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看了看态度谦逊的裴铎,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你当初到医馆来找我时,也该知道那是京城最好的,我都无法子,我那些徒儿还能更有妙法不成?我与你说句实话吧,你若真有重金,不如托人试一试太医院的门路,兴许大内的太医能有法子,找别的大夫,不过浪费银子罢了。”
白胡子大夫说完,又背了背肩上的药箱,从裴铎身侧走过,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妇人闻言,哭得更厉害,本以为京城的大夫能有法子,不想还要找太医,她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去哪里能请到太医啊。
“裴兄弟,”男人一边安慰妻子,一边问裴铎:“你有没有办法能认识宫里的太医,花多少钱都成,若家里的钱不够,我就将后院的牛卖了,总要救回孩子的一条命啊。”
裴铎听着男人的话,心里悬得石头彻底落下来。
他回来之前,也害怕过,自己走时分文未留下,甚至还向邻里借了驴车,他被困在京城那么久,夫妻俩会怠慢李承仁,到了家,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担心实属多余,如今听闻男人为了李承仁竟舍得将家里的牛都卖了,也放心自己日后若有个三长两短,李承仁总不会成了孤儿。
裴铎知男人此心足以,断没有让恩人卖牛卖地的道理。
“兄长有所不知,我之前入京的确是想找一位太医院的朋友,可去了哪才之知道,两年前他已不幸离世,我又被一些杂事绊住脚步,”裴铎说完,指了指最早回来时递给男人的包裹:“这里面有我的一些积蓄,应该够给阿仁去京里请大夫了。”
裴铎说完,上前将包裹打开,里面的银两露出来,男人和妇人都不由一愣。
男人最早帮裴铎拿行李时,只觉得有些沉,不知裴铎放了什么东西,却未留心,不想里面竟满满当当都是银子。
“裴兄弟,你这……”
“我在京城怕是结了仇,不方便再回去,只能劳请兄长替我入京去找大夫。”
男人自然愿意,可是若下河摸个鱼的本事他有,到大京都找太医,他实在是两眼一抹黑。
“可…可我怎么找呢?也不能去太医院门口堵人吧。”男人着急道:“我连太医院的门在哪都不知道。”
裴铎其实原本也可以靠旧友,找个太医前来,但是太医院的人岂会不认识李承仁,一旦他们告诉萧愈,那他真是死了都没脸面去见李琬琰。
“不找太医,京都卧虎藏龙之处,绝不像刚刚那大夫所言,我们多请些大夫回来,不信没人能治好这病。”
男人一听不找太医,顿时有了点信心:“那我明早就启程。”
妇人却推了推他:“现在走吧,我去给你收拾行李,你早去早把大夫给阿仁找回来。”
***
李琬琰自从何筎风那得到裴铎还活着的确切消息,不由一日日盼望起来。
萧愈敏锐察觉出李琬琰的心情转好,便在御花园的楼阁上布了景,邀李琬琰到此处用晚膳。
夜幕将至,明琴陪着李琬琰到御花园,远远瞧见霍刀那个傻大个守在楼阁前。
霍刀看着前来的李琬琰,单膝跪地见了礼:“陛下正在上面等您,还嘱咐让您一人上去。”霍刀说完,下意识用眼睛瞄了瞄明琴。
明琴闻言,心里忍不住翻白眼,只好和霍刀留在楼下。
李琬琰独自上了楼,想起自己与萧愈分别十年后,初次单独见面就是在这里。
往事涌上,李琬琰忍不住摇头。
楼阁四面的门皆敞着,萧愈站在屋外的栏杆前,负手而立,微微仰头,似乎在看今晚的月色。
李琬琰看着他背影,脚步刚刚一动,便见他转过身来。
“琰琰。”萧愈笑着朝她伸手:“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李琬琰慢慢走上前,看着萧愈一直朝她翻开的手心,停顿片刻,抬手搭了上去,她微微冰凉的手指,瞬间被他温和的掌心包裹住。
李琬琰与萧愈并肩而立,她侧头看他:“你要给我看什么?”
