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了一个人过各种节日,别人习以为常的家宴,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原来中秋节也可以很热闹,原来这天看到的月色,也可以不是清冷幽寂的。
顾照仰着头,全程望着头顶那轮圆月,觉得它好熟悉,又觉得它多少有点陌生。
“到了。”
顾照收回视线,发现沈玦星将车停在了一个露天停车场,周围黑漆漆的,只有绿化带里的景观灯还有道路上的路灯亮着。
下了车,她一眼便认出了前方的巨大建筑——作为国内最大也是最知名的家居商场,她就算没来过,也绝对知道它的存在。
“你还没看过我工作的地方吧?”沈玦星牵着顾照的手,朝建筑走去。
两人来到商场外围的一扇玻璃门前,沈玦星输入密码后,门锁很快打开,推开门的一瞬间,从入口开始,所有的灯全都亮了起来,一个巨大的家居展厅出现在顾照面前。
展厅里模拟着各种智能家居场景,有卧室、厨房、客厅、办公室等,沈玦星拿起吧台上的一个平板电脑,手指轻点两下,紧闭的窗帘便朝两边缓缓拉开了。
玻璃墙外头就是寂静的广场,再远就是高架。
“这里就是我梦想的起源。”沈玦星坐到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顾照坐过去,两人隔着玻璃,一道看着天空中的月亮。
看了一会儿,顾照觉得哪里不太对,扫视一圈周围,道:“把灯关了吧,太亮了。”
沈玦星在平板电脑上轻轻点了下,立时,展厅内的所有灯就全部熄灭了。两人置身一片黑暗中,月光撒进来,化身成最为原始的光源。
这感觉就对了。
顾照指着月球上的阴影,道:“小时候奶奶告诉我,那是玉兔在捣药。”
沈玦星对着那些斑块艰难地想象了下,怎么也不能将其与玉兔联系在一起,但嘴上,他还是应和着顾照道:“挺像的。”
“是吧,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月亮上是真的有宫殿有仙子的。死掉的人都会去月亮上,陪着玉兔捣药,和仙子一同做月饼。”顾照笑着说,“小学那会儿,我会和别人说,我的爸爸妈妈都住在月亮上。”
然后那些小朋友就会骂她谎话精,说她骗人,无论她如何努力解释,得到的只是更多的嘲笑与蔑视。
沈玦星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低落:“说不定另一个维度的月球,他们真的生活在上面。”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向她,道,“有物理学家认为,宇宙应该是十维的。一维是线,二维是平面,三维是空间,四维是时间,我们生活在三维的空间里,最多也就能理解到四维,其它六维空间结构,凭我们的大脑是很难理解和感知到的。他们或许……就生活在我们无法感知到的那六维空间里。”
顾照的物理知识还停留在高中阶段,看过的唯一一本讲宇宙的书还是霍金的《宇宙简史》,超弦理论这种未被验证的理论物理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深奥艰涩。
“真的吗?”她有些疑惑,又忍不住想要相信。
月色下,她的双眸里敛着细碎的光,微仰着脸凝视着沈玦星的时候,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沈玦星靠近她:“万物皆有可能。”
他试着忍耐,却仍然输给了自己的欲望,短暂地停顿后,倾身将最后的几厘米缩短成了零。
本来只是想亲一下的,可亲了一下,又想咬一下,咬了一下,又想更多,便越吻越激烈,最后将顾照唇上的口红全都吃下了肚才算完。
黑暗的环境太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可以干任何事的错觉。沈玦星控制着自己松开顾照,忙不迭打开了所有的灯。
骤然亮起的灯光使顾照眯了眯眼,等看清眼前沈玦星的样子,她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玦星嘴上全是她的唇膏,唇角还斜飞出去一笔,划到了面颊上。她想了想,这一笔应该是她方才捧住他脸时不小心拇指划到的。
赶忙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湿纸巾,替对方仔细擦了。
“好吃吗?”她故意问他。
沈玦星乖乖让她擦着,垂眼道:“口红吗?不好吃,有股香精味。”
“我也觉得,味道怪怪的。”替他擦好后,湿纸巾翻过来,顾照将自己唇上剩余的口红也全擦了。
沈玦星又带顾照参观了展厅更里头的办公区域。
相比展示区,办公区域不算大,也就八九张桌子,有两间单独用玻璃围起来的办公室,沈玦星指着其中一间说,那是他的办公室。
“我就是在这里接到第一笔订单的……”说着,他拉开门,邀请顾照进去。
办公室的装饰十分简单,一块移动白板,一张书桌,角落摆着一盆生机勃勃的琴叶榕。
“那天我就坐在这里,然后前台领着一家三口走了进来……”沈玦星向顾照诉说着他的第一位顾客。
那是一名下半身截瘫的小女孩,七岁练舞时受的伤,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轮椅。为了她,父母卖掉了原来的房子,换了离康复医院更近的房子。装修时,找到了沈玦星。
他们想要更现代,更适合残疾人的家居设计,想要女儿不再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沮丧。
“方案设计好之后,通过总控,她坐在床上就可以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的天气,可以看到家里的每个角落,可以远程和门外的人对话,可以开关家里的任意一盏灯。”他越说越兴奋,“这才是科技应该带给人类的东西……”
顾照看着他,心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多年前看过的,沈玦星那篇获奖作文里的一句话——科技不单单是赚钱的工具,也是惠民的工具。
“科技不单单是赚钱的工具,也是惠民的工具。”
冥冥之中的默契,顾照心中所想,与沈玦星的话语完美无缺地合上,竟是一字不差。
“顾照,你能理解我吗?”这不是沈玦星第一次向人诉说自己的理想,却是他最紧张的一次。
顾照从他眼里看到了忐忑,看到了期待。他将他那不被家人理解的梦想尽数说予她听,她又怎么可能让他失望,给他不被期待的答案呢?
