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崔茵慌忙打断她,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萧绪桓,“时候不早了,多谢郎君方才出手相助,就此拜别吧。”
说着匆匆拉着春草便要走。
只走出两步远,便觉脚底像是渗进了积雪,刺骨冰寒,步伐瞬间慢了下来。
只听身后那人还未离开,喊住她们,“夫人莫怕,某不是坏人,若是需要帮助,可以骑马送夫人到客栈。”
崔茵心口直跳,直觉告诉她这人说的都是真的,但他是个成年且英武的男子,她甚至需要仰头看他,那种压迫和不安还是隐隐敲击着她的心脏。
春草冷得直发抖,央求道,“小娘子,客栈还远着呢,咱们怕是真的走不到那里。”
崔茵紧了紧斗篷靠近脖颈处的细绒毛领,迟疑了片刻,才缓缓转身,有些警惕地皱起眉头,打量了一眼他身旁的马。
只有一匹马,怎么能送她二人去客栈。
萧绪桓看出了她的疑惑,被她一张雪仙般的娇颜露出的孩子般的表情逗笑,只不过不好表露出来,伸手指了指另一侧,“夫人不必担心,你们二人可一同送到。”
崔茵和春草转头,这才发现,原来路的另一旁还有两个人,一个骑在马上,一个牵着缰绳站在一旁。
天色昏暗,这才没被她们注意。牵着绳子那个年轻人,看她们转过脸来,竟还招了招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来。
崔茵:“……”
她权衡利弊,只好接受他的好意,“那便谢过郎君了。”
大白牙听到这边的动静,牵着马小跑过来,古道热肠地对着春草道,“小娘子可会骑马?”
春草一愣,摇了摇头。
大白牙也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萧绪桓。
而萧绪桓此刻却注意到,崔茵垂首,半张小脸藏在了绒领里,从他的角度看去,双颊绯红。
他立刻明白过来,“夫人呢?可会骑马?”
果不其然,崔茵局促地轻轻抬眼,小声道,“不会。”
士族出身的小娘子,能与男子一样读书识字作文章,也能像她一样跟着阿爹学书法,修史册,唯独不会骑马。
崔茵脑袋里嗡嗡作响,暗自懊恼,怎么就忘了这茬,她与春草都不会骑马,难道要与他同乘一匹?
萧绪桓看出了她的纠结,安抚道,“夫人可是有什么疑虑?”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递给她看,“萧某乃军中人士,不日前方归来,夫人可信得过?”
看清楚令牌,的确是军中所有,崔茵脸颊更烫了,怪不得他有些吓人,原来是武将。她自然知道前几日大军凯旋,北伐归来,这人既然是武将,于大梁百姓自然是功臣,若是对她有什么觊觎和非分之想,何必与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只是……方才她连亲手去拿锦囊都迟疑了,与陌生男子同乘一匹马,崔茵还是心慌。
她面薄,但也知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好低声委婉地请求,“妾有些畏寒,可否借郎君的披风一用。”
萧绪桓解下递给她,看她在身上系好,似乎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抬头对他粲然一笑,“有劳郎君了。”
春草依样借了大白牙的披风,虽免不了肢体接触,至少能隔开些距离。
萧绪桓扶她上马,对另一个手下吩咐道,“你留在这里,等这位夫人的车夫回来,带他去客栈寻人。”
说罢,翻身上马。
缰绳被他握在手里,不可避免的碰到身前的纤细身形,空气中除了大雪凛冽的寒气,更有一股悠悠的兰香,兰花高洁淡雅,用在她这样的美人身上,却多了几丝妩媚清艳。
她似乎很喜欢兰花,方才便注意到了,裙摆上也绣着幽兰,锦缎做的衣裳在雪的映衬下泛着浅浅浮光。
李承璟待她似乎很是宠爱。
她也彻彻底底不记得自己了。
萧绪桓深吸一口气,握住缰绳的手微微发力。
自然是不记得了,自己对她而言,不过是三年前战乱里的一个陌生人,那天她那样害怕,匆匆几面,忘记也是正常。
只不过想起属下打听来的情况,又想起那日在小丘上撞见的香艳旖旎的一幕,萧绪桓心底发涩,他不知道此时的她受了那么多委屈,是否还甘愿与李承璟在一起。
他没有立场和资格开口询问,那会吓到她的。
察觉到怀里的人极力避开他,拉开距离,他忽然有些私心和故意道,“还未与夫人介绍,我姓萧。”
崔茵咬唇,柔声道,“萧郎君。”
“夫人怎独自出行,您的丈夫呢?”
