能是受到对面小区的启发,石主任宣布封控最后一天晚上,要在小区中央广场搞个庆功宴,庆祝大家抗疫胜利。
群里有的应了,有的没应。顾照不适应这种场合,本来不想去的,却被石主任点名,让她带着男朋友一定要来。
顾照无法,找正在收拾行李的沈玦星商量了下,最后还是去了。
为了这庆功宴,老陈专门找了他开饭店的朋友,下午给送来了三十斤小龙虾。沈玦星与顾照到达中央广场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月亮明镜一样挂在天上,本是用来做核酸的雨棚并在一起,桌子排成长条,饮料酒水和小龙虾也都已经就位。
“小情侣来啦,快快,坐下,这俩位置专门留给你们的。”石主任主人家一样,招呼两人坐到靠中间的位置上,“这二十多天,你们小情侣辛苦了。别人家有一个志愿者了不起了,你们家出了两个,思想觉悟真的高。而且做的事啊,又细致又好……”
石主任就坐在沈玦星边上,滔滔地说了有足足十多分钟,不时拍拍沈玦星的肩膀,瞧着十分欣赏沈玦星的样子。
说是请了所有志愿者,但其实来的也就十来个。桌子与桌子,凳子与凳子间留了空的关系,显得有些空落落。
顾照不大会剥小龙虾,这东西又贵又不好剥,她之前只在方院长请客的时候吃过一起,也没觉得味道如何鲜美。
她不吃小龙虾,就没有戴手套,光是用筷子夹里头的辅料吃,结果被对面张雅看到了,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吃小龙虾。
顾照怕给对方添麻烦,忙道:“没有,就是……有些烫,我等会儿再剥。”
张雅看向一旁正跟石主任解释着自己职业的沈玦星,拿筷尾敲了敲桌面,提醒他:“你看你,怎么当男朋友的,快给女朋友剥虾啊。”
沈玦星一愣,这才注意到顾照面前一只虾壳都没有。他将自己手上正在剥的虾肉投进顾照的纸碗里,及时维持住了“男朋友”的人设。
“我给你剥吧。”他低声说着,又拿了只小龙虾,熟练的去头、剥壳、去虾线,再次投进顾照碗里。
顾照简直是受宠若惊,想让他别剥了,又怕崩人设,最后只得小声凑他身边说:“剥几个做做样子就行了,我本来也不喜欢吃这个的。”
她声音虽小,气息却顺着耳道只达沈玦星颅内。沈玦星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
“对了,你们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啊?你们高中到现在,也不少年了。”张雅见他俩咬耳朵都咬得这么甜蜜,好奇一问。
“结……结婚?”
趁顾照被吸引去搪塞张雅,沈玦星用干净的腕部搓了搓自己耳根处,放下胳膊时,看到上头鸡皮疙瘩还没消,在心里暗骂了声“见鬼了”。
一群人边聊边吃,等尽兴,已经要十点多。也不知谁拿来了音响设备,在广场上播放起了舒缓的舞曲。
张雅的女儿这个点竟然没睡,被她老公抱到广场上,手上拿着个塑料泡泡枪,不停往别人身上发射五彩泡泡。
石主任拉着另一个女志愿者来到广场中央开始跳舞,没跳几步就笑得不成样子。不少人有样学样,也加入进去。
像石主任这个年纪的,经历过S市辉煌的舞厅时代,多少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见几个小年轻站边上不动,赶鸭子一样轰着几人去跳舞。
“动起来动起来,腰要这么搂……这手放这……跟着节奏……”
石主任现场指导,纠正完了张雅夫妇,就来纠正顾照与沈玦星。
两手相握,顾照搭着沈玦星肩膀,沈玦星搂着她的腰,两人多少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僵硬。
等石主任去指导别人了,沈玦星立马将贴在顾照腰畔的手握成了拳头。
“抱歉。”
这样亲密的距离,让这对假情侣尴尬至极。
“等这首曲子结束,咱们就回去吧。”顾照手心都有些出汗。
沈玦星垂眼看着她的发顶,闻言点头道:“好。”
第31章 她以为,她是可以反抗的
音乐轻缓,伴着笑声与穿过人群的五彩泡泡,两人胡乱慢摇了一首曲子。结束后,顾照抬头去看沈玦星,对方也在看着她。
以这样一个夜晚作为结束,也挺好的。
顾照想着,收了手,道:“那……我去跟他们说一声。”说完,她转身往广场另一边走去。
广场中央有座假山,上头挂着“应检尽检”的横幅,顾照绕过它,忽然就被肥皂泡泡糊了一脸。
握着泡泡枪的小女孩见自己偷袭成功,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可能是觉得闷,她自己扯下了口罩。也由此,顾照看到了她唇上的伤疤。小女孩眼睛又大又亮,皮肤白皙,上唇却很薄,鼻下与上唇间有道白色的疤,显得人中有些奇怪。这样的长相,顾照曾在医疗纪录片里见到过,属于唇腭裂儿童。
“吓到了吗?”