“能!”她重重点头。
当初她成绩那么糟糕,说想考A大,沈玦星也从没有嘲笑过她不切实际,他甚至没问过她为什么一定要考A大。沈玦星既然可以不问缘由地支持她,她为什么不能不问缘由地支持对方呢?
紧绷的表情松懈下来,沈玦星轻轻呼出一口气,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但没等这笑意在唇角化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一样,一点点拧起眉心。
“对不起。”他郑重地向顾照道歉。
顾照有些懵,刚刚不还在谈梦想说科技呢吗,怎么突然跟她道起歉来了?
“啊?”
“我以为自己三十岁前不会遇到心仪的女孩,所以当初创业时,把我妈给我准备的婚房卖了……”
房子是蒋婉父母留给她的,她又留给了沈玦星,预备给他当未来婚房用的。虽然房子房龄老了点,但胜在地段好,还是学区房,结果沈玦星为了创业说卖就卖了。这也是蒋婉一直耿耿于怀,对沈玦星创业颇有微词的原因之一。
房子给他了,他想怎么处理是他的事没错,但作为父母,总是不想看到孩子为了一个虚无的梦想孤注一掷的。
“今年公司刚起步,可能赚不到什么钱。再给我两年,两年后,你想把家安在哪里就哪里,”沈玦星作出承诺,“我会给你最完美的房子。”
嗐,她还以为什么事呢。
房子她有呀,虽然不是很大,小区环境也不是很好,但住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我还以为你是为什么事跟我道歉呢……”顾照轻咳一声道,“如果……如果我们结婚,住我家也可以吧?又没规定女方不能出婚房。”
沈玦星没有言语,但眼神炙热到顾照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到桌面上,在笔筒里看到了之前送给沈玦星的那支白色钢笔,她连忙从笔筒里拿起它,快速转移了话题。
“这支笔好用吗?”
沈玦星看了眼她手里的笔:“好用,你买的怎么会不好用。”
现在每次签文件他都会用这支笔,每次用都会想起顾照。
顾照摩挲着笔身,忽然想起高中时与庞苗打的那场架。人人都当她是为了沈玦星与庞苗打架的,连沈玦星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从来没有听过她的解释。
“高中时,我和庞苗打架,不是因为喜欢你。”她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选在今天说这件事,“我去车篷找你,是想跟你解释,但你没听。”
或许是交心的气氛太好,又或许是她正好看到了这支笔,想到了那些事。
“我确实喜欢你,但和她打架,不是因为要争抢你,是因为我想反抗她,我不想被她欺负。我以为我是可以反抗的,但人人都说我做得不对。”说完,她笑了一笑。
这自嘲的一笑,简直把沈玦星的心都要笑碎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是如何决绝地撇清与顾照的关系,又是如何简单粗暴地断绝与她的所有联系的。
现在想想,顾照确实不是会和别的女生争风吃醋的性格,当时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听她的解释呢。
他应该要听的啊。
“对不起……”这是沈玦星今晚第二次道歉,却比第一次沉重得多,自责得多。
顾照摇了摇头,将白色钢笔放回笔筒,然后问他:“沈玦星,你能理解我吗?”
