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潼死死掐着掌心，拿起手机给沈茂打电话。
她手指哆嗦着，好几次都没能按准按键，等到电话终于打通，她深吸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一开口，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发颤：“沈茂，出事了……”
顾清潼勉强把事情讲了一遍。
沈茂沉声问：“你在哪？”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到高速闸口，顾清潼报了地址，沈茂留下一句在那等我便挂了电话。
两分钟后，一辆熟悉的库里南在旁边停下。
沈茂下了车，直直的向顾清潼的方向走来，顾清潼推开车门下来，整个人几乎是扑进沈茂的怀里，控制不住的发抖，她浑身发冷，眼眶泛红，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
她用力攥着沈茂的衬衫，哽咽出声：“我不想他出事……”
“好了，没事别怕。”沈茂把她抱进怀里，“我已经报警，也叫了人，警察一会儿就来，你还记得出事的是哪个路段吗？”
顾清潼点了点头，勉强说了个地址。
沈茂：“我先过去看看，不会让他有事的，陆添就在机场附近，马上就到，你先在车上待一会。”
顾清潼勉强点了点头，但手上依然死死的抓着他，她的内心被痛苦的撕扯着：“沈茂，你不要有事……”
沈茂用力抱了抱她：“你好好的，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沈茂刚刚已经打电话吩咐过，这会儿负责机场高速的交警已经过来，留下一人守着顾清潼，剩下的领着沈茂上了车。
顾清潼眼睁睁看着警车在眼前消失，再也支撑不住，抱着肩膀蹲了下来。
交警看她这样，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
顾清潼摇了摇头，又勉强点了点头：“……有热的吗？”
交警为难的抓了抓脑袋，司机正心疼的检查自己的车，见顾清潼这样，从车上拿了保温杯递给她。
顾清潼把温热的保温杯抱在怀里，感觉自己稍稍缓过来一点。
她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看看现在还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她开始打电话，打给姜胭让她帮忙联系医院和救护车，打给虞瑶让她去查都有哪些人知道自己的行程，她甚至打给陆添，问他和他的人究竟什么时候能到……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不被巨大的恐惧压垮，不让自己的精神处于随时会崩溃的边缘。
顾清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对她而言，如今的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陆添来了，留了两个人照顾她又匆匆的走了；救护车也来了，过来询问两句又匆匆奔赴现场；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顾清潼蹲在路边，精神被反复的煎熬折磨的近乎麻木的时候，沈茂终于回来了。
他拉着她起来，把她抱进怀里：“潼潼，我回来了。”
顾清潼勉强找回一点力气：“你，你有没有……”
“没有，我没有受伤。”
“那他……”
“伯父可能需要去医院。”
顾清潼控制不住的呜咽出声。
沈茂心疼的无以复加：“没事的，不会出事的，你不相信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好。”
温妍接到通知赶到医院时，顾清潼正守在手术室门口，沈茂去一边打电话联系血站送血。
因为医院临时接了一个车祸大出血的病人，血库里的存血告罄。
这会儿，护士再次从手术室中出来催促，温妍呆呆听着护士口中重重“严重后果”，整个人呆呆的愣在当场，在听到护士说“实在不行你们就找人鲜血”时，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转头看向站在一边不为所动的顾清潼，忍不住上去拉扯她：“顾小姐，你救救他啊！你不是那么厉害吗？你……”
顾清潼拼命的往后缩：“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你和我爸的血型一样！”
“我真的不行……”
“我爸是救你才受伤的！是为了救你！你不能那么自私！你……”
不等温妍把话说完，一只手钳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拽开，沈茂把顾清潼抱进怀里。
他转头，冷声道：“温小姐，我理解你担忧的心情，但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之间不能献血，这点常识你都不知道么？”
温妍愣愣地看着他们，有血缘关系……？顾清潼和……陈鸣？她一瞬间瞪大了眼，久久无法回神。
