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怕段语安不理她,所以万事先道歉这个习惯持续了好多年。
“你是不是又抽烟了。”段语安仰起头,语气淡漠地问。
谢博成此时的反应有些迟钝,思索好久,才拨浪鼓似的摇头否认:“没有,我答应了你不抽,当然就不会碰。”
谢博成曾经也经历过叛逆不良的时期,烟不离手酒不离身的,活生生的一个放浪不羁公子哥。
但段语安不喜欢烟味,总会被烟味呛得满眼泪光咳嗽不止。
谢博成察觉到她的厌恶后,便主动承诺会戒烟,绝对不让她再闻到烟味。
可刚刚他走到段语安身边时,身上却沾着一股浓重的烟味。
这让段语安觉得,他的承诺不过是在敷衍应付,私下里其实还会肆意妄为的抽。
或许是觉得他没把自己对她的承诺放在心上,段语安莫名有些郁闷,表情冷冰冰的,说道:“你身上的烟味重到连酒味都盖不住。谢博成,你戒不掉抽就是了,不用逼自己遵守约定。”
她嘴唇抿成一条线,背挺得很直,低着头,看起来气鼓鼓的。
被她的样子逗笑,谢博成赶紧止住,耐心地安慰她:“说什么呢,你不喜欢我自愿不抽,并没有逼自己遵守约定。”
他伸出手,将手指放在段语安鼻子前,说:“你闻,手上没有味道,我是真的没抽。”
“赵塘在七楼谈生意,我刚刚去打招呼,他你不是不了解,抽烟抽得凶,我身上沾到了味道。”谢博成说,“对我有点信心小漂亮,对你更要有。我答应你的事,怎么可能不做到。”
面前的谢博成眼中仿佛染上了雾,迷迷茫茫的,眼尾还挂着浓重的酒气。
段语安眨了眨眼,认识到自己误会了他,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只好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躲着谢博成的眼神,手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绒小盒子,转移话题道:“给你,生日礼物。”
谢博成读懂她的意思,并未胡搅蛮缠,顺着她将东西接过来,笑问:“是什么?”
段语安:“上次和我爸去北市参加拍卖会时拍到的袖扣,我觉得很适合你。”
顿了片刻,段语安抬头看向谢博成,补充说:“我自己拍到的,当时和我竞价的人不少呢,我爸也没帮我出一分钱。”
她像个邀功的小朋友,谢博成笑了笑,慢悠悠地将盒子打开,认真欣赏着段语安专门为他拍下的袖扣。
袖扣底部是低调内敛的白色,做工精巧。
在其中间,有一朵雕刻而成的玫瑰,即使是昏暗的包厢,也能感受到它的闪耀夺目。
谢博成满意地将盒子合上,小心翼翼地把其放在口袋里:“我正好缺一枚袖扣,还是我们小漂亮懂我。”
接着又故作苦恼地说:“这下我得好好想想你生日我送什么才能赢过你这个了。”
段语安被他逗乐,洋洋自得说:“你不可能赢的,毕竟我什么都不缺,但你就正好缺我这枚袖扣。”
谢博成拉着她往里走,扭头看着她说:“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缺?”
段语安歪头问:“那你说我缺什么?”
谢博成拿肩膀撞了她一下,眉毛飞扬,眼神不怀好意,“你家缺个我吧?”
“你生日把我送给你好不好?”
他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段语安笑容僵硬了半秒。
她像是被人触碰到心事一般,眼神躲避着谢博成,心跳频率也逐渐乱掉。
“谁要你啊,这也能叫礼物啊?”
