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茵手里的团扇掉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萧楚华今日来找崔茵, 并没有抱着什么恶意,抛去其他, 单论这个人来讲, 她很是喜欢。
美貌却不傲慢,温柔如水,这样的佳人, 只可惜生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被人摆布,身不由己。
她原本怒极了, 再我见犹怜的美人, 也比不上自己弟弟的前途命运要紧,那日请她去西河边,便是要找她说清楚, 让她离开萧绪桓。
可她万万没想的是,沈汲告诉她, 这位陈娘子本姓崔, 四年前嫁与摄政王李承璟为妻,最重要的是,阿弟就是在当年她出嫁的路上见到她的。
萧楚华听闻这个消息那一刻,内心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她终于明白阿弟为何这样瞒着她了。
怪不得当初萧绪桓刚刚将崔茵带回建康时,娄复转述他的话, 说的是不是不想娶, 而是不能娶, 娶不到。
她为人妇时,不能娶, 她隐瞒身份留在他身边, 若是被李承璟发现, 便娶不到。
萧楚华忽然就冷静下来,这些要面对的问题,如果只是萧绪桓一时兴起,便不会思虑周全一步一步将自己这个姐姐都算计进来了。
这是他惦记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会放手?
所以沈汲那日气冲冲要拉着她来一起劝阿弟时,萧楚华便已经看开了。随他去吧,姐弟二十多年,一直都是小她两岁的弟弟替自己遮风挡雨,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能力替他做些什么。
只这一次,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会再阻拦他和他心爱的女郎。
……
“……大军抽调走了一半,阿楚,你还不知道这是谁的授意吗?”
沈汲今日回建康,是要去府衙办公事的,可是在路上见了萧楚华的马车往大司马府的方向驶去,他想了想,还是要同她说明白。
他不理解萧绪桓为何这般冲动,为了一个女人,跟李承璟在这个时候较劲。
他更不理解萧楚华,一开始极力反对,知道了那女子的身份之后却忽然变了卦。
方才萧楚华对他说,叫他不要管这件事了,沈汲做不到。
他年少时家道败落,苦读多年圣贤书,原本想要在朝堂上一展抱负,却因为家门凋敝,亲友离散,连做官的资格都没有了。
幸而认识了萧绪桓,他是庶族寒门出身,赏识自己的才华,十年风雨,才走到今天。
他追至月洞门前,头顶的阳光炙热,刺得眼睛睁不开。
“阿楚,你有没有想过,襄臣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他若是这个时候被人落井下石,去了西蜀,再回来时,可还有他的位置?”
“何况能留给他的兵力还剩下几个人,西蜀天险之地,固若金汤,刘氏那等奸贼也不是好对付的。”
萧楚华甩开他的手,“沈汲,我原本当你是读书读傻了,有些迂腐,原来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难道没有崔七娘,李承璟就不会对付阿弟了吗?他那野心,昭然若揭,等来日撕破脸皮抢了齐令容他儿子的皇位,难道会放过阿弟吗?迟早的事情,跟崔七娘有什么关系,你们男人自古就是喜欢把祸水东引,嫁祸到女人头上!”
沈汲深吸了一口气,“阿楚,可你有没有想过,便是襄臣不怕去西蜀,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李承璟如今知道了崔七娘在襄臣手里,襄臣去西蜀会带走她。自古将领出征,留家眷在都城为质,我们都走了,留下的人是你,李承璟以你为要挟,对你不利,该怎么办?”
萧楚华闻言愣了愣,慢慢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这样吗……原来你也会担心我?”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穿过月洞门,想要去找崔茵的时候,看见长廊下的台阶处,一把团扇落在地上。
***
崔茵一路跌跌撞撞,手里的扇子掉了也浑然不知。
花影重重,鸟鸣虫噪,日头高悬,她差点站稳不脚步,眼前一团乱蓬蓬的影子,手脚也像是飘在云端,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这就是她的报应吗?
她站不稳,抬手扶住了被晒得滚烫的廊柱,微不可察的清风将竹帘轻轻晃动。
手心的凉意被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激起一阵颤栗。
本以为,这是她骗来的几个月安稳而又甜蜜的日子,是她沉浸在这个自己用谎话编织成的梦里,她遇上了一个渊渟岳峙的郎君,一心一意,甚至不惜放弃原本铺好的路,要选一条最险的,不为别的,只为她。
而在萧楚华和沈汲的口中,分明他们早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是她跌下姑苏山林的那天,还是更早之前,丹阳城外的那个雪夜?