萧愈朝着李琬琰一笑,随后他抬手指向天空:“你看。”
李琬琰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上一瞬还寂静的夜色,忽然绽放开一朵花火,紧接着各式各样的烟花接连在天际绽放,霎时间绚烂了整个京都的天空。
李琬琰看着天空上从未见过的花火形状,不免惊奇,不同的形状有不同的颜色,多到她甚至来不及数清楚,一个又一个,美丽虽稍纵即逝,但又连绵不绝,此消彼长,漫布整个天际。
楼下,明琴被突然绽放的烟火吓了一跳,接着越看越入迷,她跟在李琬琰身边多年,宫中祭典的烟火也年年见,却从来没见过这种色彩和形状的,她正看得入迷,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撞自己的胳膊。
明琴不舍得移开眼,蹙着眉头将胳膊躲开,不想身旁的人又跟过来,明琴心里一气,立即瞪过去,却见霍刀将一个包裹递到她面前。
“什么?”明琴不解瞧着那个包裹。
“枣…枣……”霍刀耳朵一红,磕巴道。
“早什么?天都黑了。”明琴没好气的瞪了眼霍刀,继续抬头看烟火。
“不是!”霍刀一听这话,立马急道:“是大枣,能吃的那种,给…给你。”
明琴扫了眼他手上的包裹,接着收回目光继续看烟火:“多谢你的好意,我不太爱吃,你自己留着吧。”
“这不是普通的大枣,这是我托人从西疆带来的,一个枣有中原的三个大,补身子的效果最好。”霍刀急忙解释,接着不由分说将包裹塞到明琴怀里。
明琴一头雾水,她看了看怀里的包裹,忽然抬头看向霍刀,像是明白了什么。
霍刀见明琴盯过来,不由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明琴一瞧霍刀这反应,不由眯起眼来,更笃定自己的想法。
“你这是贿赂我?想向我打听什么消息不成?”
霍刀闻言,微耸的见一时耷拉下来:“对…对…贿赂你,就是贿赂长公主,提前贿赂一下未来的皇后。”
明琴听了不由笑起来:“真没想到啊,堂堂禁军统领,还要贿赂我这小婢女。不过…”明琴将油纸包扔给霍刀:“你贿赂也没用,我是不会出卖我家小姐的。”
霍刀简直要被明琴急死,从前瞧着挺通人情世故的姑娘,怎么在小乡镇待了两年,就变傻变呆了呢。
“这大枣补血最好,长公主不是有心疾,食补总比吃药强,而且这是西疆的枣,我问过太医院,是最好的了。”霍刀说完,又将包裹塞给明琴。
明琴一听这话,倒也不推脱了:“那多谢,我回去给小姐炖羹汤用。”
“你自己也记得吃点…”霍刀低声接话道。
明琴却没听见,她注意力从烟火转移到这包红枣上,想着能做几种花样出来,可以做糕,可以做糊,好像直接生吃也行……
霍刀侧头,看着灯下明琴琢磨的模样,正出神,忽而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霍刀瞬间回神,下意识握住腰侧的佩刀,脚步近了,身影慢慢出现在灯光下,霍刀看见来人先是有些意外,紧接着难免兴奋:“有消息了?”
来报信的人走得很急,一看便是一路小跑过来,呼吸还急促着:“是…回统领,有个回京的大夫揭了府衙前的画像,说是知道裴铎在哪。”
明琴闻言也是一喜,她刚刚回神,忽而觉得有身影从旁一闪而过,一转头,站在身边的霍刀不见了踪影。
霍刀大步上楼,待到楼上,看着站在栏杆前依偎的两人,不由垂头,低咳一声。
李琬琰和萧愈闻言皆转过头去。
“什么事?”萧愈心知,若非急事,霍刀不会上来打扰。
“回陛下,是裴铎,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不好意思小可爱们,和你们道个歉,家里房子装修,然后被等了两个月的设计师鸽了,因为人工都找好了,没时间再新找设计,就只能自己做设计方案,这几天都在忙这件事,实在没留出空来更新,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啦~
第82章
深夜寂寂, 一辆驴车颠簸在乡间小路上,在月色的掩护下,快速行驶。
驴车最后停在一间掌着灯的房舍前, 男人跳下车, 将驴拴好, 随后快步往屋中走。
裴铎睡在柴房边上的一间狭小厢房, 屋里原本堆叠的杂物被整理到一边,留出铺席子的地方, 很是狭□□仄。
厢房的门被急促扣响,裴铎被吵醒睁开眼,下意识握住身边的佩剑, 他轻手轻脚起身, 缓缓往屋门旁边走。
裴铎一手紧握住剑,背贴门侧墙壁, 另一只手慢慢抽掉门栓, 将门打开一道缝隙。
男人推门而入。
裴铎看着进来的男人一愣, 握剑的手慢慢放松,拿起窗台上的火折子,将屋内唯一一支蜡烛点燃。
烛光亮起,照清楚男人复杂的面色。
裴铎看着男人, 又向他背后看了看, 不见再有旁人, 不由疑惑道:“兄长怎么回来了?”
