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这小家伙,对崔茵道,“夫人这是不放心他,还是不放心我?”
“怕我亏待珩儿?”
他扬眉,含笑看着她。
崔茵心虚,捏了捏阿珩的小手,垂眸没说话。
萧绪桓推了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低声道,“方才怎么教的你,学给你阿娘听听。”
阿珩咽了一口口水,抬头看着阿娘,眼睛一眨,眸子里便氤氲上一层雾气,可怜巴巴不敢反抗的样子。
犹豫了一会儿,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萧绪桓,又立刻垂下小脑袋,手指戳戳自己的手背,像是在提醒自己打不过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崔茵面露疑惑,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下一秒,就听见阿珩极微弱极不情愿的叫了一声——
“阿爹。”
作者有话说:
哦吼,真坏
第53章
崔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微微一怔,错愕般看了一眼萧绪桓。
见他神色坦荡, 像是很满意阿珩的表现, 松开了抓住小家伙的手,阿珩摆脱了束缚,憋了一上午的眼泪终于释放出来, 趴在阿娘怀里抽噎。
崔茵爱怜地捧着阿珩的小脸,替他擦去眼泪,哄道, “珩儿乖, 睡一觉起来,阿娘带你去看金鱼。”
她知道萧绪桓肯定不会欺负这小家伙,倒是阿珩一直抗拒他。
“郎君是开玩笑, 还是真的愿意让珩儿这么叫?”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迷得他做到这个地步,他说一见钟情, 若是只喜欢她的皮囊, 大可不必连阿珩也这么照顾。
萧绪桓听她语气有些犹疑,很是无奈。
他知道崔茵过往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对于阿珩的存在,自然也早就接受了,只是在崔茵眼里, 与他相识不过半年, 若是一下子对阿珩接受的这么快, 反倒令她不安。
其实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一点阴私的想法,也是有的, 比如没有这个碍事的小家伙就好了, 他的生父实在是讨厌, 曾经是他最嫉妒的人。
听阿珩被迫在众人面前叫自己为阿爹,他甚至在想,李承璟若是在场就好了。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但他知道,他接受归接受,心底就是嫉妒,卑劣的嫉妒,故作大度的嫉妒。
“这样叫不好吗?”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颇为坚定,“夫人是我的妻,珩儿是夫人的孩子,自然要称我为父亲。”
阿珩被暖洋洋的日光笼罩着,已经在崔茵的安抚下睡着了。
“还不是……”她摇摇头,“还没有成亲。”
她的身份始终是个大麻烦,名正言顺的成婚,还不知道要怎样曲折,崔茵知道萧绪桓来荆州是有筹谋已久的大事,也不想因为自己给他添麻烦。
她把阿珩抱回小床上,替他盖好薄被,看着他的睡颜,微微出神。
萧绪桓从身后抱住了她,嗅了嗅她发间的幽香,附耳低声道,“夫人不必担忧,如果原来的身份不合适,换一个就好。”
“夫人就姓陈,和崔家,和李承璟,没有半分关系。”
窗户大开着,郑嬷嬷随时会进来,崔茵雪白的脖颈都被他带着丝丝酒气的呼吸染成了粉色,她推了推他,小声道,“你快起来,起来说话。”
她还想跟萧绪桓说杨夫人提到的那位陈司业的事情,来不及开口,就被他转过身来,低头亲了下来。
他饮了酒,虽然淡淡的酒气并不难闻,但崔茵实在是有些怕他失了分寸,忙错开脸,玉指抵住他的唇,做贼心虚般看了眼熟睡的阿珩,小声道,“别在这儿……”
他拿开她的手指,笑道,“只是亲几下而已,夫人说的是什么?”