无论哪一种,原来不是她骗他,而是他俯视着自己,看自己在骗他。
那自己这段日子,每一个举动,都像是被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盯着,她觉得自己胸口沉重,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可她该生气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明知道自己谎话连篇,是在骗他,是在利用他,知道自己是崔家七娘,知道口中的亡夫是李承璟,怎么还会……怎么还会对她动心。
他也在骗自己。
视线里那团模糊的影子渐渐散去,崔茵摸了摸脸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泪纷纷。
眼泪也是热的,跳动的心脏也是热的,他看自己时的眼神,温柔至极,敛去锋芒和锐气,也是热的,不是假的。
他骗她,得到了什么?
被李承璟针对,调走了兵权,沈汲说,他可能要去西蜀,再回来时,就不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大司马了。
他或许会两手空空,对昔日的政敌俯首称臣。
曾经也有一个人,面对权势和利益,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
这一次,这个叫做萧绪桓的男子,却没有放弃她。
崔茵推开房门,看到离开时没能来得及拆开的信笺。
很寻常的口吻,说的是思念。
她恍恍惚惚,问自己一个问题。
我配吗?
还想问他一个问题,
“会悔吗?”
***
听竹堂静悄悄的,没人知道夫人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神情恍惚,脸上还挂着泪水。
萧楚华走到院子里,一个婢女惊喜地朝她问好。
“郡主好些日子不来了!”
婢女笑着行礼,忽然疑惑道,“咦,奴婢方才记得,夫人出门往前头去了,怎么郡主没看到她吗?”
她眼尖,看到萧楚华手里拿着的一柄团扇,睁圆了眼睛,“这扇子就是夫人的。”
萧楚华眯了眯眼睛,看着紧闭的房门,对婢女笑了笑,“是你家夫人的,替我还给她吧。”
她看到这柄扇子落在地上,就猜到了,大概是崔茵不小心路过,听到了他们说话,她心里忽然有些松了口气。
两个人都不说,瞒来瞒去,不如还是早些说开的好,可能崔茵一时无法接受,但萧楚华觉得,既然两个人郎有情妾有意,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变数了。
婢女一头雾水,将团扇接了过来,就见萧楚华又走了。
***
这一日静悄悄过去,谁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春草只是去拿了盘果子的功夫,就寻不到崔茵了。
她找了半天,郡主和娘子都不在前厅,又赶忙回了听竹堂。
房门紧闭着,她推门进去,娘子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封信,泪痕犹在。
春草的心紧了紧。
崔茵看不出什么情绪,听见她进来了,垂眸道,“我没事,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没事便是有事,春草退了出来,心里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她左猜右猜,拿不定主意,打算明天叫人跑腿,去丹阳跟大司马说一声。
第二日刚刚晨起,竹叶上的露水还没干,湖面依稀雾蒙蒙的,春草早早起身,跑到大司马府的后门,找来一个小仆。
上次娄复临走的时候嘱咐她,夫人有任何事,都可以叫人去丹阳报信。
她叮嘱完跑腿的小仆怕他说不清楚,还特意写了张字条,小仆连连应下,不一会儿,一溜烟就消失在了晨雾里。春草正打算往回走,一阵金属的嗡嗡声从而边擦过。
风声猎猎,“嗖”地一声,有些震耳。
春草惊魂未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赶紧关上了后门。她悄悄打开一个缝隙往外看,后街上空旷无比,这样雾气未消的清晨,还没有几个行人。
有些迷惑地重新关上了门,刚一转头,便发现门后的木柱上,一根长尾白羽的箭矢钉在了上面。
一张纸条被钉进木柱里的箭穿透,晃悠悠地被风吹起。
春草手心都是冷汗,心跳扑通扑通的,心里仿佛已经猜到这是何人的手笔。
她扯下那张纸条,颤抖着翻开来看,凉意瞬间从发丝蔓延到脚底,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往听竹堂跑去。
……
伏阑接过主子手里的弓箭,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府邸。
站在窗边的男子负手而立,眉目间压抑着沉沉的郁色。
“王爷,夫人会相信吗?”
李承璟牵起嘴角,“怎么不会?”
他的茵茵最是温柔心善,对下人奴仆都舍不得说重话,何况是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那如果……”伏阑顿了顿,抬眼看了一下李承璟,小声道,“若是夫人真的要冒这个险,取心血给世子做药引,该怎么办?”