一样的问题,她抛给他。
“能。”沈玦星想也不想,几乎是瞬间给出了答案,“你可以反抗,你当然可以反抗。”
顾照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了,但直到得到沈玦星回答的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不是不在乎。她只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像鸵鸟一样把这件事埋在心间。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做到真正的释然。
“所以我没有错是吗?”明明是高兴的,上扬的唇角却控制不住向下的趋势,顾照鼻头发酸,五官都要皱到一起。
沈玦星轻叹口气,上前一把抱住了对方。
顾照像个终于沉冤得雪的人,尽情发泄着自己的委屈。尽管她发泄的方式看起来十分的可怜——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牢牢扯住沈玦星的衣服,颤抖着默默流泪。
“你做得很好。乖乖,你做得很好……”沈玦星心疼地吻着她的发顶,给予迟来了七年的肯定。
第61章 记得想我
善慈家园一年会组织两到四次的大型活动,所有活动上一年年底就会做好计划书,提前一个月开始彩排。方院长去年底一共为今年策划了三场大型活动,分别是新年、端午、重阳节。中秋过后,顾照就开始帮着院长忙重阳活动的事,写主持稿、排节目、准备小礼物。
到了重阳节这天,除了往常一些必有节目,什么方院长的独唱,杨爷爷的相声,作为主持人的顾照还特别安排了一个惊喜。
原本冯晓娟这天上台是要唱《贵妃醉酒》的,结果音乐一响,是《牡丹亭》的伴唱。她以为是工作人员放错了,正要开口让重放,音箱里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同时,活动室门口走进来一个拿着话筒的优雅身影。
蒋婉穿着一身稳重的深棕色套裙,脸上化着淡妆,用着婉转清亮的嗓音,唱出了《牡丹亭·游园》中最著名的选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见冯晓娟还愣着,便抬了抬手,示意她跟着一道唱。
冯晓娟如梦初醒,眼含激动,颤声合着蒋婉的声音,一道唱完了这个选段。
音乐结束后,她甚至顾不得还在台上,一把握住蒋婉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怎么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我这都没什么准备。”
蒋婉拍拍她的手背,笑道:“来就来了,还准备什么?我特地练了一个月,就是为了给你们个惊喜,提前说了,惊喜不就没了吗?老姐姐,你见了我高兴吗?”
冯晓娟连连点头:“高兴高兴!”
之后冯晓娟坐到台下,蒋婉一个人又唱了两段《牡丹亭》的选段,每次唱完都获得满堂喝彩。
来帮忙布置会场的宋姣梦与顾照一道站在舞台边边,见蒋婉这样受老人家们的欢迎,不免好奇:“那是谁啊?”
“沈玦星的妈妈,以前是名昆曲演员,晓娟老师特别喜欢她。”顾照一面关注着台上的表演情况,一面回答她。
“沈玦星的妈妈?”宋姣梦惊讶地看了眼顾照,又去看舞台上的蒋婉,看着看着,感叹道,“怪不得沈玦星长得好看,原来是妈妈好看。”
“爸爸也好看的,他们全家都很好看。”顾照回忆了下,好像沈玦星家就没不好看的。如果说长得好看是五官排列组合的奇迹,那他家简直就是奇迹的大集合。
听她这样说,宋姣梦脑海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所认识的另一个沈家人的长相。确实,沈旋章也很好看。
“那他们家基因挺好。”宋姣梦突然有些痛心,沈旋章那么好的基因,竟然硬生生被他拖到了四十岁。
男人,生孩子要趁早啊。
重阳活动举行完毕后,蒋婉又留下来与冯晓娟等人唠了会儿嗑,并做下了以后一定会经常来养老院找他们共同探讨昆曲文化的约定。
也是到这会儿,蒋婉才知道冯晓娟竟然还是沈旋章的姨奶奶,两人索性攀起了亲戚。
蒋婉:“那我不能叫您老姐姐了,您是旋章的姨奶奶,我得叫您一声姨啊,叫姐姐差辈了。”
冯晓娟笑得合不拢嘴:“叫什么都行,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离开时,冯晓娟万般地不舍,握着蒋婉的手一路将她送到了停车场。
“乖乖交给你,我就放心啦。”临上车前,冯晓娟动情地说道,“她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孩子,我都这把年纪了,就没见过几个这么好的姑娘。你别嫌我啰嗦,老天爷对她不好,我得对她好,我得给她把关。”
养老院里,多是看到子女尽孝的,却难有看到孙子辈尽孝的。像顾照这样年纪的孩子,可能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照顾过,更不要说照顾卧床的祖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