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蒙着被子躲了一会那道声音的烦扰,半梦半醒间又听到了那道声音响起,她迟疑了几息, 终于意识到了这是有人找她。
她猛地起身, 披上一旁的外衣, 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七八岁的男童,正是橙子, 他旁边是一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与春晓有些四五分相像, 应该就是春远了。
窗子突然打开,他们飞快地退后一步,避开窗子,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怔愣。
“橙子,你找我做什么?”池鱼明知故问道。
“姐姐,我把你白天与我说你要寻的那个人找来了。”橙子回过神来,声音雀跃,目光期许地等着池鱼的表扬。
池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他头上短小又坚硬的头茬划过她的掌心,手感十分奇妙,介于微痛与痒之间。
“你们等等,我把门给你们打开,进来说。”池鱼笑眯眯道。
她关上窗,将门上的门闩打开,将两人迎了进来,又借着月光点燃了一盏油灯,放到了桌上。
两人小家伙已经自觉地在桌边坐好了。
池鱼坐到春远对面,直直地看向他的双眼,问道:“你就是春远?”
春远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又急忙反问:“你说你认识我姐姐?她现在在哪?那些人有没有把她怎么样?”
小少年的双眸之中尽是担忧与急切,眉眼间的天真与不谙世事依稀可见,任谁也想不到他的姐姐是一个疯子,看来是被保护得很好了,她也无意去打破他的天真。
“是,你能先与我说说你与你姐姐遭遇了什么吗?你的姐姐拜托我来这里找你,我虽然好心,但也无意招惹一些潜在的麻烦。”池鱼佯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哄骗春远道。
春远到底是还小,见池鱼十分纠结,犹豫了一会儿便将他们的遭遇说出来了,“几年前,我的祖母去世了,家里没有了经济来源,我与我姐姐相依为命,我们每日做各种脏活累活养活自己。”
“然后,突然有一日,有一个男人找上了我姐姐,说要介绍我姐姐去一个大户人家当丫鬟,还要让我姐姐做些事情,但是要她做些什么,我没听清,我问我姐姐,我姐姐也没有说。”
“那个人给了我们好多钱,我们的日子也好了很多,我姐姐还把我送去读书。只是我姐姐不能经常出来看我,我们便会不时地通书信。可是前段时间,大概是十二月的时候,我姐姐的信突然就断了。”
“然后就有人把我带到了这里来,把我头发剃了,让我做和尚,不让我出去读书,不让我给姐姐写信,还派了个大胡子和尚每日跟在我身边,不让我出去,不让我与寺外来的人说话。”
“哪怕与寺里的僧人都不让我多说话。我知道我姐姐肯定出事,不然他为何要这般做呢?他肯定是要求我姐姐做了坏事,然后把我藏起来,要挟我姐姐。”
“姐姐,你告诉我,姐姐她可还安好?可还活着?”
春远说着,声音越发急切,还带了几分哭腔。
池鱼没想到春远这般聪明,竟然已经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了。
她望着春远泪光闪闪又带着希冀的双眸轻叹一声道:“她还活着,只是你不要抱有太多希望,你要去见见她吗,我可以带你出去。”
春远刚刚还满是希冀地双眸立时落寞下来,只是还是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姐姐还活着就好。
不过,听到池鱼说可以带他去见春晓,顿时又充满了希望,“真的吗,不过那个大胡子看得很紧。”
池鱼眯了眯眸子,这个大胡子和尚确实有些难搞,不过,既然那人知道她在查他,应该会派人在灵业寺时刻监视着她,如今也应该知道她来到了灵业寺,只待她离开向那人传递消息。
不过,如今出现了两个可以利用的盲点。
一,对方还不知道她在查他,二,那人不知道春晓是否将春远的存在告诉了她,也就是说,他们不确定池鱼此行来到灵业寺究竟是来做些什么的。
但是,他们可以确定,只有春远在他们手上,春晓便不会将他们供出来。
所以如今,他们还在观望池鱼的动作,试图判断她是否知晓春远的存在,那么不如将计就计,利用这个盲区,给他们造成,她并不知道春远的存在,来到灵业寺只是一个巧合的假象。
那么,现在难办的就是如何糊弄过这个大胡子了。
“那灵业寺里有多少知道你的存在?”池鱼问道。
春远思索道:“我不太确定,只是那大胡子把我看得很紧,自从我来到这儿,一直待在他的院子里,并没有出去过,他也不怎么出去,每隔几日会有一个人上门来给他送东西,我偷着看过,好像是账册。”
“有时候他的院子里也会来人,我见过的也就五六个人,但是都没有说过话,他们好像也没看到我,橙子是其中一个,那日橙子替别人来送饭,大胡子因为身体不舒服,是我过去接的,我们因为境遇相同,之前在一起说过几句话,因为他年纪小,他便没有在意,但是有几人知道我的存在便不知道了。”
有单独的院子,那他在灵业寺里也算得上是一个小管事了,而且他果然被看管起来了,这也验证了她的猜测,也就是说他来到灵业大概率没有过明路,池鱼思索着,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膝盖。
正当两人愁眉不展时,一旁的橙子突然出声道:“啊,我知道那个大胡子和尚,我见过他的,他是负责管理寺庙里采买的总管,但是但是他平日里不怎么过问,只是负责核对账目!所以他一直不需要出门,还有我听说那个大胡子因为长得凶,为人也很冷漠,所以与寺里其他僧人的关系并不好,没有几个朋友。”
正是因为他年纪小,寺里的和尚说起一些事情的时候都不会避着他,他也因此听了很多事情。
池鱼闻言眉头舒展,问橙子道:“他负责灵业寺采买账目,若是账目出了错,是不是要出去核对?”
