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梁知舟在要出门时,将她也带着一同前去军营。
“谢格义的妹妹也过来了,之前你不是说谢永宁人很好,这次过去还能看见她。”
虞念清和谢永宁交集很少,但对她印象很深。
虽然时下对女子的约束要比前朝开放很多,边关就不必说了,就是在文风甚行的江南一带,也有女子入学堂读书又或者是出来做些生意,这些都并不稀奇。但在女子爱好并擅长习武的并不多。
尤其是在京城,各家顾忌着所谓的身份和面子,对女子的一言一行都有标准,稍微出格些的都会被视为离经叛道,视为不齿。甚至她的娘亲仅仅是因为出身商贾,便被人在私下里说是满身铜臭味,还受了不少虞老夫人的窝囊气。
但是谢永宁却不一样,恣意张扬,顶着旁人有些异样的目光也敢直接穿着男装跟着去狩猎。而她也没有旁的想法,只是一个简单而纯粹的小姑娘,坚持着自己的喜欢。
听说她也过来了,虞念清便跟着一起去了军营。
他们先去见了谢格义,梁知舟先是同他交接了一下手上的粮草调度,便说了自己不日要回京。
仗是梁知舟打的,几乎将厉王的军队击溃,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和临时被抓的壮丁,实在成不了什么气候,平定是早晚的事。他这时候过来接手,就直接分走了梁知舟大半的功劳。
这是当今圣上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因为谢家时代驻守边关,同多年前的徐家一般,是皇上抵御边境来犯时手上最锋利的刀刃。谢格义是下一代谢家的领头人,再多的功劳也是对谢家表示的一种信任与奖赏。但是梁知舟不一样,梁知舟出身镇国公府,在京城多年有自己的经营,本就是极为耀眼的存在。
再耀眼些,那就是功高震主,当今皇上自然忌惮这一点。
只是七皇子才借着他们的势登上天子堂,这才多久的时间就玩弄起帝王的平衡之术?那么其他人呢,谢格义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他不是喜欢抢人功劳的,不管中间有什么缘由,总是欠了梁知舟一份人情。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谢格义端起旁边的青瓷茶盏,朝着梁知舟示意,“你回京那天我未必赶得上送你,便提前祝你一路顺遂。日后若是有事,让人写信给我就是。”
“我也不会同你客气。”他伸手拎着茶盏,同谢格义碰了碰,再多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倒是在送他们出去的时候,谢格义托付给梁知舟另一件事。若是日后遇上了十皇子,他能够帮上一把就帮上一把。
梁知舟很快答应下来,倒是虞念清自己觉得有些吃惊。
她醒过来之后也听梁知舟说了一些京城现在的局面,知道当初五皇子和七皇子争斗落了下乘,以谋逆的罪名当场诛杀,而作为五皇子胞弟的十皇子则下落不明,应当是逃了出去。
先帝在厉王身上吃了亏,现在的皇帝自然不肯再犯同样的错误,暗中派人找寻十皇子的下落。
那谢家是怎么和十皇子扯上关系,又敢冒着这个风险向梁知舟开口承了这份情的。
她倒是没有立即开口,等出了营帐往谢永宁新带的娘子军训练的场地走时,问了一下梁知舟。
“十皇子后来追求过谢永宁,还救过她一命,谢家也是在还这份情吧。”梁知舟的知道的不多,主要也是对别人的事不怎么上心,还是听谢格义提了这么一句。
虞念清有些意外,去幽州那次应当是十皇子和谢永宁第一次相遇,两个人怎么就有了这么深的交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来到了娘子军训练的场地。
这支娘子军是谢永宁来了之后谢永宁拉练起来的。边关女子多豪迈飒爽,本就有几分功夫在身上,也曾在敌军闯入时拿着刀对峙过。不过军中从没有女子能入伍的先例,她们便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同男子一般上阵杀敌。
谢永宁叫她们瞧见了另一种可能,所以在招兵时,她们犹豫了一会功夫之后就直接报名了。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她们的队形和招式看着也有模有样,齐齐地看着前方带练的女子。
谢永宁的头发被发带整齐地束起,穿着训练的粗麻衣服,袖口的地方都用布袋绑起,舞起长、木仓时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她的额头有层薄汗,两颊透着一股极为健康的绯红,恣意而又鲜活着,耀眼得让人仰视。
或许几年之后,边关的场景就会大有不同,在原本对女子提出的条条框框的规矩上撕开一个口子,或许日后女子便不再被压迫着 以足不出户显示自己地位的高贵。
虞念清站在旁边静静看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上前打扰,同梁知舟一起离开。