十分钟后，血站终于把血送到，手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沈茂一直抱着顾清潼耐心的安抚，可她好像是不由自主的一直在抖，沈茂没留意，摸到她的后颈，湿淋淋的一片冷汗，终于意识到她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沈茂把手探进她的外套，她里面的衣服几乎都被冷汗浸湿了。
沈茂心微微一沉：“潼潼，你哪里不舒服？”
顾清潼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的吓人，只有眼珠是黝黑的，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先吐了出来，她下午没吃东西，只吐出来一点酸水。
沈茂听着她难受的干呕，心疼的几乎要裂开了。
他丝毫没嫌弃被她弄脏的外套，脱下来扔在一边，拿湿巾给她擦了擦嘴，把人抱进怀里，转头对温妍道：“叫医生。”
温妍愣愣地应了声好，隔了会领着医生过来。
医生检查了一下顾清潼的状况，又问了沈茂几个问题，给出结论：“应激障碍，不能让她继续这样，先去打两针镇定。”
沈茂一言不发地抱着顾清潼起身，直到她打完针睡下，他坐在床边，摸了摸她毫无血色的脸，又握住她冰凉的手，他把脸埋在她的掌心，在这一瞬间感受到深深的挫败。
他以前究竟在做什么？
他们明明一起长大，可是他的潼潼吃了那么多的苦，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第七十七章
顾清潼做了个梦, 梦到刚刚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让他们写作文, 题目是《我的妈妈》。
顾清潼交了空白的本子上去。
那位刚毕业不久的小老师当着全班小朋友的面点她的名, 问她为什么不写作业。
顾清潼倔强的抿着嘴：“我没有妈妈。”
班上其他的小朋友立刻出声起哄：“老师，她骗人！她妈妈可厉害了！是大企业家，经常上电视！”
那天的后来, 老师牵着她的手，一路教育着她，将她送到学校门口。
“就算妈妈工作忙, 但她也是爱你的呀, 你要懂事一点。”
宋玫爱她吗？
顾清潼并不这样认为。
母亲对她而言从来不是大众层面温暖、慈爱的代名词，正好相反，她感受到的从来都只有冷漠和厌恶。
小时候, 顾清潼还曾经试图讨好宋玫，可宋玫的态度让她无数次觉得, 自己的存在好像是她人生中抹不去的污点。
她好像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再大一点, 顾清潼开始故意和她对着干，宋玫不喜欢她干什么她就偏要干什么，母女两一见面就像点着了火药桶，谁也不服软。
再后来，宋玫死了, 死因是车祸意外。
具体细节顾清潼已经记不清了, 只知道两人当时是在同一辆车上, 发生冲撞的位置在驾驶座。
宋玫当场死亡，而她幸运的, 只有一点点擦伤。
顾清潼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感觉, 但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有没有母亲这个角色对她的生活而言似乎没有什么影响，还不如她的身世被顾屿生知道带来的影响大。
这么多年，顾清潼很少去想宋玫，也从没去看过她。
可是在陈鸣为救她跳车，在他被救护车拉走，在忍受着煎熬守在手术室外的时候。
顾清潼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
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潜意识里被努力遗忘和模糊的记忆正在苏醒。
她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来顾屿生因为发现她的身世而暴怒扭曲的嘴脸，想起他们当着她的面激烈的争吵，大打出手，想起顾屿生拿着刀威胁要杀了她，想起宋玫连夜带着她离开那个家，想起车祸发生时她拼了命的护住自己，想起她的血流到自己身上慢慢凝固变冷得感觉，想起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潼潼，对不起，妈妈爱你。”
……
-
顾清潼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温妍正坐在床边守着她，见她睁眼，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惊喜道：“姐姐，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清潼摇了摇头，撑着床想要坐起身。
温妍立刻扶住她，又往她身后塞了个枕头让她靠着，见她张嘴，不等她开口，就把晾在一旁的杯子端到她面前。
顾清潼看了她一眼，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这才问道：“你怎么在这？”
“姐夫在值班室和医生沟通呢，让我先在这守一会儿。”
“……”
这么快就叫上姐夫了？
还挺会套近乎。
顾清潼问：“你不用去照顾你爸？”
