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珏倏地扔了书,扬声唤:“荣安!”
听得裴珏的声音,荣安忙不迭地跑了进来,眼见裴珏脸色极为难看,他便比平日多了几分谨慎,小心翼翼地问:“郎君有何吩咐?”
裴珏负手而立,忽然意识到他因姜窈而失态了。
他本不该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裴珏静默了半晌,杂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去,他挥了挥手,疲惫地道:“无事了,你下去吧。”
荣安觉得莫名其妙,刚转身离去,裴珏却又叫住了他。
“你速去打听一人。”
……
葳蕤轩。
乔氏沐浴后换上了烟霞色的寝衣,柔顺的乌发披散在肩,不施粉黛的她看着比打扮后还要年轻几分。
她的大丫鬟翠芜站在身后替她捏着肩,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翠芜感慨:“要说您对姜姑娘也真是上心,太常寺少卿家的嫡出郎君,这婚事那可真是顶好的。”
乔氏却道:“若她外祖家尚煊赫,王少卿家又岂能高攀?”
别看姜庆先十几年不得升迁,但论才学,他是不缺的,有陶家在,姜庆先必然官运亨通。
姜窈若有个强势的外家、有个身居高位的父亲,做皇子妃都绰绰有余。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这孩子运道差了些。
翠芜不知姜窈底细,听了乔氏这话,便猜测姜窈是落魄官宦人家的后人。
她不禁有些唏嘘,她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倒是没什么所谓。可那姜姑娘,若真是先显赫后落魄,落得个寄人篱下,那真是挺可怜的。
“不过姜姑娘还是幸运的,您待她这样好,总好过身若浮萍、飘零无依。”
乔氏笑了笑,没再接这话,转而让人去门口看看,裴崇兖怎的还没回来。
翠芜抿嘴笑了:“国公爷今晚有应酬,兴许没那么快回来,夫人也别过于牵挂了。”
乔氏轻哼,闭着眼轻揉着额间,慢腾腾地道:“谁记挂他了?他半天不回来,只怕又是在外饮酒了,一会儿我睡下了,他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虽说不必起身伺候他,总是要把我吵醒的。”
翠芜知道乔氏对裴崇兖就是这样的,嘴上嫌弃,心里其实还是记挂的。
说什么会把她吵醒,实则也是担心他多饮了酒伤身体。
主仆俩闲话间,裴崇兖那浑厚的声音传了进来——
“夫人,为夫回来了。”
乔氏缓缓睁眼,轻轻拍了拍翠芜的手,示意她别捏了。
乔氏坐在软榻上没动,懒洋洋地看着明明醉得一塌糊涂、还强撑着的裴崇兖。
“国公爷这又是喝了多少?”
她嫌弃地掩了鼻,不许他靠近。
早在裴崇兖进屋时,翠芜就已经带着屋里的下人退下了。
没了外人,裴崇兖便肆无忌惮起来。
他径直脱了外裳,只着中衣靠近乔氏,无赖地道:“夫人闻闻,还有酒气吗?”
乔氏皱眉,“国公爷自己闻闻有没有,难闻死了,往后若是再饮酒,就别进我的房。”
“好个狠心的妇人,我不来这里又能去哪里?”
裴崇兖年纪不小了,但那具身体还是年轻的、强健有力的,压得乔氏动弹不得,身子也彻底软了下去。
乔氏推搡着他,让他去洗一洗。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勾人,更何况裴崇兖饮了酒,脑子不大清醒。
看着娇美的妻子,裴崇兖蠢蠢欲动。
乔氏让他去洗干净,他却径直撩起了她的裙摆。乔氏半推半就的,也就遂了他的意。
待溪水潺潺后,裴崇兖直接破门而入。粗杵入泥地,二人俱是喟叹了声。
“极乐也不过如此。”
……
折腾了一次,已经清醒了几分的裴崇兖抱着乔氏一道去洗。
宽敞的浴池里,乔氏阖上美目,娇软无力地靠在裴崇兖怀里,由着他替自己清洗。
两人做了二十余年的夫妻,对彼此已熟稔至极,裴崇兖很知道该怎么伺候乔氏。
“今日都做了什么?”
裴崇兖替乔氏捏着腰,随口问起。
乔氏已是疲惫至极,捡了些要紧的说了。
“对了,今儿我与太常寺王少卿的大娘子说好了,过几日去妙观寺赏梅。”
太常寺掌礼乐,裴崇兖位高权重,和王少卿这样的四品官没什么交集,按理说乔氏交好的也应当是同等级别的命妇才是。
裴崇兖遂问:“你们相熟?”