他们收拾了一番,选了一个无风无雪的日子出发,前往京城。
只是在出门时,许久未见的何伯带着一群人上门来了。
第90章 结局(上)
何伯是个体面人, 那怕是落魄了,都会将自己收拾得很是整洁。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夹袄,头发应当是被打理过, 一丝不苟全都梳到的耳后,用麻绳束起, 在一众人中很是出众。
他的身后跟着五六个人,显然是赶路而来的,衣角带着一些灰尘。他们都是玉凉关的民众,世世代代被欺压, 见到小吏都会本能地害怕,更何况何伯来之前就同他们说了, 他们这次来拜见的是什么世子爷。
他们其实也不清楚世子爷到底是多大的官位, 只听说是皇帝身边有用的人, 还领兵打仗了。若不是他带着人将玉凉关攻破, 将厉王赶走,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日。
于是他们拼命按着起了毛边的衣角, 想让自己看起来能够体面些。
“听说世子夫人和世子爷要离开, 小人特意赶过来送别。”何伯说着鞠了一躬。
虞念清醒来之后听梁知舟说过关于何伯的事情, 实在是他对这个人印象很深。当初他记得她的嘱托,攻破玉凉关的时候让雨生提前带人去找何伯。何伯住在一条小巷子里, 雨生去的时候整条巷子诡异地安静,似乎连一口会喘息的生物都没有。
巷子外面是进城的士兵,负责安稳民众和逮捕藏在民众里面放叛军,嘈杂声一片,衬托得这条巷子更加安静, 长长的一条窄路似乎看不清尽头是什么。
雨生是在战场上立过战功, 真不是什么怂人, 可此时心里也开始发毛,也是仗着人多直接带着士兵进去了。
巷子里面更暗,或许是心里原因,他总感觉阴森森的,后背都忍不住往上窜起小疙瘩。他便顺嘴同旁边人说了一句,“怎么进来之后,觉得更加冷了,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旁边的人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指着不远处一晃而过的白色,嘴唇哆哆嗦嗦,“刚刚看见了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什么?”雨生顺着他对视线,什么都没看见,警觉地看向四周,瞥见一处屋檐下飘过一抹白色,变不假思索直接将腰间的匕首飞了出去,将白色钉死在门上。
他们朝着前面看,才发现这白色原来是招魂幡,顾名思义就是用在灵堂或是坟头上。
巷子里袭过一阵风,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谁咕哝了一声,“这真是有点邪门。”
雨生不相信这些,定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想到这里,他也没有再去纠结着招魂幡是怎么飘荡在半空中的,就近直接踹开了面前的门。
门应声落下时没有一点儿灰尘,等光线进去,众人才看见门口就摆放着三口黑色棺材。绕过棺材往里走,同样也没看见有人影,他们便绕过这家,往下家走去,下家门口同样摆放着三口棺材,没有一点活气。
接连找了几个人家,当中有个胆子小的,不小心撞倒三口棺材,咕噜噜从棺材里滚下两个人来。只有一个是活人,滚下来时唯一的那个活人便立即跪下来磕头求饶,求一条生路。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人为了活命,装神弄鬼甚至真的和死人睡在一起。
所有人心里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十分不舒服。他们在战场厮杀时,累极了也会在满是尸体的地上睡下。但他们是士兵,是为了抵御外敌,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生活得更加安稳。
而现在原本应该被他们保护的人,不得不克服恐惧用这样的方式自保,就连死去的人都不能有一寸安息的地方。
众人心中生出一股怒火,恨不得拔刀将厉王杀出关外。
找到一个人之后,他们后面又陆陆续续打开几口棺材,从里面又找出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而就在这个时候,何伯从暗处走了出来。在听说是虞念清专程让人来找他时,疲惫的脸上多了些错愕。
当初放走虞念清他真没想过什么回报,只是看不惯主家将好好一个姑娘掳来囚禁。但没想到当初的一个小举动结了这份善缘,在这时候却救了他们一命。
何伯领着众人跪下要磕头道谢,被拦了之后,就打算亲自去天水城拜谢。但后来他们箱子里的人被招进军营从事机关的设计,不能出来。
这次听说虞念清他们要离开,深知这就是最后一面,何伯便领着几个选出来的人来道谢。
虞念清同他说了几句话,聊了聊他在军营当中的生活,问,“虎子呢?”
