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误人——巡游布丁
时间:2022-09-22 16:08:53

  那殿中的香炉里难以察觉的异香和那杯未曾被他喝下去的酒, 若他没有警觉, 生米煮成熟饭,便会被逼娶了齐家女郎,被齐家人牵制。
  可明明没有喝酒,却心情烦闷,听着外面的雷声和大雨, 难有困意。
  窗外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却迟迟不曾敲门。
  他知道那是谁, 这一瞬间,也知道了自己为何烦闷。
  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都不曾令他如此忧心, 乱我心者, 只有她一个。
  他嫉妒李承璟得到过崔茵却不好好珍惜,懊悔为何在几年前遇见她时便将人抢过来,命运莫测,重新再让他选择,或许姑苏那个雨夜,他不会拒绝那一袭红衣。
  若她知道自己一开始就识破她的身份和意图,会怎样?
  他不知道,只想尽力取悦她,做她的裙下之臣。
  风声呜咽,大雨冲刷着屋脊,满园凋敝的琳琅春色在雨中铺陈开来,绿肥红瘦,落花飘零,枝叶微垂。初夏的雨夜,潮闷的空气包裹着人的肌肤,汗水淋漓。
  崔茵呼吸有些不畅,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失神地听窗外雨水敲击窗棂的声音,似被这漆黑的风雨之夜迫压,庭院里的花草失去了与风雨反抗的力气,被雨水打湿。
  野兽现了原形,她仿佛被尖利的兽齿叼住了后颈,琳琅的风雨声的耳边越来越远,只听到黑暗里野兽沉闷而又满足的叹息。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神思飘到哪里去了,大脑空空,脑海里一闪而过窗外的琪花瑶草,却无法再关心它们能不能撑过这个雨夜,花草轻摆,仿佛在秋千上飘荡,忽上忽下,万般不由己。
  眼角不知何时滑落了一滴泪水,被人轻轻拭去。
  风雨交加,窗外花枝被风卷挟着无力的摆动,窗边原本被钩在一旁的帐幔被晃落下来,昏暗的夜色里,纱帐漾起一阵阵波纹。
  她想起见过的一颗虬结的枣树,枝干狰狞而粗犷,这样的风雨天撼动不了它分毫,她模模糊糊想着,她甚至没能明白,这样的树干,是如何移栽到庭院的深处去的。
  暮春初夏,接连几日的雨水将今夜盛放的牡丹浇透,艳香馥郁,雨中的庭院小径泥泞而湿滑,高大枝干沿着伸展过去,搅乱了园深处的一池清湖碧波。
  ……
  萧绪桓记得,在姑苏山中的那个夜晚,月下山林,细雨飘飞,朦胧之中有个倩影入梦,是他从不敢奢望亵渎的女郎。
  那朵散发着幽香的兰花在他掌中轻颤,黑夜之中,视线辨不清光影,却让其他感官格外敏锐。
  那一息袅袅的馨香,终于解答了他的疑惑,牵引着他,明白了原来山谷最深处,兰香最浓。
  酥山雪峦,玉萼红梅,仿佛在品尝一盏蜜酥酪。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呜咽的风声渐渐停了下来,最后一阵大雨哗哗作响,芭蕉倾颓,春莺声声婉转。
  朦胧的月色重新从云层里显露出来,清辉玉轮,格外明亮。
  崔茵失神片刻,视线重新清亮起来,眨了眨眼睛,发现月色透过窗牖,从半片没有落下的帐幔里照了进来。
  雨水带走了初夏的一点闷热,她身上被盖上了一条柔软的薄被,转头,见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在做什么。
  她咬了咬唇,心底暂时抛却了烦心事,轻轻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
  他微微一僵,想松开她的手,身后的人却愈发抱的紧了些。
  他无奈地笑笑,温声道,“身上出了汗,脏,快松开——”
  崔茵闭着眼睛,有些撒娇的晃了晃手臂,“不松开,郎君,你再抱抱我。”
  她总觉得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一声郎君,从她软腻的嗓音里唤出来,今夜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依旧心一颤,松开她的手,回身将她揽在怀里。
  好像这样相依,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离。
  ***
  沈汲还处在惊愕之中,他原本还期盼是自己看错了,摄政王李承璟的发妻,怎么会变成大司马身边的陈娘子?
  萧楚华再三追问他因何而震惊,他又犹豫了一会儿,和盘托出。
  原来当年江州叛乱,李承璟从建康迎娶谢太后指婚的崔家贵女,半路上却撇下了接亲的队伍,带人去捉拿叛贼。
  彼时萧绪桓从岭南带兵回建康路过此地,江州的叛军被击溃四散,到处都是流民反贼,路过一处时,救下了一队被流民困住的车队。
  红妆十里,马车华贵非常,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稍微一查就知道,这是当时的淮阴王新娶的王妃。
  那位年轻的崔氏女郎受了极大的惊吓,发高烧生了病,那一行人便在附近停留了几日。
  沈汲记得,他们无意间听见随行的嬷嬷情急之下叫了一声那女郎为七娘子,而谢太后指婚嫁给李承璟的明明是崔家五娘。
  萧楚华颤声确认道,“你当真确定,她是当时嫁给李承璟的人?三四年前阿弟便认识她?”