乔氏摇头,“从前不熟,不过我打算替窈窈相看他家的小郎君,她若能得个好归宿,咱们也能了一桩心事。”
裴崇兖点头称是。
他和陶荣谦从前私交不错,否则也不会让裴珏过去开蒙,因此对陶荣谦唯一的外孙女,他也是上心的。
更别说,他们裴家本就亏欠了这姑娘。
乔氏徐徐说道:“我本想替她寻一高门,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了。高门锦绣,内里却是勾心斗角,她勉强嫁进去了,也未必过得好。所以我想着给她寻王家这样的人家,有咱们在,王家就不敢欺辱她。那王小郎又是幼子,窈窈嫁进去不用做宗妇,日子也轻松自在。”
乔氏自个儿就是从寻常门户嫁入高门的,最知道这其中的滋味。
她嫁进裴家时,上头公婆都不在了,周氏没进门前,中馈也是她掌管,因此在裴家没受什么委屈。
可在外面,这委屈的地方就多了去了。
那些高门命妇,从前就是名门贵女,有的甚至是皇女、宗室女,都瞧不上乔氏。
乔氏也不是那等逆来顺受的人,谁若欺辱了她,她能当场报复回去的,绝不会等到第二日。若是那等她报复不了的,她便回来在裴崇兖面前告状。
裴崇兖宠她,总会明里暗里替她找回场子。
可乔氏没那个把握能给姜窈也寻一个这样的夫君。
因此思来想去,她最终瞧上了王家。
裴崇兖捏着她的手指,给她解乏,“你考虑得甚是有理,我看也别挑了,就王家吧。”
乔氏回眸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说定就定?那窈窈还没见过王家那小郎君呢,若是她不中意,那这事儿也成不了。”
裴崇兖蹙眉,继而又讨好地道:“你都夸的人,还能有什么瞧不上的?”
乔氏懒得理他,不想跟他这个武夫探讨姑娘家的心思。
她倚靠在浴池壁上,长叹了声气,神色也忧虑了起来:“我如今有些担心咱们慎之。”
裴崇兖不解:“他怎么了?”
乔氏忧心忡忡地道:“我总觉得慎之对窈窈不一般。你说慎之那人,对咱们家的人虽好,但对外人,那都是冷冷淡淡的,可他竟然在建宁府替窈窈撑腰,惩治了窈窈的继母,我怎么想,这也不像是他的作派啊。”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裴珏为人正直,但绝不是会管旁人家里闲事的人。
裴崇兖猜测道:“陶公毕竟曾为他授业,兴许是为了陶公,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
乔氏还是觉得不对,“若只是为着陶公,他直接带窈窈回京城就是了,何必节外生枝?”
裴崇兖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若是换成他,他也不会去旁人家里撑腰。
“那若真是这样,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乔氏白了他一眼,“那当然是高兴了,他都二十有四了,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姑娘,我能不高兴吗?”
她又不是梁氏那等势利的人,只要裴珏喜欢,她就满意。
况且,姜窈确实是个好姑娘。若真把她配给了裴珏,乔氏都担心裴珏那性子,会让姜窈受委屈。
裴崇兖最听乔氏的话,她既然满意了,他便也没反对。
他大手一挥,直接拍板,“那我明儿去问问他,若真有此事,那就给他们定下亲事。”
他已经全然忘了姜窈曾与裴阙定过亲,丝毫不觉得姜窈再与裴珏定亲有什么不妥。
乔氏悠悠叹气,“我已经问过了,他说没有。不过他也不会跟咱们说这些事,这别扭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裴崇兖倒是想得开,“你且放宽心,他若真有意,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姜窈嫁给旁人的。我是男人,还能不了解男人?”
他说得得意洋洋的,乔氏睨了他一眼,没再吭声。
夫妻两个在这头私房夜话,却不知三房这会儿已经炸了锅。
梁氏捂着心口,颤巍巍地指着跪在地上的裴阙,难以置信地道:“你,你说你要和周姑娘退婚?!”
作者有话说:
小裴还要再被刺激刺激~
裴小六是个正直得过头的人,要把他妈气死了,但是不会出现叔侄相争的戏码。
ps:周六有个非常重要的考试,还要复习一下,所以周六零点不更,晚上再更哈。感谢在2022-06-15 18:59:46~2022-06-16 17: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划水爱好者、羡鱼ov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扒拉扒拉没有 5瓶;易九九九九九 3瓶;存在即合理 2瓶;三木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君子
裴阙跪得笔直, 目光毫不躲闪地与已经气坏了的梁氏和一脸不明所以的裴珻对视。
他对二人磕了头,语气坚定地道:“父亲、母亲,儿子要与永安侯府退亲。”
梁氏被气了个倒仰, 饶是她一向以裴阙这儿子为荣,这会儿也忍不住怒容相向。
她指着裴阙, 颤着声音道:“你魔怔了?说的是什么胡话?”