崔茵心里已经想过如何回答了,毕竟自己这身装扮,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眷,但若是胡乱编造一个姓氏,建康士族高门这样显赫,稍微一打听便露馅了,于是她拿出一早编好的说辞,答道,“妾与夫婿皆是江北人士,祖上未能与朝廷一道南渡,这几年江北战乱,这才来到建康。”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紧张道,“妾的郎君他……他不在了。”
空中飘荡着一丝诡异的寂静。
崔茵眨了眨眼,她看不到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但能察觉到他听完这句话后似乎是愣了一下。
良久,身后的胸膛隔着衣裳和披风渐渐靠近了一些,崔茵被一股温热的气息围住,下一秒,那热气喷薄在侧颈,拂动着细密的绒毛,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只听他道,“夫人节哀。”
崔茵长舒了一口气。
这样就算骗过去了吧。
萧绪桓内心却在轻笑,李承璟不过如此,崔茵大可编其他理由骗他,最后竟挑了这一个。
雪地里骑马比平时慢了许多,偶遇到起伏不平的路,两人便不受控制的触碰到一起。
纤薄的后背撞上宽阔坚硬的胸膛,令崔茵满面通红。
就是李承璟,也不曾这样骑马带过她。
男子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颈,崔茵努力忘记这一切的存在,但落在颊上冰凉的雪花和那热气鲜明的对比,还是在提醒着她。
自小被以闺秀的名义束缚、教养,这几日先是被贬妻为妾被辜负,又是被李承璟半强迫地在马车上云雨,如今陷入困境,又与陌生男子离的这样近。
崔茵整个人都浑身发烫,紧紧闭着眼睛,想控制住眼中的湿润。
不过幸好,这位萧郎君很是君子,除了几下颠簸微微与她肢体相触又迅速拉开距离以外,再也没有什么轻佻的举动。
终于熬到了客栈,萧绪桓轻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带下了马。
崔茵连忙道谢,“多谢萧郎君,春草——”
她让春草拿出钱袋,摸出几锭银两,想要酬谢他的帮助。
萧绪桓看了一眼,婉言谢绝。
“时候不早了,这雪要下一整夜,恐不能赶路,夫人今晚便在客栈住下吧。”
崔茵点头,坚持要将银子送给他。
萧绪桓只好收下了。
他大步走了进去,正巧大白牙刚刚拴好了马经过她二人面前,崔茵也叫住他,酬谢他银两。
大白牙挠了挠头,连声拒绝。
他指了指客栈大堂正与人交谈的男子,小声对二人道,“夫人有所知不知,我们将军军令如山,不许我们随意拿百姓的东西。”
“将军?”
崔茵一惊,心里砰砰跳了起来。
姓萧的将军,她只知道一人。
抬眸看向客栈里的萧绪桓,两道视线交汇,他对她点了点头。
崔茵忙收回目光。
春草也惊呆了,小声在她耳边道,“怎么办啊小娘子,若是叫王爷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前夫哥:?听说我死了
茵茵:(对手指)嗯……怎么不算呢
更新以后挪到晚上八点了~今晚起八点更新~
第7章
崔茵渐渐平静下来,轻轻拍了拍春草的手。
“没事,他不会知道的。”
李承璟与萧绪桓同为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二人势同水火,自然不能让他知晓——即便她二人并未逾矩,只是帮忙而已。
崔茵笃定,那车夫与仆妇今日心中定然担忧惧怕,没办好差事,致使她被阻风雪之中,还要冒着风雪来客栈避寒。
李承璟的手段下人们都知晓,先前对她出言不逊的那几个人当日就被清理了出去,这二人害怕被责罚,肯定不会对李承璟告状。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回去后就当没发生过便罢了。
不知萧绪桓与客栈的掌柜说了些什么,一眨眼的功夫,便与随从一起上了楼。
这处的客栈简陋,远比不过她住过的任何一处。春草有些嫌弃地将房帕子蘸了水,仔仔细细擦过了桌凳。
“小娘子可从来没住过这种地方,”春草将被褥抱出来,越看越觉得脏兮兮的,“这么脏,晚上可怎么睡啊。”
崔茵并不是那么娇气的性子,但未出嫁时家中虽比不上崔氏嫡支的显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士族人家最不缺仆役和田产,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吃穿住行皆没有被亏待过。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绫罗衣裙,觉得有些好笑。
华服锦翠,尚不如风雪夜里一处避寒的屋檐。
今夜客栈被大雪阻拦住脚步的路人不少,楼下的大堂里吵吵嚷嚷,有些乱哄哄的,崔茵看着门口,走廊里有人影来来往往。
崔茵有些害怕,方才上楼时用披风遮住了半张脸,却还是被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她与春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被人盯上了,可如何是好。
窗外风声呼啸,屋内一灯如豆。
春草背对着她在整理床铺,忽然间,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是冲着她们这间房来的。
崔茵眉心一跳,连忙站起身来,手下意识地碰到了桌子上装瓜果的盘子。
那道人影被昏暗的灯火映在门上,果然在房门口停了下来。
崔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灯影幢幢,辨不清来人,只能看见身量像是一个男子。
春草默默看了一眼小娘子,“小娘子,别怕,那位萧将军也在这里呢,咱们可以找他……”
“咚咚咚。”门外的人重重地敲了几下。
崔茵攥着瓷盘的手指尖泛白,“那若是他呢?”
