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与仁慧便走在安定桥边,望着桥上的男男女女们,听着一旁的说书人说完这故事。仁慧一脸哀戚,十分同情那书生与小姐。
昭昭未置可否,她觉得这书生太过迂腐,明明可以做很多事情,可是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嫁人,自己死去。不过仁慧眼眶都感动红了,这话还是不说的好。
仁慧感动完了,忽然重重一声叹息,拉着昭昭,说:“走,我们也去桥上。”
昭昭只好与她一道。
安定桥上人很多,因为与凄美爱情故事相关,因此来这儿的也多是男女一起,她们俩同行,颇为清奇,惹来不少路人侧目。见是贺家三小姐与仁慧县主,又不约而同收回目光,只当没看见过。
今夜人多眼杂,昭昭出来,身后有朝北跟着。两个人停在桥正中间,看见桥另一边竟有一人在弹琴,曲调哀伤,正和那故事相符合。
一曲奏罢,另一人又去弹。原来是有个人将琴摆在那儿,专门做这生意,倘若有公子想弹,便收他一些钱,让他弹一曲。
还挺会做生意。昭昭嘟囔。
仁慧还沉浸在方才的故事里,她虽大大咧咧,但很容易感伤。她一见那人起身,已经冲了过去,大方给出银钱,便在琴边坐下。
昭昭目瞪口呆看着仁慧动作,不由皱眉,她记得……仁慧别的倒还好,就是这弹琴嘛……实在没天赋。纵然平阳王世子琴艺高超,平阳王本人也琴上也有些造诣,但仁慧显然全没继承到。
她这么想着,已经想捂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刻,杀猪般的琴声从仁慧手中流出,一时间,以安定桥为中心,方圆的人都沉寂下来。或者说,简直一片死寂。
大家显然都被这琴声震惊到,久久未能回神。但碍于贺三小姐在,仁慧县主又是三小姐的闺中密友,显然不好说她弹得难听。
昭昭闭上眼,忽地听见耳边有人问:“你也想去弹吗?”
声音低沉有磁性,声声入耳,仿佛羽毛拂过,令人耳朵发痒,心也发痒。很熟悉,昭昭笑起来,抬头看向来人摇头:“不。”
又不是什么好结局的故事,她何苦代入?
“你忙完了?”昭昭压着唇角笑问。
贺容予嗯了声,原本他计划和昭昭一起出来逛,没想到临时出了些问题,只得去处理。正因是万寿节这样的日子,热闹之下,才会藏污纳垢,很容易有人趁机谋划一些不轨之事。所以一个月前,城中便已经戒严、盘查,还真查出了些问题。
当然若是放在别的时候,那查出问题的人,定是冲着天子去。可在如今,那些人大多是朝着贺容予来的。毕竟在他们眼里,贺容予才是弄权把持朝政之人。今日突然查出问题的那人,便是原本打算行刺贺容予的,只不过在进城时,便被人抓住。
这种事发生得太多,贺容予其实毫无波澜。他只在乎那人身后有没有人指使,倘若只是自发之举,倒也没什么。
昭昭哦了句,视线低垂,落在贺容予手上。
想牵二哥的手。可是好多人在。
她咬唇,抬起头来,手垂在身侧,指节微弯。
“那我们去走走?”昭昭问。
贺容予应好。昭昭看了眼仁慧,跑去跟她说了句,便回来与贺容予一起离开。
“去哪儿?”贺容予问。
昭昭摇头,本来和仁慧也是随意走走,并没有目的地。
贺容予沉默片刻,道:“划船?”
昭昭:“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船上地方隐秘,可以牵二哥的手了。
绥江江面宽阔,足够容纳好些船只并肩穿行。这三日原本是不可随意行船的,但贺容予是贺容予,天下都是他说了算,别说划船了。
他命人准备了一艘小船,和昭昭两个人慢悠悠朝着人少的岸段去。贺容予划船,昭昭坐在船头看着他,见人少下来时,迅速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再坐正身子,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
只是面上的笑意无法掩藏。贺容予将船停在亮面正中,松开桨,伸手牵住昭昭。
刚才在桥上,她想这么做,贺容予记下了。
这里不是上京的繁华地带,与那些热闹比起来,甚至略显凄凉,热闹之声从城的另一边传来。
昭昭攥紧贺容予的指尖,笑嘻嘻地分开他手指,小手挤进大手里,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倾身依偎在贺容予肩上,看着天空另一边的烟火,只觉得这一刻真是岁月安稳。
贺容予低头,寻她的唇,细密地吻。
昭昭心跳变快,看贺容予近在咫尺的眉眼。哪怕光线昏暗,她也能对这张脸倒背如流。知道眉是什么形状,眼是什么模样,唇是什么轮廓。只可惜她画技不好,画不出分毫他的英俊。
她的哥哥,是大昭朝最英俊的男子。
不,不对,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她的爱。
昭昭忍不住笑,唇角一弯,贺容予正衔着她唇,一下察觉到。问她笑什么。她说,二哥真好看。
贺容予故意说:“倘若我生得丑陋无比呢?你就不喜欢我了是吗?”
