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有心讨好这小家伙,也无能为力。
崔茵似乎有些生气,从那天起一直故意晾着自己,路上匆忙,也没有时间好好与她相处。
不过还好,前面就是荆州了。
……
荆州太守杨盛,原出身北方大族,大梁南渡后家族逐渐没落,早在几年前尚且从军之时,受过萧绪桓的相助,他深知以自己家族名望在建康断然混不出来什么名堂,便来到了荆州任太守。
原本荆州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朝廷如今更重视江左一带,鲜少有士族愿意让自己子弟来这里做官。
另一个原因,便是西边不远处的蜀地,刘泰父子一直蠢蠢欲动,早就脱离了朝廷的管制,一旦他们作乱,头一个遭殃的就是荆州。
杨盛今年还不到三十岁,阖家从建康迁来,这些年过得还算安稳。
月前忽然接到故友的信,言明或有一日会领兵前来驻扎,问他愿不愿意帮忙。
杨盛自己并无多大的本事,但却最是识人,他亲眼看着萧绪桓从几年前的普通将领一步步爬到今日的位子,更受过其救命之恩,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自己当即回了信,言明态度,等着建康的消息传来。
萧绪桓虽未说明究竟作何打算,但他心底还是很信任这位故友的,家中叔伯听闻,更是十分激动。
建康朝堂上的风波,荆州无人知晓,当朝大司马领兵要在荆州停留一阵的消息从太守府传出去之后,附近的官员也都纷纷想来求见。
沈汲和程改之带着军队已经到了四五天了,求见的拜帖已经摞的有一尺高。
这日一大早,杨盛带着兄弟子侄还有下属,赶到城门迎接。
他先前问过沈汲,萧绪桓为何会晚来一步,沈汲眉头深锁,似乎不欲多说的样子,他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晨光熹微,淡淡的金光洒在城门的墙壁之上,城门洞开,大家翘首以盼,看着一列人马出现在了视野中。
杨盛激动的迎了上去。
“维安兄,不必客气。”萧绪桓下马,连忙制止杨盛的行礼。
杨盛的四叔杨友亦跟在旁边,与杨盛发自内心的激动略有不同,他为人圆滑,笑着道,“瞧我这侄儿,既与大司马是旧友,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么大的礼,”说着拱手对萧绪桓道,“久闻大司马之大名,都说大司马年轻有为,平和近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盛道:“这是下官的四叔,单名一个友字。”
萧绪桓敛起眸中的情绪,和声道,“四叔说的对,我与维安兄是旧友,不必在乎这些虚名,还是唤我的名字就好。”
寒暄过后,杨盛注意到身后的几辆马车,“这是?”
萧绪桓避而不答,“还请维安兄带路,先进城吧。”
杨盛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都怪我,一时激动忘记了,快请快请。”
荆州丰饶富庶,街巷上都很热闹,与建康的景致和风俗都大不一样,这里士庶之别远没有那么分明,有些名望的士族只剩下个空壳,强撑着名士风流的家风和做派。
马车停在太守府门口,下人们将箱笼抬了进去,众人还都有些疑惑,眼巴巴想知道马车里究竟是什么人。
杨盛也有些摸不清头脑,萧绪桓一向不近女色,也没听过他成亲的消息,这次来荆州还会带什么人?
众人正好奇着,便见车帘缓缓打起,一个年长的嬷嬷先下车,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娃娃。
粉白的小脸软软糯糯,一双澄澈的杏眼微圆,有些怕生的躲在嬷嬷怀里。
人群中沉默的沈汲脸色微变,叹了口气。
程改之正跟杨家不知道哪个子侄侃大山,忽然瞧见车上下来了个小奶娃娃,眼睛瞪成铜铃,摇了摇沈汲的肩膀。
“这谁?咋还有个小孩?”
他只知道,大司马迟来一步,是去接了一位女郎。
话音刚落,摇着沈汲肩膀的手一顿。
小娃娃奶声奶气朝着马车里款款走下来的女郎,喊了一句阿娘。
作者有话说:
7月12日开文至今,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日更没有断过,求贴贴=3=
如果对这篇文和笨蛋作者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话,是不是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和预收呢【捧脸星星眼】
第52章
风帘轻摆, 朝霞织金,晴明的晓幕之下, 罗袂轻飘, 绿鬓朱颜,一朵芙蕖明艳灼灼,仿若渌波仙子, 走下凡间。
阿珩皱了皱小脸,察觉到在场之人都在盯着阿娘看,小手朝崔茵伸过去索抱。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这位雪肤花貌的女郎已经有孩子了, 那她是大司马的什么人?