春草的脸色瞬间惨白,的确,即便先前他们帮了小娘子,但若是萧绪桓对小娘子的身份起疑,知道了小娘子是摄政王的发妻,又该如何?
不怪她们如此猜疑,士庶相对已有几百年,如今朝廷南渡后更是如此。士族高门几乎把持着一切权利,入仕做官,兼并土地,蓄养私兵,而庶族从根基上便低了一等,他们没有途径获得士族享有的优越条件,想要入仕都只能从最低品级的士兵做起。
而萧绪桓就是庶族全部的希望。
他的父亲不过曾是齐家手下的一个低品级武将,因随齐家家主北伐出兵挡了一箭而牺牲,齐家人为了留一个好善乐施的好名声,这才将萧氏姐弟留在齐家抚养长大。
萧母却不愿受人施舍,只提出要求,将一双儿女送入齐家家学读书,将来好有机会自立门户。
谁知在萧绪桓十四岁那年,萧母病逝,他带着姐姐离开了齐家的书塾,齐家人也与他划清了界限。
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都指责萧氏姐弟不懂感恩,不知好歹。
他虽然与齐家人关系闹僵,齐家家主,也正是齐太后的父亲却在他从军后提拔了这个寒门子弟。
十年过去,从前的士族齐家开始没落,受制于崔氏,那个小小的寒门武将,却因为军功和百姓的爱戴,一路做到了大司马的位置。
崔茵相信他这样志在北伐、光复故土的一个人定不会是一个坏人,但她不确定,一个与士族有着诸多隔阂和矛盾的庶族子弟,在如今的朝局下,会不会拿她泄私愤。
毕竟这些年阻拦萧绪桓出兵,处处给他设障、甚至一再想要致他于死地的是崔家人。
她是崔氏女,李承璟更是与崔氏为盟,与他为敌。
“咚咚咚。”
外面的人又一次敲门。
崔茵正鼓起勇气打算去开门,便听门外传来一道呵斥声。
春草连忙跑去,打开了门。
“夫人别怕,那人我已经教训过了,不敢再来了。”
年轻的小士兵咧着一口大白牙,不敢直视崔茵,匆匆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手里还抱着一堆东西。
原来方才是不知哪里来的醉汉,大白牙奉萧绪桓之命来给崔茵送东西,正好遇到,便给吓跑了。
崔茵连声道谢,抚了抚心口,看来他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
大白牙将东西交给春草,是一床簇新的棉被和一个食盒。
“还有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也一并要交给春草。
崔茵明白过来,这是萧绪桓命他来还的,便推拒,“萧郎君帮了我主仆二人大忙,酬谢是应该的。”
“我们将军说,送夫人过来乃是举手之劳,先前收下银子是怕夫人不肯,便拿了银子去跟客栈掌柜要来了干净的被子和吃食,剩下的还给夫人。”
崔茵只好让春草收下了。
“真不知道该怎样答谢,小郎君,替我与他说声谢谢,”崔茵觉得自己方才对萧绪桓的种种猜疑,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禁有些耳热,歉疚道,“小郎君,我除了银两,再没有什么别的能表达谢意,今日去灵清观上香,求来几个平安符,还请小郎君替我转交。”
除了替阿珩占算祈福,道观里的真人颇为欣赏她的字,另给了几个平安符,正好派上了用场。
大白牙又是咧嘴一笑,接了过来,仔细收好,“夫人客气了,夫人今晚放心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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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牙名叫娄复,是萧绪桓身边的随从,接了平安符,连忙跑回去邀功。
“将军,那位夫人收下了,”他今晚跟着萧绪桓一路默默护送了崔茵一路,本就觉得奇怪,后来看清楚崔茵的样貌,才恍然大悟,将军这是铁树开花,对那位仙姿佚貌的年轻妇人一见钟情了?但他又觉得奇怪,“将军,您认识那位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