她像是真的气狠了, 说着说着竟然想对裴阙动手。
做母亲的要打儿子,裴阙当然不敢动, 最后还是裴珻看不下去了,拉住了梁氏。
“行了, ”裴珻低斥一声, 拽着梁氏坐下, 而后拧眉看向裴阙, 压着火气道:“与永安侯府联姻不是小事。怀睿,你向来知礼懂事,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 况你与周家姑娘亦是青梅竹马,结为连理再合适不过。你今日之言, 我与你母亲就当没听过, 往后切不可胡言。”
裴珻两个嫡子,他都十分重视。但两个嫡子之间要挑一个更得他心的, 无疑也是裴阙。
对裴阙, 他不忍也不愿太过苛责。
“父亲、母亲, 儿子不是胡言, 不是说笑, 退亲……”裴阙微微敛目, 片刻后又倏地睁开, 眼中是一片清明之色,“儿子是真的要退亲。”
此言一出,梁氏又哀嚎了起来。
裴珻的眉头越皱越深,不耐烦地瞪了梁氏一眼,然后问裴阙:“理由?”
裴阙的目光移到梁氏身上,那莫名的眼神看得梁氏心里只突突,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母亲,您曾给我定过一门亲事,可对?”
裴阙虽是在问,可那语气斩钉截铁的,想来是已经对此事有万分把握了。
梁氏脸色灰白,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舅姑都默许裴阙和永安侯府姑娘的亲事了,必然不会告诉裴阙这些事。
他们不会告诉裴阙,那就只剩下姜窈一人。
梁氏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恨恨地想着,肯定是姜窈私下找过裴阙。
那丫头生得貌美,裴阙恰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素来有君子之风,知道了这桩往事,必然不会弃那丫头于不顾。
梁氏可不想到手的高门儿媳飞了,然后再迎姜窈过门,那她得活活膈应死。
她忙道:“你浑说什么?这亲事是能随便定下的?你长这么大,统共就定过周姑娘这么一门亲。怀睿,你别信了旁人的话。”
裴珻听了裴阙的话,却是一怔。
裴阙不会说谎,那他肯定是听说了什么,再看梁氏那慌乱的表情,裴珻便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这事他是半点都不清楚的。
这女人竟然敢背着他给儿子定下亲事,还真是胆大包天了。
“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梁氏见裴珻竟然还要让裴阙把事情的原委都说出来,心下更慌。
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裴珻的衣角,带着几分哀求地道:“夫君,怀睿他……”
裴珻撇开她,半分眼神都没给她,只让裴阙把定亲的事说出来。
裴阙遂把梁氏曾与陶氏定下通家之好的事说了。
末了,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还在垂泪的梁氏,心有不忍,却并不后悔。
他自小便知仁义礼智信,若他不知姜窈身份倒也罢了,如今都知道了,他便做不出这等弃她另娶的事。
他与周磬遥是青梅竹马没错,他对周磬遥心有情愫也没错。可这世上,总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
他母亲为他好,他是知道的,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
裴阙说完了,裴珻才知竟然还有这么一桩事。
“儿子本也不知晓有这门亲事,但那日儿子见母亲对姜姑娘嘘寒问暖,便心生疑窦,毕竟这不是母亲往日的性子。因心有疑虑,儿子便留了心眼,那日听到母亲和李嬷嬷的谈话,才得知了此事。”
裴阙口中的李嬷嬷,是梁氏的陪嫁,对往事是再清楚不过的。
梁氏不敢和其他人提及此事,心里憋得紧了,也只能在李嬷嬷面前抱怨一二。
裴阙自得知了此事,便日夜寝食难安,思虑再三后,他最终决定求父母去永安侯府退亲。
梁氏浑身无力地瘫坐着,她是跟李嬷嬷说起过此事的,没想到竟然被裴阙听了去。
“怀睿,”梁氏慌张地道:“这能算什么亲事?不过是口头之约,什么礼都没有,不算的。”
裴阙没理会她,只看向裴珻,他道:“父亲,您常教诲儿子,君子无信则不立。儿子虽不敢以君子自居,但也实在不愿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梁氏的嘴唇颤了颤,裴阙这话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他这话,分明是在指责她背信弃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