崔茵羞恼地推开他,“你也回去休息吧,等下午,我有事情同你说。”
“回哪儿去?”他轻笑,“夫妇一体,阿珩有郑嬷嬷陪着,夫人是要和我住一起的。”
崔茵浓睫轻颤了几下,犹豫道,“阿珩还小,离不开我……”
“我也离不开夫人。”萧绪桓大言不惭,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朝另一间备好的卧房走去。
崔茵还是不放心,回眸看了几眼那边的窗口,转头对上萧绪桓略带不满的表情,有些想笑。
“很是怀念从前在建康时,夫人满心满眼都是萧某一个人。”
他握着她的手,学着她从前那样,在手心里挠了挠。
崔茵脸色微红,辩解道,“哪里满心满眼都是你……”
“夫人患得患失,孩子好不容易回到身边,自然放心不下,但你看今日,阿珩不也好好的吗。”除了回来就装可怜哭了一会儿,小家伙聪明的很,根本没有那么害怕。
他继续道,“我更希望夫人自由些,离了建康,能做的事情很多,这里没有人会让夫人受委屈。”
崔茵有些意外地听着他的话,心底仿佛有一汪春水浸润着,慢慢回想这段日子,自己确实太紧张太后怕了,阿珩也让她惯得动不动就哭。
她没想到,萧绪桓会这样细心,听春草说,他连自己的那两箱书册都带了过来。
“郎君待我这样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她轻叹。
萧绪桓展眉一笑,“我对夫人好,自然是不求回报,不过的确有件事要请夫人帮忙。”
他这么说,崔茵就想起今日上午在花厅时,那位健谈到有些过分热络的张氏。
“我知道郎君来荆州是要做大事的,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与我说。”
萧绪桓略一沉吟,凝眉道,“有些事情日后再与你说实情,现在只能说,我来荆州也是要去解决西蜀那刘泰父子的,眼下只请夫人替我留意杨家诸位女眷,若是有人向夫人打听什么,或是众人的态度,夫人觉得奇怪的,都请告知我。”
崔茵了然,女眷们对待她的态度,其实就是杨盛杨友他们对萧绪桓的态度,若是请他们之间的事情出现变故或者是有疑议,她也能察觉出来。
她点了点头,抬眸问道,“日后,郎君会一直待在荆州,还是要去别的地方?”
萧绪桓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夫人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过后我或许时常不在,夫人不用担心。”
***
杨盛听杨夫人抱怨,说今日那四婶得了四叔的指派,来大司马夫人面前献殷勤。
杨盛想了想,安慰道,“他们想巴结尽管让他们去,我们只做好自己的该做的就行。”
他知道萧绪桓的性格,断不是那种喜欢阿谀奉承之人,杨友一向不服他这个侄儿,逮着这样的机会,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他隐隐觉得,萧绪桓此行,绝不会那么简单。
他找人去打听了建康最近发生的事情,只听闻胡人欲南下,摄政王抽调兵力,在寿春和徐州设城防。
怪不得,萧绪桓这次来,带的军队人数并不多。
他原本想到过,大概是朝廷想解决西蜀,但两面同时起战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但无论如何,他既然赌了一把,答应萧绪桓请他来荆州驻军,就是信得过他这个人。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家中那个四叔,趋炎附势之人,总怕他惹出什么变故。
……
杨夫人听从丈夫的话,也不特意去崔茵面前卖好,只是担心那位四婶总去打扰大司马夫人,再说错了什么话惹夫人不快,便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着张氏。
这日太守府上新送来了新鲜的葡萄等瓜果,杨夫人亲自给崔茵送去,就见张氏已经到了,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跟崔茵说话。
杨夫人撇了撇嘴,笑着同她们说了几句话,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张氏道,“四婶,今日郡学里散学早,几个小郎君都回来了,我方才瞧见,九郎带着几个弟弟从后门溜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如今的郡学里,都是士族官宦家的子弟在里面读书,若是能在里面博得一些才名,往后被举荐做官的前途自然更坦荡。
张氏一向盯着自己几个儿子盯得紧,这会儿听说他们溜出门去了,指不定是要去于什么狐朋狗友玩乐,赶紧撇下手里的东西,跟崔茵道别,匆匆离去。
杨夫人歉疚道:“不叨扰夫人了,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人与我说。”
杨夫人走后,春草抱怨道,“那位四夫人真是话多,整天来整天来,夫人您竟然还有耐心听她说话。”
崔茵笑了笑,喂了阿珩一点果泥,让婢女领着他去屋里玩。
“今日天气好,难得没人来打扰了,去把那两箱书搬出来,曝晒曝晒。”
书放久了,怕招惹上蛀虫,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拿来晾晒。
这院子里树荫多,太守府上的婢女去前面的花园空地上摆上了架子,几个婢女忙忙碌碌,手脚麻利,将书册铺好,放在阳光底下晒。
这一处花园间花草掩映,藤萝满墙,几个婢女摆好了书,就靠在墙边说说话。
崔茵原本离开了,又有些不放心,想回去跟她们说书里夹着些纸页,千万压紧,别被风吹散了。
刚刚从花园的小门绕回去,一阵风从萝藤花影里吹过,枝叶簌簌,崔茵便看见晒书的方向飘来一页泛黄的纸片。
她忙提裙追了上去。
这阵风断断续续一直吹,她小跑着,追着那张纸,跑下几步台阶,风才停下,那张纸被吹到了紫藤花架上。
崔茵走过去,踮脚想拿下来,身高不够,总差一点。
正想伸回手来,去叫人来取,微微滑落的一截袖口旁拂过一片淡青色的衣襟,她微怔,忙往后退了两步。
碧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伸手将纸取下,垂首抬眸,递过来的动作一顿。
幽香四溢的紫藤花架下,蜂蝶纷飞,一位雪肤乌发的女郎微微睁大眼睛,略微戒备地看着他。
容颜娇艳,艳光动人,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夺目。
陈元卿匆忙收回视线,耳根微微泛红,以拳抵唇咳了咳,清俊的面容上略带了一丝羞赫。
“你——”
崔茵指了指他手里的纸片,“多谢,这个还给我吧。”
陈元卿如梦初醒,赶紧将东西递给她。
视线从她面上经过,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那张泛黄的纸页递出去那一刹那,他无意间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忽然停住了手。
“这是《四海论》?”