昭昭赶紧敛了笑意摇头,“怎么会?我对二哥的爱,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
无关容貌,无关品性,无关权贵。
贺容予还是故意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哄我?倘若我从一开始就丑陋无比,即便收养你,待你百般好,你恐怕也不会对我动心分毫。若是那样,我说要把你嫁出去,你只怕巴不得。”
昭昭撇嘴,又认真地思考起来,最后说:“可是你一开始就长得很好看,我第一眼见你,便觉惊为天人。”
贺容予没继续逗她,吻又缠上来,手搂紧她的腰,恨不得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似的。烟火倒影被船的小动静压碎,昭昭回抱住贺容予,咬住他唇瓣,吮着衔着,直到嘴唇都发麻。而后便感觉到他的变化。
她红了脸,这一段时间,他们好像太过频繁地亲近。
贺容予仍旧抱着她,只是抱着。
在她耳边说话:“待你,从前已经能给的都给了,好像再没有更好的能给。”
宠溺,纵容,都已经再不能更甚。所以到现在的关系,只剩下男人对女人的那点子反应。
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快,感情一夕之间涌现,浓烈而炙热。情到浓时,自然想亲近。
从前五六日才想一回,现在但凡跟她亲密一些,恨不能一晚上七八回。
难怪有人沉溺于此。
贺容予稍微松开些手上力道,喉头滑动:“你若是反感……”
昭昭小声打断他:“……也没。”
她在他颈间蹭了蹭,声音还是轻轻的:“只是……”她嫌避子汤太难喝罢了。贺容予没说过这事,但昭昭清楚,她已经是贺容予的掣肘,倘若再有个孩子,绝不成。
她又停住,换了句话,说,哥你还能忍吗?
贺容予失笑,这种事有什么不能忍的。但故意逗她,说不太能忍,问她怎么办。
“火是你点的,你说怎么办吧?”
昭昭面露为难,打量一番周遭。乌蓬小船,两面都是空的,倘若有人一眼就知道在干嘛。不行。虽说现在没什么人,可万一来个人呢,不行不行。
她紧张又着急,去找桨,“那我们赶紧划到岸边,回家,赶紧回家。”
贺容予笑声稍大。昭昭终于明白过来,他在逗^弄自己。
“二哥!不理你了!”她有些恼怒,背过身不再理人。
贺容予忍住笑意,从身后拥住人,哄道:“我错了。”
他认着错,可昭昭被他从背后抱住,只觉得腰后发烫,羞赧不已。她挣开贺容予的怀抱,跑远了些。
最后倒也没什么。二人并肩牵手躺在船头,看着天空,与水中倒影,直到热闹渐渐消散,才回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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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万寿节当日, 天子寿辰,百官朝贺,崇德殿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盛况。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连天气都像在为天子祝寿。百官们身着吉服, 次序列队, 于崇德殿内站定,天子站在最上首,看向殿外。
殿外有乐人无数,奏百鸟和鸣之曲,若鸾凤翔集于此。待一曲毕, 舞姬们莲步入场上台, 殿下的乐工们变换曲调与乐器,此时有掌礼太监高声宣布, 宴席开始,各官员入座。每位官员面前都设有案桌一张,桌上置果盘糕点美酒。
听着丝竹管弦, 看着歌舞升平,品着手中的美酒,刘原对这样的大场面心生震撼,这才是天子该有的待遇。在这一刻, 他有一瞬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了天子,成为了万人之上的掌权者。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因为他的余光瞥见了自己身侧坐着的中州王。
中州王面色未改, 似乎已经对这些场面习以为常, 且气度非凡,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霸气。在这样的对比下, 刘原那些小小的骄傲尽数消弭,只剩下自卑。
他今日起,便十四岁了。可他似乎还这样一事无成,仍旧胆怯,仍旧不够聪明,不够果决。比起贺容予来说,差得何止千山万水。刘原很想成长,可始终差那么多。
他收起沮丧,回神看向殿前的歌舞。
除去舞姬,还有些官员家的小姐也献舞或是献曲,这是贺容予应允的。他在给刘原机会,让他自己挑选一位心仪的皇后。
但刘原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女子身上,他还在想贺容予的事。近来京中有些传闻,关于贺容予与贺昭昭。刘原在想这件事。
他私心不想相信,因为贺容予的确待贺昭昭好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可他们之间,除了兄妹之情,还有别的吗?