橙子点点头,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还有,我之前还听说,寺里收人很严,都是要查过往还有籍贯的,不能随意进人,像是春远这种情况,寺里应是不愿意要的。”
橙子为她提供了一个突破口,灵业寺作为京城周围最负盛名的寺庙,内部管理十分严格,在接收出家的僧人时会过问其过往,以及家庭状况,很难凭空往里塞人。
春远的情况与橙子不同,橙子是被亲戚送来出家,但是他并不愿意,故而待在寺里讨口饭吃,而春远背景复杂,是不可能过明路进灵业寺的,那也就是说,他是被大胡子和尚借用自己的关系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所以他一直不让他出自己的院子,以防被人发现。
而,即使大胡子周围有那么两个人知道春远的存在,大胡子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春远的来历,应是寻了别的借口糊弄过去了,毕竟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没人会助纣为虐。
那么,她只需要为他找点事做,调虎离山,再买通大胡子和尚会找来看管春远的人就好了。
想到此处,池鱼又问橙子道:“那个大胡子和尚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人啊,就是那种,如果他有事离开,会找那人帮忙看着春远的和尚。”
“我想想。”橙子故作成熟地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橙子一拍手掌道:“慧慈师父!只有他喜欢与大胡子说话,而且关系比较好,但是我听说其实慧慈师父其实背地里并不是很喜欢大胡子。”
池鱼眼神一亮,有矛盾,那就好办了。
她对两人说道:“你们在这儿已经呆了很久了,先回去,我已经有主意了,等我好消息就是了。”
“嗯嗯。”两人点点头,借着黑暗的掩护,悄悄地溜回了住处。
春远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刚要关上门,一道严肃又古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渗人,“你去哪了?”
春远本就十分紧张,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就见负责看管他的大胡子和尚站在他身后。
他拿着生了锈,还磕了一个齿的烛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散发着暗淡昏黄光芒的烛火好像要熄灭一般,却又不死心地挣扎着,颤抖的烛光映在春远的双眸里,好似与他融为一体,他抬眸想要对上大和尚的眼睛,却又不自觉地移开了一点,他咽了咽口水道:“我刚刚去茅房了,见你睡得沉,就没有与你说。”
大胡子和尚皱起眉,似乎有些不相信,质疑道:“去茅房要那么久吗?”
春远又咽了咽口水,双手垂在身侧紧张地绞着僧袍,嗫嚅道:“晚上的饭有些酸了,吃得跑肚子了。”
大胡子和尚凝神想了想,今日给他的晚饭确实放了有几日了,见一切都解释得通,大胡子和尚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的声音里带了困倦,他叮嘱道:“回去,下次无论我在做什么,你要出去就要跟我说一声,知道了吗。”
春远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第58章 算计
第二日, 池鱼早早地起身将此事告诉了沈羽。
“你的意思是我们佯装离开灵业寺,给对方设下一个我们此行只是为了来灵业寺求姻缘福,并不知晓春晓有个弟弟被藏在灵业寺的假象。”
“实则我们由明到暗, 将我们从明方变成暗方,然后设计将大胡子和尚调虎离山, 在串通慧慈师傅, 将春远带走, 在大胡子和尚回来之前, 将他带回来。”听完池鱼的话, 沈羽总结道。
“对,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得知他的身份,趁他们还没有防备,将他们一网打尽。”池鱼神采奕奕, 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地着手去做了。
沈羽又提出了疑问, “那慧慈师傅会帮我们吗?”
