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尚算平静的河面不知为何在今日狂风骤起,李琬琰在颠簸中,明显能感觉到马儿在渡河过半后明显开始吃力。
忽然,她明显感觉到马蹄一滑,紧接着马身剧烈摇晃,李琬琰随着马的颠簸,眼前的视线乱成一团,耳畔是周围将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强大的冲击力让李琬琰握在缰绳上的手一松,她的身子猛地向后,一瞬的悬空后,急急的下坠,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李琬琰来不急反应,只能认命的闭眼。
突然,腰腹被有力的手臂拦截住,坠入河底的窒息感没有涌上,反而一股力量环住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
李琬琰落在马背上的一瞬睁开眼,四目相对,她却一时怔住。
李琬琰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待她回神,忽而眼眶一热,通红的眼底积满了泪:“阿愈。阿愈?”
“是我。是我。”萧愈听着李琬琰带着哭腔的嗓音,连声回应,他单手攥紧缰绳调转马头,另一只手将李琬琰用力搂在怀中,他的薄唇贴着她的耳畔,不停的道歉:“我来晚了琰琰,对不起,我来晚了。”
李琬琰望着萧愈消瘦不少的面庞,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掉,她忽而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很用力的抱住他,埋头在他怀中,试图藏住那不可控制的眼泪。
萧愈低头看着怀中李琬琰起伏的肩,嗓间一片干涩,抱着她的手臂愈发收紧,压住眼底的猩红,加快马速直奔河岸而去。
大军全部安全渡河后,众人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随后疾行十里,萧愈下令大军驻扎修整。
临时搭建起的营帐中,霍刀端着刚烧好的热水前来,他刚入帐中便撞见帐内紧紧相拥的二人,连忙垂下脑袋,转身飞快退了出去。
这些时日来,再苦再累,甚至生死关头,李琬琰从未有一刻想要流泪,却在绍河上,看到萧愈的一瞬,情绪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来她有多害怕,有多不安,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去想那最坏的结局,她再没有能力再承受一次失去萧愈,得而复失,比最初她失去他时,更要让她痛百倍。
李琬琰和萧愈席地而坐,她紧紧抱着他良久不肯放手,萧愈的下颚抵在李琬琰柔软的头发上,他将她抱在怀中像是哄孩子般,手掌不停的轻抚她的后背。
李琬琰慢慢抬头,她望见萧愈苍白的脸色,发觉他的薄唇毫无血色,她心上一惊,立即放开他:“你受伤?怎么受伤的?”
萧愈看着李琬琰紧张的反应,连忙安慰她:“是旧伤,无妨。”
李琬琰听了却还是不放心,她扯住萧愈的衣袖:“我要看看,让我看看。”
萧愈下意识想逃避,却拗不过李琬琰,她将他的外裳脱下,便瞧见他浸血了中衣。
李琬琰瞬间神色大变,她仰头满眼震惊的看着萧愈:“你怎么伤得这样重?你怎么不在营中好好歇着,还来寻我做什么?”
萧愈还想开口安慰些什么,却见李琬琰已先一步起身,她快步走到营帐门外,叫霍刀去取预备药箱。
李琬琰将萧愈浸血的中衣脱下来,在看到他肩头箭伤后,双眼不由一红,她咬咬牙,用热水洗过绢布后,轻轻擦拭伤口边缘,随后替萧愈上药,包扎。
等她做完,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被萧愈长臂一伸,搂入怀里。
李琬琰仰头望着萧愈,眼中说不出是心疼还是埋怨:“你伤得这么重,不要命了吗?”
萧愈闻言默默听着,他抬手擦拭她粉白小脸上残留下的泪痕,又理了理她鬓侧的碎发,反问她:“你可有受伤?”
李琬琰听到萧愈的问,听着他的声音落入耳畔,心底那一点气顿时散了,她摇了摇头:“我很好。”
再次启程时,李琬琰让霍刀准备马车,她执意让萧愈乘车。她的战马被从河上救回来,是因为被河底的尖石划破了蹄子,有手巧的士兵临时坐了板车,众人齐力将马儿赶上板车,一路拉回军营。
回程的速度放慢,白日赶路,夜里营宿,数日后才抵达军营。
队伍到营前,李琬琰一下车便看到早早迎候在大营门前的吴少陵和何筎风等人。
吴少陵早命人宰了羊犒赏归来的将士,沉寂已经的军营终于出现些庆祝的氛围。
众人一路回到帅帐,帐内众人围在萧愈和李琬琰身边落坐。如今虽称得上是团圆,但经历过太多鲜血与牺牲,氛围难免有些低沉。
吴少陵看到李琬琰平安归来,悬了终日的心终于落下,不单是为了向萧愈有所交代,也不是无需再担心何筎风和禁军诸位将领终日缠着他要他给个说法,而是这一次,他是真心盼着李琬琰能够平安回来,若此次李琬琰当真在绍都出事,他也无法逃脱愧疚。
其实如今,就算面对平安归来的李琬琰,吴少陵心里也同样难逃愧疚,听副将陈元说,大军能平安归来,多亏了李琬琰在战场上当机立断,否则如今众人要么战死绍都城下,要么葬身鱼腹。
他们本是分线作战的盟友,他却丝毫没有帮上忙,吴少陵因为顾忌萧愈身上有伤,席上便没有命人备酒,他举起杯以茶代酒,正打算向李琬琰赔罪。
忽然听到营外有人传报,说京中有急信寄来。
送信的人跑进来,信件是呈给长公主的,李琬琰接过信,在众人或疑惑或好奇的注视下展开,她垂眸扫过信上的内容,渐渐地她的视线变慢,好看的绣眉不由蹙起。
萧愈坐在李琬琰身旁,看出她神情的变化,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询问:“怎么了?”