杨盛迟疑的将目光在阿珩和萧绪桓脸上比较了一番,也没找出一点相似之处。
“维安兄,萧某先前未告知会带家眷过来, 实在是有些唐突失礼,还请见谅。”
杨盛回过神来, 忙笑道, “怎能是唐突,倒是我思虑不周。”回头吩咐下人,请杨夫人带着家中的小娘子出来待客。
众人频频抬眸打量着崔茵和阿珩,跟着走进府中。
“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杨盛转头问道,毕竟没听说过萧绪桓娶妻的消息, 这么一位清艳殊色举止端雅的女郎, 他也不敢乱称呼。
崔茵轻轻抽回被阿珩抓住的袖口, 抬眼看向萧绪桓。
萧绪桓余光里看到她有些紧张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 对杨盛道, “内子姓陈, 岳父母早逝,我亦家中没了长辈,由家姐写了婚书,结为夫妇。”
杨盛闻言,听他的意思是娶的正室夫人,只不过两边都没长辈主婚,也没大肆张扬出去而已,他是知道萧绪桓有位相依为命的阿姐的,这么说来也是名正言顺,连忙赔罪道,“弟妹莫怪,荆州消息闭塞,是我失礼了。”
忙叫人去催催杨夫人。
一行人往正厅走去叙话,婢女引路,请崔茵往后面的花厅走。
程改之走在最后面,一头雾水,一把拉住沈汲,低声问道,“什么什么婚书成亲的,我怎么不知道?”
沈汲扯了扯嘴角,“你就当她是真的吧。”
“这还能有假的?那小孩是怎么回事……哎,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沈汲心里当然不认可崔茵,无论因为她是崔家女还是李承璟的的旧人,都只会给萧绪桓带来麻烦。
程改之嗓门有些大,他也不知道萧绪桓愿不愿意对旁人说实情,只好拍了拍他的肩,“因为你嘴巴大,所以不告诉你。”
“……”
那边崔茵松了一口气,心底有种说不出的甜意,对杨盛他们客气行礼,正准备带着阿珩去后院,一只大手忽然伸了过来。
“孩子给我吧。”
萧绪桓微微一笑,不等阿珩反应过来,把小家伙从郑嬷嬷手中一把拎了过去。
崔茵也是一愣,眼里写满了担忧,“他还小,耽误你们谈正事……”
“无碍,”他掂了掂这个鬼精的小家伙,看他一副明明想哭但是又不敢哭的样子,心里有些想笑,“夫人且去吧。”
阿珩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他最讨厌的那个跟自己抢阿娘的坏人抱走了。
一直到看着阿娘一步三回头消失在了木廊尽头,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下意识要喊,目光却对上了另一双漆黑的眼睛。
怪吓人的,阿娘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了。
“小小男子汉,总缠着你娘算什么。”萧绪桓低声道,抱着阿珩落座,把他搁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护着小家伙的脑袋,不让他乱动。
阿珩气得想哭,但他知道阿娘不在哭也没用,小脸气鼓鼓的,趁人不备,啊呜一下,用几颗还没长全的小乳牙咬了一下坏人的手。
“呜……”
萧绪桓垂眸敛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连牙印都没留下,倒是咬人的那个小家伙眼里蓄满泪水,捂着嘴巴。
杨盛和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发现自己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成亲半年,孩子怎么都这么大了?
萧绪桓当然知道在座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不疾不徐地摸了摸阿珩的脑袋,一副慈父的表情,温声对还沉浸在咬人未遂殃及自身的悲痛中的阿珩道,
“珩儿,叫声阿爹。”
***
杨夫人今日有些措手不及,她本在太守府准备中午的接风宴,晨起正忙着,丈夫身边的手下忽然急忙跑来传话,请她带着府里的小娘子去接待大司马夫人。
她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大司马夫人?”
手下说是,“太守大人也是刚知道,夫人快些准备吧。”
杨夫人连忙嘱托好宴席的事情,匆忙回房换了身衣裳,叫婢女去把睡懒觉的几个女儿叫起来梳洗,匆匆往花厅走。
“侄媳,这么着急是要去做什么?”
一道女声叫住杨夫人,正是杨盛的四婶张氏。
张氏也是听闻了杨友叫人来回话,叫她务必去大司马夫人面前露脸讨个好。
杨友虽是杨盛的四叔,但并不比他大几岁,早些年不比杨盛是家中长孙,荫封没落到他头上,一直不甘屈居自己的侄子之下,总是以辈分拿乔,插手杨盛的事情。
杨盛和杨夫人都是慢性子好脾气之人,但也被这四叔四婶扰的有些烦。
杨夫人知道这位四婶,这次是要与自己来争在大司马夫人面前招待的机会。
“四婶安好,”她硬着头皮笑了笑,“四婶这又是要去哪儿?”