男人闻言看向裴铎, 神情间的复杂之色显而易见, 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男人迟疑很久, 才试探着开口。
“裴兄弟, 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男人看着裴铎的表情:“你之前说在京城结了恩怨…你若有什么难处,直言与我说,我若有法子,定然帮你。”
裴铎也是被男人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兄长入京可是有什么不顺?”
男人见裴铎也是明显不知情的模样,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画纸来。
“你瞧瞧。”男人将画纸递到裴铎手上。
裴铎疑惑接过,缓缓展开,待看到画纸上所绘的是他自己时,眉头不由蹙起。
难道萧愈南巡回来了?怎会这么快?这追捕画像都贴出来了,看来还是在疑心李承仁还活着,若非如此何必咬着他一个无权无势,还伤了一条腿的人。
“裴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男人担心道,说起自己驾着驴车一路入京,在进京的城门口被人拦下,凡是进城出城的人,都会被拿个画像对比,然后再询问,是否认识画像上的人。
他打眼一瞧,就看出这上面是裴铎,他进了城,就见满城都在张贴裴铎的画像,趁无人处偷偷撕下一张藏在怀里,也顾不得请郎中,急急就赶了回来。
裴铎听见男人的询问,缓缓从画像中抬起头,他望着男人,忽然屈身单膝跪地。
男人被裴铎的动作吓得一跳,急忙去扶他:“裴老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快起来。”
“兄长救我与阿仁性命,是我们的恩人,有些事我本不该麻烦兄长,但实在是因这世上我与阿仁再无旁得亲人,所以裴某只能厚着脸皮请求您。”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呀,”男人急道:“你快快起来,有话好说。我早就把你当成阿弟,我和内子也早把阿仁当成自己的孩子,你何苦说这样生分的话,你若有危险,我和你嫂嫂自然全力护你,但你总得教我们知道才是。”
裴铎被男人从地上扶起,他抬头看了看屋顶,深叹一口气。
“我的确有事情隐瞒了兄长。”裴铎慢慢阖上眼睛,缓缓说道:“我原是前朝的禁军统领,前朝覆灭,我身为人臣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没有保护住。”
男人实是被裴铎这一番话震惊住:“这…这……”
“我这样的身份,实不该告知兄长,其实我之前回京久久不归,是因为被新帝的人发现,扣在了京都。新帝南巡,我想了法子才逃出来,原想着我这样毫无利用价值之人,逃了便逃了,没想到新帝竟这样穷追不舍。”裴铎不禁冷笑了笑:“我的行踪已经不是全然隐蔽,那个从京城请来的大夫,若看到海捕画像,未必不会供出我来。兄长,阿仁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我只能去自投罗网,否则朝廷的人找过来,阿仁必受牵累。”
“我有一事,要托付兄长,此地只怕不安全,还望兄长先带着阿仁与嫂嫂尽快搬家,等风头过去再搬回来也好。”
“那你呢?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逃。”
“新帝如此架势,不抓到我不会死心,但我也未犯什么罪,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裴铎对着深深一揖:“兄长,阿仁便托付给您与嫂嫂了。”
“这些年我也有些积蓄,”裴铎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这是我府上的令牌,和阿仁一起,都托付给兄长了。”
“裴兄弟,这万万使不得。”男人不肯收,要还给裴铎。
“兄长,我们耽误不得了,”裴铎算算时间,若那大夫一入城便到萧愈那去告发他,那兄长回来这两日的时间,足够萧愈派兵找来了。
“劳烦兄长,今夜便带着嫂嫂和阿仁离开。”
“这么急?”男人惊诧:“你当真不与我们一起走吗?现在跑还来的及。”
裴铎当然知道现在还有机会逃跑,但他若跑,萧愈就会一直追查下去,总有一日他逃不过,那时候岂非要带着李承仁一起落网?
“我此刻,便入京。”裴铎拿起剑,若他能在回京的途中遇上萧愈派来捉捕他的人马,他正巧可以截下来,给李承仁留更多逃跑的时间。
“兄长,后会有期。”裴铎再次对男人一礼,随后出门去院中牵了马,临走时摸了摸正弯腰吃草的驴脖子,他翻身上马,朝追出来的男人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策马离去。
***
李琬琰在未央宫等了整整两日,萧愈每日里会来数次,李琬琰每次都以为是裴铎有了消息,结果萧愈只是来陪她吃饭喝茶。
“都两日了,那地方又不远,怎么还没回来?”李琬琰从未这般沉不住气,但一想到弟弟也许还活着,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弟弟,她便忍不住激动着急。
“你为何不肯让我跟着禁军去找,或许这时候我已经见到人了。”
萧愈今日是来和李琬琰下棋的,但李琬琰现下哪静得下心来对弈,她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篓中:“我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