被谢博成拉着的手握成拳头,段语安脸上挂着笑,连连抗拒道:“我们家才不缺你。”
话说完,两人正好走进正厅。
段语安往坐满人的沙发处看去,发现无一个她熟悉的。
她瞬间蔫了下来。
谢博成走向人群,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刚刚去七楼见了个朋友,来晚了。”
一位集团副总笑着回答:“不晚不晚,今日大家都是陪谢总,多坐一会儿不碍事。”
话落,又看向谢博成身边的段语安:“这位就是天宁集团的千金吧?我还是第一次见段小姐本人,今日一见,段小姐果然美若天仙啊,和谢总站在一起,简直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这一通彩虹屁吹下去,其他公司的老板们也接连附和:“对对对,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谢博成和段语安一直都被说成圈子里最般配的青梅竹马,从小就形影不离,谢博成更是多次在各种场合公开表达过对段语安的喜爱与关心。
没有人不知道谢博成和段语安关系亲密,也有不少人都猜测两家会联姻,但没想到如今两人都二十六岁了,却依旧没什么消息。
甚是奇怪。
谢博成带着段语安走到沙发中间,边将自己的西装脱下,边对着众人说道:“各位前辈说得太夸张了,语安比我优秀,我又怎么能配得上。天作之合这话还请不要随意说出来,不要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他嘴角弯着,腰身弯下,慢悠悠地把西装系在段语安腰间。
而后懒洋洋地对身边的女孩儿说:“空调温度低,你裙子短,盖一下吧。”
看到这一步,在场的人们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心想果然是谢段两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谢总这上百万的定制西装如此随意地拿来给段千金搭腿,一点都不心疼。
而段语安只是浅浅看了谢博成一眼,嘴角的笑容不易察觉。
她随意将西装在自己身上绕了一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她的反应过于平淡,神情清傲骄矜,在众人看来,完全是一个早已习惯被体贴对待的公主。
是除了身边同样优秀的谢博成之外,众人都高不可攀的存在。
谢博成垂眸看着已经坐下的段语安,一脸无可奈何。
仿佛是气她在人前连句谢谢都不跟他说,故意调侃道:“瞧瞧,我都这么贴心了,这位却不给一个笑容,这叫什么天作之合,我明显地位要低好多。”
段语安闻声一愣,抬头看着谢博成。
他明知道她容易害羞,却引导众人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显然是没安好心,故意逗她。
段语安哑然,心想既然他要演,那她就勉强配合一下。
于是漫不经心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多谢谢少爷照顾,我敬你一杯。”
谢博成似笑非笑,慢吞吞地和段语安轻轻一碰,“行啊。”
段语安不怎么会喝酒,也不喜欢酒水含在口中的辛辣与苦涩。
本想忍忍浅喝一口,可杯中的液体进了口,她才缓缓尝出了不同于酒的味道。
包厢灯光昏暗,杯子里的液体荡漾着碎光。
段语安虽然看不清杯子里是什么,但能尝得出来。
那根本就不是酒,是还温热的蜂蜜水。
段语安诧异地看向谢博成,后者也心照不宣地将目光投来,散漫地笑着。
“知道你不能喝酒,也知道你晚上开那么久的会嗓子会难受,早就给你准备了蜂蜜水。”
“段小姐还满意吗?”
他眉梢扬着,一副等着被表扬的样子。
像只忠诚且得意的金毛。
段语安无法抵抗他这一套,可仍旧别扭地不愿顺了他的意。
她淡淡地将杯子放在桌上,尽力压抑着嘴角的笑,回答:“一般。”
“确实一般,作为从小就对你无微不至的竹马哥哥,这种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谢博成表情满不在乎,双手抱臂,话里有话地调侃,“但是也得做,毕竟要想配上段小姐,这是最基本的。”
段语安果真绷不住了,笑着撇开脸:“这话什么意思,搞得我事很多一样。”
谢博成靠近她了些,背靠上沙发,又将手臂搭在段语安身后的沙发上面,悠哉道:“事多不多都没关系,怎么着哥哥我都伺候得了。”
第3章
段语安觉得,谢博成今年生日过得和他毫无关系。
他并不是爱出头的性格,整个场子都被控到了那几个年长圆滑的公司老板手里,成了他们谈合作比能力的舞台。
一些感到无聊的熟人已经找了各种借口离开了,段语安见谢博成依旧耐心地陪聊着,就也安静坐在他身边和曾明珠聊微信。
没聊多久,段语安身边的沙发突然陷下去了些,一道影子将她给罩住。
她抬眼,看着朝她这边倾身的男人。
“怎么了?”不解他为何靠过来,段语安睫毛眨了眨,问道。
谢博成不紧不慢地靠回沙发背,眼神依旧放在段语安身上:“和谁聊天呢,魂都被勾走了。”
段语安大大方方将手机举到他面前,说:“明珠啊,她一个人在家无聊,让我陪陪她。”
谢博成看似不经意地垂下眸,见她没藏,便默默地浏览着两人的对话。
【段语安:谢少爷二十六岁生日你们几个都没来,我坐在一群陌生人里瑟瑟发抖】
【曾明珠:谢少爷干啥吃呢,不知道要先伺候你?我立刻给他打电话,让他带你走】
【段语安:不用啦,和你聊天也挺开心的】
【段语安:比和谢总在一起开心多了/生气/生气】
段语安在曾明珠面前倒是没什么矜持清冷的架子,单单看了三条她给曾明珠发去的消息,谢博成便能想象到她私下拉着曾明珠胳膊撒娇时的小表情。
但话说回来,当初段语安性格腼腆,在他们小区没什么朋友,还是他谢博成介绍她和曾明珠认识的。
那时他也没料到两人能处成亲密的闺中密友,倒是搞得他谢博成有时插不上话了。
想到这儿,谢博成忍不住嗤笑了声。
段语安蹙眉瞥向他:“你笑什么?”