“咱爸没事。”温妍安慰她，“他就是和人动手的时候不小心伤了静脉，别的没事，昨晚从手术室出来就醒了，刚刚还溜达过来探望了你一圈呢。”
“……”
顾清潼对她这种自来熟的态度有些无语。
温妍见她不说话，小心翼翼地看她两眼，试探着握住她的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姐姐，对不起啊，我昨天实在太着急了，说了一些不恰当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行吗？”
顾清潼转头看她。
温妍眨了眨眼睛：“那，那你要实在生气也是应该的，我郑重的向你道歉，你想做什么都行。”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清潼轻哼了声：“我至于和你一般见识？”
“那当然不至于！”温妍立刻拍马屁，“姐姐你人美心善温柔大方是我见过最最最好的人！”
“……”
两人说话间，沈茂推门进来，温妍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立刻识趣的起身，笑嘻嘻道：“姐姐，姐夫，你们聊，我去看看咱爸！”
说完也不等两人反应，一溜烟没了人影。
沈茂关上门，一言不发的走上前将人抱进怀里。顾清潼紧紧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憋了许久的眼泪汹涌而出。
沈茂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等到她发泄完毕，沈茂才轻声问：“潼潼，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你们都知道？”顾清潼泣不成声，“为什么不告诉我？”
“舅舅刚刚告诉我的。”沈茂轻轻亲她的耳朵，“没有故意瞒着你？舅舅们不说，也是怕你的精神承受不住。”
“……我觉得我好像做了许多错事。”
“没有，不是你的错。”沈茂把她从怀里拉出来，捧着她的脸，认真的注视着她的眼睛，“潼潼是我见过的，最坚强，也最勇敢的女孩。”
她一直在很努力的生活，没有自怨自艾，没有放纵，没有堕落，没有伤害别人。
她很努力的，从那个畸形的家庭关系中走了出来。
她的事业在同龄人中做得有声有色，担起了家族的责任，扶持自己的姐妹。
她甚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在努力向他靠近，把一颗破碎的心尽力拼好，给了他一份爱情。
沈茂吻她含泪的双眼：“如果觉得抱歉，过两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好不好？”
顾清潼哽咽着，攥紧了他的衬衣下摆：“……好。”
“潼潼，你是小姨唯一的女儿，是她用生命爱着的人，你还有我，有伯父，有舅舅，有爷爷，有姐妹，有你的朋友们……爱你的人有很多很多，你从来不是一个人，我们都会陪着你，振作一点，好不好。”
“……好。”
-
知道顾清潼醒了，吃完饭，陈鸣提着吊瓶过来看她。沈茂借口抽烟，把空间留给父女两人。
陈鸣来之前被温妍耳提面命叭叭了一通什么应激障碍心理创伤的注意事项。
这会儿面对顾清潼有点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尴尬的摸了摸脑袋，解释受伤是意外，要不是肩膀没好全，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又夸顾清潼昨天做的很好，报警叫救护车都很及时，沈茂也帮了很大的忙。
陈鸣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他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的事，整个人都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顾清潼看着他面带得色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见她在笑，陈鸣稍显尴尬的道：“看我，说着说着就得意忘形了……”
“没事。”顾清潼轻声道，“我觉得很厉害。”顿了顿，又道：“能说说，你和我妈妈的事吗？”
陈鸣轻轻嗯了声。
其实他和宋玫的事说来也简单，当年陈鸣回家探亲时接到上级任务，协助当地警方破获一个人贩子窝点。
布控的时候，遇到了同样埋伏在镇子上的宋玫。
宋玫一眼识破了他的身份，主动提出给他们当诱饵。自幼在农村长大，后来又一直待在部队里的陈鸣从没见过像宋玫这样的女人。
她美丽，勇敢，有勇有谋，又颇具风情，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两人配合默契的完成任务，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对彼此动心。陈鸣看出宋玫大小姐做派，家世不俗，但是他并没有因此退缩，他想拿到军功，光明正大的向她求婚。
当时部队的战友都知道他谈了个家世很好的女朋友，嘴上调侃他，但做任务时却努力把功劳让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