他语气有些激动,眼睛一亮,抬眸看向崔茵,“不知娘子如何称呼,在下陈元卿,如今在郡学任司业,能不能将此论借给在下誊抄一份。”
作者有话说:
萧贼:离了夫人不能活
阿珩:无语,这么大的人了
第54章
崔茵这几日总觉得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萧绪桓在荆州城内短短待了两日便要离开, 二人便格外珍惜共处的时光,帐里账外, 鸳鸯缱绻。连阿珩都小脸气鼓鼓的, 觉得总是见不到阿娘。
情字误人不浅,她明明记得还有件事要与他说的。
炙热的阳光晒得人眼睛发烫,面前这个偶然遇见的年轻男子说完这一番话, 神色诚恳地望着她,等她的回答。
崔茵手心里出了薄薄一层汗,她听到“郡学司业”和他的名字时, 心底忍不住懊悔, 怎么偏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这个陈元卿大概就是杨夫人口中的颍川陈氏子弟了,好巧不巧,今日被她撞见。
崔茵正犹豫,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琥珀色的眸子极力掩饰着慌张, 不远处的花园台阶上跑来一个婢女, 慌忙道:“夫人,都是奴婢不好,没压紧纸张。”
她们都知道大司马夫人是个和善温柔的美人,从来不会摆架子刁难她们,反倒是经常招呼她们不要总是站在太阳底下,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允许她们偷会儿懒。
今日实在是太热了, 几个婢女没留意,贴在墙边乘凉, 看到夫人的衣角从花丛中一闪而过, 才发觉书册都被风吹开了。
太守府里经常有客人, 陈元卿原本听到婢女唤她夫人,也并没有多意外,但他忽然想起来,荆州最近对那位大司马夫人的传言许许多多,尤其是夸赞其容貌的。
当日在太守府门口见到过其真容的不少,杨家几个小郎君这几日也在郡学里四处与人炫耀,说亲眼见过大司马新娶的夫人陈氏,仿若洛神在世,清艳曼妙。
说的人多了,陈元卿想不记住都难,那婢女恭敬又忐忑,叫了她一声夫人,他自然就能猜出是哪位夫人。
“原来是大司马夫人,是下官失礼了。”
他忙将那片写着《四海论》的纸页交还到婢女手中,复又看了崔茵一眼,心中有种淡淡的失落。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借到《四海论》而遗憾,还是什么别的。
崔茵长舒了一口气,见他十分端清守礼,也没有问自己关于颍川陈氏的事情,赶紧带着婢女离开,连道谢都忘了。
陈元卿见她纤细的背影即将绕过花丛去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步追过去,“夫人留步!”
他灵机一动道:“听闻夫人出身颍川陈氏,下官亦是。”
他脑子里乱乱的,语速急促,“……不…不知夫人是哪一房的贵女。”
他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妥,这么明显的攀附关系,夫人会不会觉得厌烦。
崔茵看着他的脸色,竟比自己还要紧张,相比之下,莫名其妙慢慢放松下来,含糊答道:“旁支罢了,陈司业也未必听说过。”
陈元卿听她回答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在下是随母姓,不算陈家人。”
“夫人莫怪,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夫人手中这篇策论实为罕见,早前只在家学中见过,说来惭愧,当时年少没能通读,如今在荆州郡学,这样的文赋大多残缺不全,只会误人子弟,在下斗胆向夫人请求,想借来誊抄一份,以授学生。”
崔茵听他言辞诚恳,眸光清澈,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
她本以为“陈司业”会是个麻烦,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一位年轻腼腆的书生罢了,见他如此执着,崔茵心里也很开心,阿爹整理抄录的这些书册流落到自己手中,也算能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