  沈汲板着一张脸,点头。
  萧楚华闻言,没再说话,回身进了卧室。
  怪不得,当初她在宫门处遇到李承璟和崔莹,完全不像是传言中那么恩爱,崔莹那样的性格,也不可能愿意在豫章受冷落三年。
  沈汲恍惚记起,就是那次偶然救下了崔七娘子,大司马明明可以立即回建康,却在那里驻扎停留了几日,一直到接亲的车队离开。
  可那是李承璟的女人,隐瞒身份来到他身边,谁能确定她是什么心思?
  一大早,沈汲便要出门。
  萧楚华叫住他,“你去哪里?”
  沈汲眉头深锁,“阿楚,你先前不同意襄臣这般执着要娶那个女子都是对的,先前不知道她的身份,如今知道了,我不可能再看襄臣错下去了。”
  他过去拉住萧楚华的手,“阿楚,你跟我同去,去劝劝他。”
  萧楚华先前如此反对,这次听完却一反常态,她抽回手来,神情淡漠道,“你自己去吧,这件事,我不会再管了。”
  “什么?”沈汲有些惊讶,不明白她为何态度大变。
  “我自己的阿弟,我自己清楚,”她笑笑,“你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吗?你以为即便是李承璟的美人计,他若想要,又有谁能劝得回来。”
  匆匆一面,四年不曾忘却,怪不得一直不肯娶妻。
  ***
  大雨过后,是个艳阳晴天。
  庭院里下人们正收拾被风雨摧残的落花和枝叶,僮仆和往常一样打算去萧绪桓的卧房简单收拾一下,今日天气好,正适合晒晒被褥。
  却没想到这个时辰,大司马还未起床。
  僮仆在门边又等了半个时辰,才见他出来。
  萧绪桓叫住他,“今日不用收拾,去听竹堂,把春草姑娘叫来服侍夫人。”
  僮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赶紧去叫春草。
  书房之中,沈汲一脸义正言辞,“襄臣,你分明知道,那女子是李承璟当初所娶的崔氏女,不管她是不是崔家受宠的贵女,她都姓崔,背后是崔宣。”
  他愤怒不已,继续道,“丧夫寡居这样的理由她都敢编造,可见其心机深沉,就算不是李承璟的美人计,你怎么知道李承璟现在还在不在寻她。万一她是心高气傲,不愿意做李承璟的外室而故意攀附上你报复李承璟呢?”
  他说的口干舌燥,对面坐在书案后面的人却不急不躁的翻着书。
  萧绪桓抬头看了他一眼,“姐夫,阿姐知道你今日回来找我理论吗?”
  沈汲愣了愣,“她当然知道,你阿姐自然也是不同意的。”
  “那为何阿姐没有同来,”萧绪桓笑笑,放下手里的书,“你说的,猜测的,难道我没有想过吗?”
  他拿起夹在书中的一页纸,是崔茵在旁边的书案上留下的。
  字迹翩跹而有筋骨,惊鸿恰如其人,上面抄录了一首辞赋,是王逸公的咏梅赋,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她的身上的袅袅兰香。
  萧绪桓深深嗅了一口,眉眼深邃而平静。
  “即便是骗我,利用我,可那又怎样?”
  四年前他在江州遇见她时,她受了惊吓,大病一场,偶然一面之缘,他却念念不忘。
  当时他便知道崔茵的身份,崔家女,李承璟迎娶的王妃。
  他心中遗憾,久久不愿辞别离去,借口休整,在江州旁边的那个小镇上停留。
  夜凉如水,清溪旁饮马,芦苇丛中蛙声阵阵,他听见小溪对面有个温柔带着哭腔的女郎对月祷告,祈求母亲平安,病愈康健。
  月下美人,如一株幽兰,纤弱而不失鲜活。
  听她柔声细语,只敢对月下清波倾诉自己苦痛、不甘,一介孤女,被崔家摆布,替嫁给淮阴王,唯一放不下的人是相依为命缠绵病榻的母亲。
  他在想,为何偏偏让我在此时遇到呢?
  或早一步,就能光明正大求娶。
  或晚一步,不如不见,挂牵多年。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雨后初霁, 蜂蝶纷纷过墙去。
  崔茵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懵,睁开眼睛, 不是听竹堂前几日才换上的虫草纱帐, 她蹙眉,慢慢起身,发现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亵衣, 顿时清醒过来。
  昨夜那样的狂风骤雨乍然消逝,耳边静悄悄的,仿若隔世。
  她想起些什么画面来, 微微有些脸红。
  正犹豫着该怎么回去, 帐幔外面有人轻手轻脚放下了东西,听见里面的动静,小跑过来。
  即便到了这一步, 崔茵还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绪桓,正有些忐忑, 帐幔被一只手撩开, 春草笑吟吟地探进脑袋来。
  “娘子醒了?”