李承璟倏忽看过来,目色冷寂,伏阑赶紧闭了嘴。
取心血做药引?这样危险的事情,她想都不要想。
能利用此事将她骗回来就好,过去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她听话,他可以和以前一样宠爱她。
“茵茵,你总怨我狠心薄情,大可以看看,那个姓萧的与我又有什么不同。”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中午12:00加更一章
(提前剧透一下,接受不了男主当后爹的小天使可以及时止损弃文,作者不是男主控,后期也不会虐女。
现实世界已经对女性很不友好了,希望二次元的世界能给女性多一点宽容和温柔
第46章
崔茵本就一夜未眠, 她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心里乱乱的, 拥着被衾靠坐在床边。
乍闻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立刻清醒了过来,不知怎么,心像是被丢到了摇曳漂浮在水面的莲叶上, 摇摇晃晃、十分不安。
果然看见春草一脸颓丧,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手里拿着一张字条, 扑到她面前。
“娘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不明白, 命运为何单单对崔茵一个人这么不公平。
娘子和大司马情投意合,刚过了两天安稳的日子,她去药房抓药, 分明打听到摄政王府请来了一位神医给小世子治病,若是小世子的病有救, 娘子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不必日日愧疚。
可竟没想到,那神医医治心疾的药方,其中那一味得不到的药引并不是什么奇珍异草,而是生母的心血!
春草脸色吓得惨白,她知道了, 方才将字条一箭射到门柱上人, 就是李承璟, 他知道了娘子的下落,并以此为要挟。
崔茵还陷在先前在萧楚华和沈汲口中听到的消息里, 消沉忧烦, 不知该怎么面对萧绪桓, 接过春草手里的字条,目光落到上面,骤然变了脸色。
“娘子,是摄政王……”春草心里害怕,揪着崔茵的袖子,看她的玉容瞬间失去了血色,更害怕了。
崔茵耳边都空洞了起来,听不见什么声响,脑海里天旋地转,四肢都仿佛失去了知觉。
这两日对她的冲击太大了,桩桩件件都在她的意料之外。她还没想好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另一个噩耗就又传来。
字条上是李承璟的字迹,她不会认错的,他说阿珩的病只有她这个阿娘能救,问她是愿意救阿珩,还是继续留在萧绪桓身边。
这一瞬间,那个曾经纠缠她已久的噩梦,有如潮水般将她重新淹没。
努力了那么久,终究还是逃不过既定的命运吗?
……
晨雾始终未曾散去,今日竟是阴沉沉的一个天,湖面上雾气濛濛,鱼儿时不时跃出水面,几个婢女站在水边看鱼。
春草皱着眉头,从里屋出来,走到水榭边高声问她们,“你们可见夫人去哪儿了?”
婢女们纷纷转过头来,“春草姐姐,夫人方才还在呢,叫我们去拿了鱼食。”
春草闻言眉心一跳,觉得不太妙,继续往别的地方找去。
早晨崔茵看完那张字条,面色苍白,几乎是晕了过去,春草去给她煎了一碗安神药,转身回来时,屋子里却空空如也,不见其人。
她一向不喜欢被婢女仆妇们围着服侍,平时听竹堂的下人们也不会随意进屋打扰,人忽然不见了,也没有婢女看到。
春草急出了一身汗,将周围找了个遍,都说不曾见过夫人。
先前给崔茵梳妆的那个年纪不大的婢女哼着歌儿从花园回来,手里捧着一朵娇艳的沾着露水的花,笑着对春草说,“春草姐姐,我方才去摘花,遇见夫人,夫人叫我把花养在窄口瓶里。”
春草一惊,拉住她问道,“你从何处见到的夫人?”
婢女茫然,“后边的花园呀……只有那边树底下的花开得最好。”
春草瞬间变了脸色,想起崔茵看到字条时的眼神,一颗心沉到了底,匆匆朝后门跑去。
只见门前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值守的卫从挠了挠头,“夫人叫我们去前门帮忙,小的也是赶过去才发现什么也没有。”
春草正急得跺脚,心猜崔茵怕不是一时想不开,自己避开众人去找李承璟了吧。
正不知所措,见娄复骑着马,匆匆赶了回来。
春草急得要哭,看见他,急忙问道,“大司马呢?”
娄复在路上没敢耽误,累得气喘吁吁,“大司马有事脱不开身,叫我回来看看……夫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春草哭了起来,“夫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