刘原不敢肯定。因为,他早已经察觉到他们之间的那些不同寻常的气氛。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
他怕贺容予。所以当贺昭昭出现的时候,他在想她居然不怕贺容予?她为什么不怕呢?
为了这些问题的答案,刘原时常观察他那位小姑姑。但仍旧没有得出答案。
他心里乱得很,一时想,倘若他们之间真有什么,那他以后是叫小姑姑?还是……王妃?
就在这样的走神里,那些女子走马观花一般过去了。最后贺容予问他,陛下可有中意的?
他看向贺容予,有些忐忑地问:“王叔,孤的皇后一定要在这些人中选吗?”
贺容予看着他的忐忑,退让了一步:“倘若陛下不想立后,立个贵妃也可以。”
贵妃……刘原目光扫过那些女子,她们都怯怯的,低眉顺眼,可是似乎都很期待他的目光落下。只有一个人,她没有低下头,也没有期待过他的目光,甚至……隐隐有些嫌恶。
于是刘原指向她:“孤……中意她。”
那是太史局令之女,姓杨,单名一个芙字。从五品官之女,一跃成为天子的贵妃,堪称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在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那个女子却微不可闻地皱眉,眸中闪过一丝嫌恶,压抑着,看向天子与中州王,屈膝谢恩。
“多谢陛下厚爱,臣女不胜荣宠。”
那一刻,刘原从她的身影之后,看见了另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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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后听着乐声,心慢慢地紧张起来。她将身边的宫女打发出去,等着白露的消息。
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在宴席间隙来请贺容予:“王爷,太后娘娘说,有些事想与您商议。”
白露看了眼一旁的天子,说:“事关陛下立后,娘娘择定了几个人选,想问问王爷的意见。”
贺容予没有多想,立后毕竟算一件大事。赵承泽的人不可能做皇后,至于他自己的人,也得考虑身份地位家世。
“嗯。”贺容予随白露离席,去见梁太后。
梁太后早已在廊下等候,见他来,福了福身:“王爷真是辛苦,还得为原儿各种操劳。”
她说着话,往殿中去,命白露看茶,“王爷请坐。”
梁太后拿起自己早写好的人选,交予贺容予,“哀家认为这几个都不错,王爷以为如何?”
她看着贺容予,看着他举杯,看着他喉结滑动,饮下那杯茶。她的心全然吊着,等待着自己的成败。
她想得到贺容予,想得到自己身为女人的生机。既然贺容予能接受贺昭昭,又为何不能接受她?
在有过上次昭昭的经验之后,贺容予一喝下那茶,便已经觉得不对劲。他记起自己进来时,殿中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比平日里更安静。
贺容予猛地站起身来,对梁太后怒目而视:“太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梁太后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是畏惧的,她眼神中流露出迷恋的、依依不舍的情愫,慢慢地站起身来,朝贺容予靠近,看着贺容予迷乱的神色,仿佛在欣赏。
“中州王真的从不知哀家的心思么?还是只是装作不知?”梁太后看着贺容予摇了摇头,体力不支地跌坐在椅子上,谨慎地伸出手,意欲抚摸他的脸颊。
被毫不留情地扫开,力气之大,甚至让梁太后感觉到些许疼痛。手上的疼痛在提醒她,这是贺容予对她的抗拒和嫌恶,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从她做下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所以,梁太后换了一种想法,她想,贺容予只是因为她是太后,所以从来装作不知她的感情,从不对她有任何感情。
但那只是一个身份而已,他甚至都能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如今她的太后身份自然也不算什么。梁太后拢着袖子,轻轻地碰触自己刚被贺容予扫开的手,仿佛是爱^抚一般。
她说:“哀家不会告诉任何人,王爷与哀家的关系。王爷大可放心。”
贺容予撑着头,剑眉紧蹙,冷笑看向梁太后:“本王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那样的不屑,仿佛她只是一粒尘埃,不配入他的眼似的。梁太后的表情有些许扭曲,但很快,她舒展开来,笑道:“从前是没有,但不代表日后没有。”
她笑着,像从前自己最美的时候那般笑,看向贺容予。她已经在这深宫里待疯了,一个人独自寂寞地守着这牢笼,慢慢地从一个女人,变成一座冰冷的雕像。她已经要疯了,不,或许她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