李琬琰握着信纸的手微微缩紧,她闻声侧头去看萧愈,视线相对,她的眼眸有些颤抖,声音中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和颤抖: “是王叔…他说陛下旧疾犯了,很严重,要我尽快回京。”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帅帐宴席早早地散了。
吴少陵等人走后, 李琬琰开口叫何筎风留了下来,她将王叔送来的信拿给他看。
“陛下的旧疾突然发作,京里的太医都诊不清楚, 之前陛下一直是由你照料, 你可知道为何会如此?”
何筎风看过信后也有些疑惑, 离京前他已将陛下的体质调理十分康健, 又有辅药预防,按理说应该很难再复发。
“此事臣尚不明确定, 要回京亲自替陛下诊过脉才知。”何筎风说完,一抬头便多对上李琬琰满含忧愁的眉眼,他看着一顿, 缓了缓又道:“臣离京前交代给太医院应急的方子, 陛下病的虽急,想来不会有危险, 还请殿下一定要宽心。”
何筎风说完, 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摄政王, 他目光重新落回到李琬琰身上,揖礼道:“臣月余未见殿下,想替殿下诊个平安脉。”
李琬琰听着何筎风的提议,下意识有些回避, 她正想如何借口推脱, 却听身后萧愈先一步道:“何院首有心了。”
李琬琰不由回头去看萧愈, 便听他又道:“原本还打算召云慎前来替你看看, 琰琰, 你的脸色特别不好。”
李琬琰听到萧愈唤自己的小名, 忍不住脸红, 见萧愈和何筎风都如此坚持, 知道自己逃不过,便坐下来,伸出手腕。
何筎风在听到萧愈对李琬琰那句称呼时不由一愣,他看着李琬琰露出的一截皓腕,神情复杂的垂下眼眸,他跪坐到李琬琰身畔,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绢帕,覆在她腕上,垂眸凝神诊脉。
李琬琰有些心虚的看着身前的何筎风,果然发现他的眉心渐渐蹙紧。
何筎风蓦然抬头,与李琬琰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眼底神情复杂,有惊有怒。
“臣配的丸药殿下吃了多少!?”
何筎风声音急促,一切往日温和语气,连一旁的萧愈听在耳里,都不由意外。
“什么丸药?”萧愈看向两人问道。
何筎风闻声,似乎从惊怒回神,他收回手,面向萧愈,垂着头拱手一礼:“回王爷,是臣特意为殿下调制提神的药,殿□□弱,臣想行军途中难免疲累,因为是应急的药,难免会有副作用,臣刚刚替殿下诊脉,发觉殿下脉象虚弱,故而猜测是那药所致。”
何筎风话音未落,便听萧愈焦急问道:“可严重?可有大碍?”
“摄政王宽心,”何筎风暗暗看了眼身旁李琬琰紧张的神情:“殿下好生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何筎风走后,李琬琰才算松了口气,她起身走到萧愈身边,看着他略带凝重的神情,牵起他的手轻摇了摇:“怎么了?”
萧愈仰头看着身前的李琬琰,与她相握的手轻轻用力,将她拉入到怀中:“都怪我不好,”萧愈一想何筎风最初那激烈的反应,便知那药的副作用远不止他后来向自己解释的那般轻巧:“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好不好?”