本来还挺得意的小女孩见顾照一直愣愣看着自己,担忧地扑过去抱住她:“我跟你玩呢。”
顾照被这小炮弹扑得差点站不住,一只脚往后撑住才没立即坐倒。
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顾照问:“你是叫暮暮吧?”
之前听张雅说过,她老公姓赵,女儿单名一个“暮”字。
暮暮仰头望着她,用奶音回道:“是呀,我是暮暮。你叫什么啊?”
“我啊?我叫顾照。”顾照抱起沉甸甸的暮暮,往张雅方向走去。
小女孩乖乖任她抱着,一点不怕生。她好像对顾照格外感兴趣,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甚至轻拨开她的额发,看她额心的红斑。
刘海一定程度上充当着“口罩”的功效,给了顾照很多安全感,骤然被扒开,顾照就跟疫情出门忘戴口罩一样,哪里都别扭。
她忙按住暮暮的手,一把抓下来:“乖,别乱动。”
小女孩笑嘻嘻的,丝毫没放在心上,搂住顾照脖子,亲昵地窝进她的怀里。
“暮暮喜欢你!”
感受着怀里软乎乎的小东西,顾照拍了拍她的背,眼里一片温柔:“我也喜欢你。”
小孩子真好啊,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总是很容易说出口。不像大人,喜欢要考虑,讨厌要思量,连吵个架都要权衡利弊,越活越胆小。
张雅与赵毅搂在一起,夫妻俩于曲中漫步,难得有了点谈恋爱时的感觉。
“老公,谢谢你。”当年女儿出生后,她一度很自责,觉得是不是自己孕期不注意,才使女儿身体出了问题。她整日以泪洗面,得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后来要不是丈夫逼她出去工作,让她暂时放下家庭,她或许早就崩溃了。
这些年,一直是赵毅在家照顾女儿。周围的亲戚朋友有些不理解的,会劝她调换位置,说女主内男主外才是世间正理。这些人,没有试图了解他们的苦难,也不一定是真的关心他们,不过是以着自己浅薄的认知,大放厥词。张雅怼过几次,现在也懒得理了,觉得浪费口水。
之前她对顾照说,感情的事,两个人觉得好就好了,别人怎么看都不重要,也是因为想到了自己。
“这些年,辛苦你了。”张雅凑上前,轻轻吻了吻丈夫的面颊。
虽然已是多年老夫老妻,但赵毅性格内敛,恋爱时就不大在公共场合做亲密的举动,被她这突然一吻吻得面皮发烫,都有些不好意思。
“说什么辛不辛苦的?这是我闺女,又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赵毅笑说,“一家人,你心疼我,我肯定也心疼你。我想跟你长长久久,你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赵毅平时从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总能用最直白最深情的话一再打动张雅的心。
两人相互凝视着彼此,情意绵绵,是任谁看了都浓稠得插不进去的氛围。
顾照:“……”
顾照抱着孩子几次欲言又止,都没找到插嘴的机会,站了得有一两分钟,还是张雅奇怪怎么有个人一直杵在那儿才发现的她。
“顾照?你怎么……”张雅本想问顾照是不是找自己有事,结果一眼看到她怀里的暮暮,有些惊讶地走过去,“稀奇呀,她竟然会让你抱她。我女儿平时可怕生了。”
她伸出手,将女儿接过来:“暮暮,快松开阿姨。”
小姑娘起先还挺不乐意,后面赵毅说带她一起跳舞才算哄好。
赵毅带女儿晃去了别处,顾照跟张雅表达了想要提前走的意愿,找的理由是沈玦星明天一早要去上班。
“这么快就上班啦?”张雅他们医院觉得这两天他们区疫情还不稳定,特地让她过两天再去上班,所以她还能在家待两天。
“自己的公司,总要上心些的。”顾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