池鱼眯了眯眸子, 意味深长道:“橙子与我说,慧慈师父虽然表面上与大胡子和尚的关系很好,但是背地里却不是很喜欢他,若是我们把握好其中的关键, 他未必不会帮我们, 只是, ”她话锋一转, “如今,对方应是安排了人在寺庙之中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们如何才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见慧慈师父一面。”
“这个好办, 我们寻个由头将他引出来,无论是托橙子传话也好,找其他人也好,都是可行的。”
“而且,等我们离开灵业寺,对方也便没有继续留在灵业寺的必要了,对我们的监视也会停止,见到慧慈师父并不是难事。我们现在难的,是如何在大胡子和尚掌管的账目之上做手脚。”沈羽分析道。
池鱼闻言,神色也沉了下来,她倒是忘了这一层,不过如何调虎离山大胡子和尚确实是个问题,她低垂着双眸,沉思着如何才能给大胡子和尚添点堵。
她沉吟道:“他是负责管理灵业寺采买的总管,若是,货物出了问题,他便要出去核对,不如这样,我们寻个由头将供给灵业寺吃食的商人手中的米面都买走。”
“这样,灵业寺便会面临食物短缺,大胡子和尚负责这一部分,肯定要出去寻找下一个供货的铺子,而寻找新的供货商人又需要一段时间,我们趁机将春远带走。”
“灵业寺的食物每隔一段时间才采买一次,寺里也会留有备用的粮食,也不会真的饿到寺里的其他僧人。”
“好主意。”沈羽摸了摸池鱼的发丝,满眼赞许,“那我们先离开灵业寺,在灵业寺周围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派人着手去做此事。”
“嗯嗯。”池鱼点点头。
两人的动作很快,下午便收拾好了行礼准备出发。
韩鸿影听到身边的人汇报此事时微微讶异,转而又疑惑起来,难道他们真的只是来求姻缘福的?并不是为春远而来的?
他身边的那个平凡男人名叫邱阳德,此时他立在韩鸿影身旁,低垂着眉眼,神色淡淡。
韩鸿影思索道:“你说,他们此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求姻缘福吗?并不是查到了春远在灵业寺?真的是我想得太多了?”
邱阳德恭敬地回道:“侯爷,他们来到灵业寺以后小的一直派人盯着,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动作,而春晓也并不知道春远在灵业寺,他们来到灵业寺,大概率只是个巧合。”
韩鸿影把玩着那枚白玉兔子吊坠,有些将信将疑,他总是觉得不安,即使他们确实没有得知春远存在的可能,更不可能查到灵业寺来。
可是,韩鸿影哪里知道,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抹得一干二净的,尤其是池鱼背后还有一个专门刺探消息的青鸟,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跟池鱼有关的人的消息。
而且,春晓的祖母曾经与池鱼有过接触,还妄图加害池鱼,她家里的情况青鸟早已经查过一遍了,如今查起来更是易如反掌。
“那等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们去为他们送行。”韩鸿影把玩着白玉兔子吊坠的手一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深邃悠远,好像在透着时间在回忆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某个人,他问邱阳德道:“我要得桃树苗可到了?”
邱阳德回道:“回侯爷,已经找到了,只是如今还没有到种植树苗的时候,树苗很难找,而且种下去八成也是活不了的。”
韩鸿影轻叹一声,并不在意,“无事,左右不过是原来的那棵树被砍了,我再栽上一棵留个念想罢了,活不了便活不了吧,即使活了,也不是以前那棵树了。”
就像她,故去多年,连尸骨也没能为他留下,无论他怎么去追忆,她也回不来了。
多年过去,他的父亲一直想要他忘记她,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可是那些人都不是她,即使长得再像她,也不是她。
他紧紧地握着那枚白玉兔子吊坠,一时有些伤感。
“侯爷,今日老爷那边又送了信,叫你看望过故友,早些回去,京城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做,他还帮您相看了几位姑娘,让好快您回去与她们接触接触。”邱阳德在一旁提醒道。
提起韩伯山,韩鸿影的神色立时变得阴沉,他回眸警告地瞪了邱阳德一眼,最终还是无奈地妥协道:“你派人去跟我父亲说,我知道了,这两日便回去。”
“是。”邱阳德低声应下。
韩鸿影紧握双手,攥着吊坠的手收缩得越发紧,兔子吊坠的棱角刺在皮肉上,留下深红色的坑,微微地痛感让韩鸿影保持着理智。
宛妙,韩鸿影在心中轻轻念起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的名字,他不想妥协……他看到了她的孩子,他至少还有个念想不是吗?真真切切的,流着她身上一半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