  她松了口气,见外面暖光融融,一面换上春草带来的衣裳,一面抿了抿唇,目光还是不时向外看。
  春草偷笑, “娘子是在找大司马吗?沈大人一早就来了, 这会儿正在书房呢。”
  崔茵点了点她的额头, 眼尾依旧残存一抹嫣红,声音软的像是春水, “不许胡说八道。”
  继而有些迟疑道, “昨夜……我走的时候没有叫醒你, 你是怎么过来的?”
  春草将帐幔挂起来,银钩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什么银丝香薰球,屋子里简简单单,也没有什么精致的摆设。
  “娄复去叫的奴婢,大司马特意嘱咐了不让奴婢叫醒您,娘子放心,府里没有人会乱说话。”
  她们住在这里好些日子,府里规矩下人们规矩都很好,从没有人多嘴生事,崔茵向来温柔文静,听竹堂的婢女们都很喜欢她,春草偶尔听到过下人们提起崔茵,也是将她当作未来的萧夫人对待。
  即便今早她从萧绪桓的卧房走出去,也不会有人就此瞧不起她。
  其实如今的世道,乱世纷争,士族人家龌龊阴私事儿并不少,庶族百姓为了生计,二嫁三嫁的妇人也是有的,对于女子贞洁,倒比南渡前的风气还要开放些。
  崔茵笑了笑,“无妨的,便是议论又怎样,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比起梦里身不由己被囚江心,她倒觉得现在更是她所求的,认清自己的心意,她就是倾慕这个郎君,愿意将自己交付给他。
  浴房里备了水,水雾氤氲,春草服侍她沐浴。
  崔茵昨夜不知道到底何时才睡着的,她只记得雨停了,月色朦胧,不知怎么,那轮月色从半扇窗牖里照进墙面的清辉起起伏伏,她人也晕乎乎的,意识涣散之前察觉到萧绪桓给她擦拭了一番,便沉沉睡去。
  春草简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眼神闪躲着,那些印子,偏偏还在那么隐秘的地方,软云雪峦之上,像是摇落了一树的花瓣。
  崔茵其实也觉得有些疼,久未经事,他也有些莽撞,因为前面这些印子,这几日都得穿交领的衣裳了,好在刚刚下过雨,天气也没那么热。
  等她沐浴更衣完,书房那边似乎还在交谈,崔茵便先回了听竹堂。
  昨晚事发突然,想必府里也没有那些药,崔茵交代春草,带着一个脸生的婢女出门买药。
  她叫住春草,眼神微微有些愁绪,“你出去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她指的是李承璟手下的人,“还有便是,去建康最大的那个药房,若是可以,稍稍打听一下,摄政王府小世子的病,如今怎么样了。”
  春草点点头,她知道这是娘子的心病,平日里虽然不提,但做母亲的哪有不牵挂幼子的,如今计划一步步偏离了预想,娘子大概也在想着,如何能两全吧。
  建康最大的药房,总归消息灵通些,能知道一点阿珩的消息也是好的。
  ***
  湖面上波光粼粼,水面上涨了些,引来一群鸟雀栖息,窗前的屋檐上燕啄新泥。
  婢女替她挽好了发髻,询问她要不要再描一个花钿。
  婢女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夫人今天真美,”说着见她最自己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今日格外美,早晨路过花圃,本想摘一朵牡丹花给夫人,别在鬓边一定好看,可惜花都让雨淋坏了,不过夫人今日比牡丹还要好看。”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格外好看,就是看着夫人眼角眉梢,既有温柔清艳,又有些妩媚娇柔。
  崔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算了吧,不画了。”
  “不画什么?”
  萧绪桓拂帘而入,一身玄色衣袍,高大俊朗,目若星灿,对她笑了笑,对旁边的婢女挥了挥手。
  婢女忙放下描花钿的脂粉盒子,匆匆退了出去。
  崔茵转头看见他,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垂眸匆匆收回视线。
  她明明内心是欢喜的,他一忙完便来这里寻自己,心底丝丝甜蜜,却又有些羞怯,柔肠百转,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
  自顾自转过头去摆弄梳妆台上的妆奁盒,颈窝一沉,被人从身后揽在了怀里。
  萧绪桓的下巴抵在她玲珑的肩头,轻触了一下她的耳垂。
  “怎么不见春草?”
  崔茵看着镜子里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知道府里进进出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本也没想隐瞒,便如实答道,“叫她去买药了。”
  镜子里的男子忽然睁开了眼,松开环在她腰间的一只手,略略直起身来,手上稍稍用力,就将人抱起。
  腾空一下,崔茵紧张地环住了他的脖子,重新被放下,已经斜落到了他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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