李琬琰顺着萧愈的力道坐在他身前的席子上,她闻言便笑着点头,随后安慰萧愈:“我知道分寸的。”
萧愈没得到李琬琰的回答不肯放手,李琬琰见此,只好连连点头答应:“好,我再不吃这药了好不好。”
“你要何时回京?”他又问她,他自觉克制的很好,语气间却还是难免透着落寞。
诚言讲,李琬琰当下是舍不得萧愈的。
她在绍都山林间,每日望着日升月落,她想知道萧愈的消息,又很害怕知道他的消息,她患得患失,煎熬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再见到他,知道他的平安,他刚回到她身边,短暂的,让她舍不得离开他。
“三日后…我与何筎风启程归京。”李琬琰回答时忍不住垂头,连她的声音,一时间也变得极低。
李琬琰垂着头,看着膝前她与萧愈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忽而她感觉到额头上一凉。
萧愈的手指覆在李琬琰光洁的额头上,他手上稍稍用力,将她低垂的小脑袋抬起:“好,那剩下的时间,你哪也不许去,乖乖留在帅帐中,留在我身边休息。”
他的语气称得上温柔,没有丝毫的排斥和不悦。
李琬琰有些意外的看着萧愈,他见了,蜷起手指敲了敲她挺翘的鼻梁。
李琬琰下意识闭眼,萧愈手上的力道很轻,像是抚过般,有些痒,她睁开眼,看着他眼底的几分笑意:“阿愈…等阿仁病好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萧愈闻言却一时没回应,他只牵着李琬琰的手起身,拥着她倒在榻上,他的双臂环住她,似乎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
李琬琰启程回京那日,萧愈亲自去大营门口送她,特派了一队百人精骑从旁护送。
临上马车之前,李琬琰被萧愈拉住,四目相对,良久,他抬手理了理她鬓侧的碎发。
“此番回京,便留下吧,军营环境艰苦,莫回来了。”
李琬琰有些意外,她正因萧愈此话出神,待听到他后面的话时,彻底愣住。
“你弟弟的病,若还需要药引,便告诉白天淳,他会派人去幽北寻来,琰琰,你若愿意…”萧愈说到此处一顿,似乎早已抉择良久,终于在此刻下定决心:“我愿看在你的情面上,不再追究。”
***
李琬琰已不记得自己是怀中何种心情从萧愈身边离开,登上回京的马车。
临别时他与她说的话,久久的盘旋在脑海中,她从未曾奢望过,让萧愈去宽恕去原谅。
她明白这对他不公,于他而言亦是牺牲。
她倒是曾无数次设想过,权衡利弊之下,她能主动攥有筹码,从萧愈手中换下弟弟。
李琬琰忽而觉得自己脆弱的紧,她试图将眼泪忍下去,却越是努力,眼泪越不听话。
百名骑兵护送李琬琰回京,日落十分,停靠在驿站。
晚膳过后,何筎风煎了调理的汤药,敲响李琬琰的房门。
何筎风等李琬琰喝下药后,又替她诊了脉,此时屋中只他二人,他便也不掩饰,将这几日来一直压在怀中的话说出口。
“殿下可知那药性有多猛烈?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日后若真有意外,恐再无良药救您性命。”
李琬琰对上何筎风严肃的双眸,她自然知道这药的烈性,可她同样清楚自己的身子,若没有这些药,她绝对撑不过来。
“本宫知道,”李琬琰朝何筎风笑笑:“日后,再不会了。”
这并非是她诓骗他之言。
她相信萧愈,若他肯放过弟弟,放过那些无辜被先帝连累的宗亲,这世上,她便再无什么需要劳神费心之事。
她从不恋栈权位,也知道李氏江山气数将尽,她费尽心力,也只能维持京畿的太平,面对国中四处的藩镇割据,心有余却力不足。
山河破碎,是萧愈,是他的幽州军南征北战,统一四境,听闻,他治下的幽北,百姓衣食丰足,安居乐业。
她相信,若有朝一日,他位登九五,一定不同于先帝,也一定远胜于她,她曾心愿的天下太平,能由他来实现,亦好。
何筎风看着李琬琰眉眼间的笑意,微微出神,待他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
“但愿殿下您并非诓骗微臣。”
***
李琬琰在半个月后风尘仆仆的赶回京中,回到皇宫后便直奔御极殿。
她的驾辇一入宫门便有人赶到御极殿前来报信,等她到御极殿时,便见李承仁已经站在宫门前翘首以盼等着她。
李琬琰看着迎面朝自己跑过来的弟弟,心间不由升起疑惑,等弟弟跑近了扑到她怀中时,她瞧着他红润甚至还胖了几分的小脸,心中更是疑云密布。
李承仁扑到李琬琰怀中,他的个子才刚刚到她的大腿,仰着脑袋,伸着手臂,不停的急唤她:“阿姊,抱,抱。”
李琬琰压下心底的疑云,应声将李承仁一把抱了起来,刚将弟弟抱在怀中,便觉得脸颊落下湿湿的一软。
李承仁抱住李琬琰的脖子,便朝她雪白的脸颊亲上一口,接着小脑袋一歪,枕在李琬琰肩膀上:“阿姊,你去哪了,是不是不要阿仁了。”
李琬琰闻言,心里难免生出愧疚之感,她抬手拍了拍李承仁的小脑袋:“不许乱想,阿姊怎会不要你。阿姊是随摄政王去南境了,南境有战乱,百姓们流离失所,若阿仁长大了,也一定不忍心百姓受苦,也要会亲自前去,打跑坏人的对不对?”
李承仁听着李琬琰的解释,歪在她肩头,闷哼两声:“那阿姐为何不带着阿仁一起去?为什么要与摄政王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