提到自己的孙儿,何伯脸上的笑意更深,“请了军中的大夫给看了,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养养就能好。现在小的手上的余钱也多了些,等他再大些就送他去读书。日后若是有造化能进京赶考,嘱托他去镇国公府门前拜拜。”
“我们没有这么大的功劳。”
“有的。”何伯说着,面色郑重起来,领着人深深拜了下去。
“这些年小的们一直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滋味。”因为日子太苦了,身边的人接连死去或是被征入伍失去下落,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个会不会轮到自己,也不知道下顿在什么地方。
他其实说起来,也算不上多大年纪,却已经经历了丧妻丧子之痛,经历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而在玉凉关,如他一般的人还有许多。
“但是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这是世子爷带来的,也是夫人带来。”
何伯身后站着的人有些局促不安,弯腰行拜礼时却很虔诚,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们带来的一切变化。
虞念清忽然明白,父亲当初明知道幽州危险却坚持前往是抱着怎样的信念,大概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给如同何伯这般的人一份活下去的希冀。梁知舟曾说过,他没那么多的家国情怀,可上辈子和这辈子的他都走上了同一条路,极力地护着一方平安。
太阳升起来,明亮的阳光洒满这座城池的每个地方,沉睡在夜晚中的人也陆陆续续醒了过来,开始忙忙碌碌的一天,让整个城池焕发出新的活力。
春日的阳光格外温暖。
为了不耽误他们上路,何伯很快就带着人离开,他们也开始乘着马车往京城走。
等到三月份时,他们才到了京城,没有通知任何人低调进了镇国公府。但是一行马车进入京城,各家都得了风声,如云的拜帖都送了过来。原因无他,镇国公府在新帝上位时也出了一份力,从龙之功是没跑,原本显耀的镇国公府将跟进一步,成为京城不可小觑的存在。
再加上镇国公府人少,虞念清是个后辈,有些自诩是长辈的人便仗着自己的身份,想着新妇脸皮子薄想讨要些好处,送拜帖的人就更多了。
其中大虞家就送了一份请帖过来,是长房的二堂哥亲自送过来的,请她去参加虞老夫人的寿宴。
虞念清从梦境中看到前世之后,便一直在天水城呆着,虽然恶心那些叔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害人,但大虞家一直没出现在面前,她恶心憎恶倒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听到大虞家的消息,那些前尘往事便纷沓而来。上辈子父亲失踪,大虞家为了攀上一门庇护,老夫人主动提议说让她同梁景明先成亲。后来父亲回京,因揭穿幽州贪污被皇帝重用,还是乐平侯的大伯升任到礼部,顶了一门肥差。而她的四叔背地里借着她父亲的名头在外面放印子钱,赚得盆满钵满。
乐平侯府趴在二房身上吸血,倒是换来了一时的风光。
可很快她的父亲被太子记恨上,还有受了幽州供养的几户世家也出手,开始针对起乐平侯府来。而她的好大伯是第一个倒戈,将四叔放印子钱的事推脱到她父亲身上,称作是下面人用这种方式给出的贿赂。
圣上倒是派人来查了,可却查不出什么结果,毕竟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平息掉各方的怒火,而她的父亲便成了一枚弃子。当初冒死揭露幽州贪污案的人,最后顶着贪污的名声死在狱中,说是畏罪自杀。这又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而在她父亲入狱之后,虞元意察觉到真相,想要检举时被四叔杀害了。而她的母亲据说是抑郁而终,可最后二房所有的财产都充入公中,谁能说里面没什么猫腻。
前世他们确实是受到了惩罚,被登上高位之后的梁知舟折磨得死的死疯的疯,但这就代表着她要原谅?
当然不!
就不说前世,就只是这辈子虞家人做的那些事,都足够让她记恨一辈子。她不是什么仁慈之人,只有看到大虞家一辈子穷困潦倒窝窝囊囊地活着,她心里才觉得畅快。
只是现在虽然分家了,但在旁人眼里,他们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虞家老夫人寿辰送了帖子过来,她若是不去的话,旁人会说是她父母亲的不对。尤其是她父亲在朝为官,对名声更是讲究。
可要是现在让她去参加老夫人宴会,叫她去给大虞家的人抬名声,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梁知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拿着请帖发呆,便走过去将请帖抽了出来在一旁坐下。三两下一扫,他也就知道了虞家那边想的是什么主意,不由地嗤笑一声,说起了自己听来的事。
“老夫人这次宴会下了血本,三家都凑了钱准备好好操办,宴请宾客,大概是想趁着人多的时候,逼着岳父低头。”
虞家现在真没什么东西,虞家大老爷以前靠着爵位过日子,出去还有几分脸面。等爵位被撤了之后,在京城中的地位还不如虞家的三老爷。而虞家的四老爷原本就是靠着府上荫蔽,做些旁门左道的生意过日子。没了钱氏不计银钱的供养,虞家的情况自然江河日下,听说前段时间遣散出去一批下人。
“低什么头?”虞念清闭上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憎恶。
她此刻的情绪不大好,细细的眉紧蹙着,低头时露出一抹纤细白嫩的的脖颈,敏感而又脆弱着。
很多时候来自亲人的伤害更让人如鲠在喉,因为若是普通人哪怕是亲密的朋友,最多也就闹得一拍两散。但在尤为讲究血脉的今天,亲人便仗着那么一点血脉联系,用舆论甚至是对方的容忍与善良,讨要各种好处,又美其名曰是相互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