张氏心里哧了一声,打定主意要死皮赖脸跟她过去,“我这不是瞧着侄媳今日操劳的很,怕是忙不过来,中午的宴席可是半点差错也不能有,若是不嫌弃四婶愚笨,不如叫我替侄媳去花厅招待。”
杨夫人实在是无奈,跟她虚与委蛇一番,只能道,“宴席的事有管事和嬷嬷帮忙操持,当是没什么问题,侄媳年轻,四婶若是愿意陪我一道去招待大司马夫人,求之不得。”
……
崔茵坐在花厅,略等了片刻,杨夫人和张氏才赶过来。
杨夫人连忙赔罪,“妾失礼了,叫夫人久等,招待不周。”
崔茵见她面色温和,有些忐忑,忙起身道,“不敢不敢,夫人请起,本就是我叨扰,杨夫人操劳太守府内院本就繁忙,是我给夫人添麻烦了。”
杨夫人和张氏见了崔茵,皆是一惊,婀娜窈窕的美人,身为大司马夫人,待人接物却如此温柔平和。
张氏听丈夫身边的人说,这位夫人还带了个孩子,不太像是大司马亲生的,她原本心里猜测半天,若是个二嫁的妇人,能带着孩子嫁给萧绪桓,当是什么样子呢。
如今一见,愈发好奇了。
她当然知道杨友的用意,叫她仔细从这位陈夫人这里知道的越多越好,杨夫人不善言谈,花厅里半天都是她眯着眼睛舌灿莲花。
“妾年轻时跟着丈夫去过建康,夫人这样貌,不说是荆州无人见过,就是在建康也是难寻的美貌,当真是仙娥丽人,传说中的洛神也比不过的。”
张氏夸赞了半天,也不见崔茵表情有什么变化,只淡淡的笑着。
随即又问起崔茵的本家,“听闻夫人姓陈,不知是哪户高门?”
建康士族云集,倒也没听说过多么显赫的陈氏高门,只有颍川陈氏还算数得上,但张氏甫一见她便觉得崔茵出身一般,只是依靠美貌迷住了当朝大司马,不然怎么会如此低调。
崔茵母亲正是颍川陈氏女,只不过也和父亲一样,都出自家族旁支,如今家中早就没人往来。
她笑笑,对张氏道,“我娘家是颍川陈氏,不过只是旁支,并不是什么显赫门第。”
张氏了然,还想再问,却被杨夫人打断。
“颍川陈氏?”声音有些激动,杨夫人眼睛一亮,“教我儿读书的那位先生也是颍川陈氏的子弟,看来是夫人娘家人。”
崔茵心里一惊,实在是没想到在荆州还能遇上陈氏的子弟,她这身份始终是个麻烦,故而只能借用母亲娘家的门第遮掩,杨夫人这么一说,她便有些紧张,怕被人识破。
杨夫人大概是终于找到了话题,能撇开自家四婶,温柔地笑着,“真是与夫人有缘,那位陈公子与我夫君相熟,如今是郡学里的司业,可惜了,今日郡学上有事怕是不能来,不然也能与夫人认认亲。”
崔茵听她所说,这位陈司业怕是太守府常客,手心紧张的出了一层薄汗。
后面的宴席上男女分席,杨家的小娘子们也都来拜见崔茵,郑嬷嬷一早备好了礼物,替她分发下去。
崔茵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还记挂着阿珩在萧绪桓那里有没有哭,直到午后杨夫人带她去住处歇息,才长舒了一口气。
艳阳高照,炙热的阳光透过竹帘,零星半点落在床畔。
崔茵虽然有些累了,却睡不着,知道男宾那边的宴席要饮酒谈事情,要晚许多才散席,也不敢催人去问阿珩怎样了。
郑嬷嬷进来替她拿来几身新做的夏衫,叫她试一下合不合身,看她面露忧色,浓睫低垂,笑着安抚道,“小公子乖巧懂事,夫人且放心。”
崔茵系好新衣的裙带,心不在焉地蹙了蹙眉,想着珩儿自然是乖的,只是天生就像是跟萧绪桓合不来,一见他就闹脾气要哭,冷不丁离了阿娘到了陌生的环境,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郑嬷嬷将几件不太合身的衣裳带了下去修改,崔茵换上了一件腰身正合适的绀红色襦裙,支颐翻着书,等阿珩回来。
鬓角的一绺乌发从簪子里滑落,美人倚窗,纤指捻起一页书卷,午后的暖风夹杂着馥郁的馨香从衣袖间拂过。
萧绪桓放轻脚步,走到门边,怀里昏昏欲睡的小家伙一下子惊醒,揉着眼睛要喊阿娘。
他连忙捂住阿珩的嘴巴,示意他别出声,惊扰了这画中人。
崔茵一直记挂着,一目十行,根本没看下去几句话,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蓦然回眸,展颜一笑。
阿珩委屈地朝她伸手,杏眼又开始眨呀眨的蓄泪。
崔茵心疼极了,想接过来,却见萧绪桓抱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