谢博成整理了下领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表情傲娇:“不想在这儿干嘛不直接告诉我,背地里和小姐妹发牢骚又没用。”
段语安总觉得谢博成语气里有股酸味,又听他继续说:“下次喜欢什么想干什么就直接告诉我,让我第一时间了解到你的想法。”
段语安哑然失笑,乖乖点了点头:“知道了。”
谢博成“嗯”了声,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接着攥住段语安的手腕,“既然小漂亮不想留在这儿,那咱们就换场子去。”
没等段语安反应过来,谢博成已经给在座的人打了招呼,拉着她离开了包厢。
两人目的地是他们高中对面的沙县小吃店。
从谢博成十九岁开始,每年生日,他们都会拎着提前订的段语安最喜欢的草莓蛋糕来到这里,点两碗馄饨,在角落找张小桌子坐着聊天。
这家店开了许久,装修用具都十分简陋,桌子板凳也矮,段语安坐着已经很勉强了,比她手长腿长的谢博成缩在位置里更加滑稽。
他又穿得西装革履,显得十分另类。
段语安看着不停调整坐姿的谢博成,忍不住提议道:“谢博成,明年我们可以不来这里。”
谢博成屈腿的动作一停,眼皮抬起:“没事,这里挺好的。”
段语安一脸无奈:“哪儿好?每次离开你都腿麻得走不了路。”
提起这茬,谢博成蹙眉纠正:“哪儿是每次,也就最近几年。”
他撩起衣袖,感慨道:“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
段语安无言笑了笑,垂下眼眸,盯着面前玻璃杯中果啤浮起的气泡。
接近十二点,店里没什么客人,安静的环境内只有店主夫妇的小声交流声。
段语安和谢博成也陷入沉默,彼此怀揣着各自的心事。
过了没多久,谢博成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十八岁时,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吗?”
段语安闻声抬起头,眼睛盯着他,思绪也跟着他的声音回到十八岁。
“我十八岁生日会时粗心把你忘掉了,也没问别人你在哪儿,害你在我家门口等我到快十二点。要不是你妈妈催你回家的电话打到我家,我都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谢博成肩膀侧靠在墙上,看着段语安的眼神像是缱绻,“找到你后,我生怕你会生气,紧张地连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没想到你脱口而出一句生日快乐,把我都搞蒙了。”
“当时我又兴奋又内疚,决定抛下一群朋友带你出去单独过生日,问你想去哪儿,你说你想吃这家的馄饨,还想吃我空间里发的草莓蛋糕。”
“骑自行车带你到这儿时,正好十二点,小吃店也刚好关了门。怕你生气,我背对着你都不敢回头,但是你却点了点我的背,说......”
“我说,博成哥,恭喜你成年啦。”段语安打断了谢博成,帮他补充完了她曾说过的话。
头顶的灯光昏黄,段语安的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飘渺而不真实,只有嘴上的笑容,仿佛带谢博成回到了十八岁那天。
那年夏天来的很早,他骑着自行车带段语安狂奔,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浑身湿透。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的心仿佛要从身体里跳出来。
那时的路灯好像不如现在亮,段语安穿着浅黄色的连衣裙,笑容明媚温柔,美好的样子让谢博成感到不真实。
他看着她红唇轻启,看到成年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来。
谢博成恍然想起,他十八岁了。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一个人了。
“谢谢你,小漂亮。”谢博成语气温柔,与段语安对视着,将十八岁对她的承诺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嗯。”段语安点了点头,举起杯子说,“博成哥,恭喜你二十六岁了。”
谢博成轻声笑了笑,酒杯与她相碰,紧接着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谢博成念旧,一有机会就喜欢拉着段语安回忆曾经的趣事。
两人坐在逼仄的角落里聊得酣畅,直到谢博成的手机铃声响起才被打断。
段语安下意识地看了眼他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而后问他:“这么晚了,常阿姨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