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放一面服侍穆瑾辰盥洗更衣,一面嘀嘀咕咕:“要是世子少吃两枚点心,也不至于这样啊。”
穆瑾辰面色微僵,狠狠瞪了楚放一眼。
楚放缩缩脖子,又赶紧命人取来早膳,“世子,您肠胃不舒服,红珠姐命厨房在做了些清淡的……”
穆瑾辰摆摆手,“今日晚了,马车上吃吧。”
红珠连忙将吃食装入食盒中,楚放接过食盒,跟着穆瑾辰出了门。
等进了大花园,穆瑾辰一眼就瞧见姜若微站在海棠树下。她目光望向这边,瞧见穆瑾辰几人,连忙收回目光。
楚放提着食盒,紧跟在穆瑾辰身后,瞧见姜若微的身影,立即小声道:“世子,是姜姑娘!”
穆瑾辰没做声,抬脚走了过去,他本想目不斜视从旁走过,可当靠近她时,却忍不住又看向姜若微。
今日她穿了一身素白衣裙,外罩绯色长褙,多了几分俏丽。
她肤色瓷白,两腮微粉,唇瓣樱红,花娇玉软,更甚海棠。
大约是为了见他,刻意装扮过。
他低头看着她,姜若微也正望着他,她双眸清亮如水,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仿佛有话要说。
“有事?”看在昨日的杏花糕、梨花糕份上,穆瑾辰停下脚步问。
姜若微紧张极了,她昨日连夜背了一首诗,想着今日在海棠树下等着三公子,背给他听。
只是,现在她极度紧张之下,已经忘记了自己要背的诗。
姜若微低着头,双手扣着衣袖上的刺绣花纹,支支吾吾。
穆瑾辰眉心微拧,他今日赶时间,没工夫在这儿耽搁,他正要提步离开,却听到姜若微开口:
“东方、东方袅袅泛、泛、……”
泛什么来着?
姜若微呆住。她面色涨得通红,极力去回想,可却总是想不全这句诗。
穆瑾辰倒是耐心好,低头看着她,想听她继续背下去。
她的声音又软又柔,像春风一样,吹拂在他心头,痒痒的。
后头的楚放两人心里头好笑,却极力忍着。连世子都不曾说什么,他们可不敢笑出声来。
姜若微越是紧张,越是想不出那句诗,她咬着唇,憋得满脸通红,眼底都冒出了水花。
穆瑾辰心中叹气。
若不是看在她做点心好吃的份上,他早走了。
随后,他开口,声音沉静如水,“东方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姜若微连忙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她要背的,就是这首诗。
三公子果然喜好读书,什么都知道。
穆瑾辰又问,“你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
姜若微脸色霎时雪白,手脚僵硬。
她不喜欢读书,昨夜连夜将这首诗背下来已经不易,哪里有功夫去研究这首诗的意思?
穆瑾辰见她神色,又轻声道,“下次再背与我听。”
他说罢,转身离去。
楚放两人连忙跟上。
姜若微望着穆瑾辰的背影,愣了许久才缓缓回神。
方才,三公子说了什么?
他说,下次再背给他听?
她没听错吧?
她在这里等着三公子,却背不出来诗词,把脸丢光了。可三公子既没有斥责她,也没有笑话她,还温温和和对她说,下次再背。
姜若微心里暖暖的,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
姨母说得一点不错:三公子性情好,人和善!
姜若微下定决心,一定要背好这首诗,弄明白这首诗的意思,下次背给三公子听!
姜若微抬头望着半开海棠,晨光熹微中,它们如睡美人一般渐渐醒来。
她嘴角扬起笑,心里头像是开了一朵花儿!
……
穆瑾辰出了大花园,一路向南往侯府大门走去。
楚放跟在后头,忍不住道:“世子,您对姜姑娘真和善。”
世子爷向来对不知好歹贴上来的姑娘无半分好脸色,何时这么温柔过?
穆瑾辰冷哼一声,“你不是还惦记着她做的点心吗?”
楚放嘿嘿一笑。
主动贴近世子爷的姑娘那么多,但像姜姑娘这么有趣的,还是头一个呢。
她是怎么做到糕点做得那么精致好吃,背诗又这么笨的?
……
姜若微提着食盒回到荷风苑。
她今日做了虾仁粥,还有什锦素包,外加几碟小菜。
谢姨娘胃口大开。姜若微也陪着一起吃了些。
待用过朝食,谢姨娘正要去歇息,却见姜若微期期艾艾从怀里掏出一本书。
正是当朝最负盛名的诗词名家苏冬的文集。这本文集,也是昨日谢姨娘给姜若微,要她细细研读的。
“怎么了?”谢姨娘见姜若微一副羞赧惭愧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姨母,我昨日看了一首诗,题名《海棠》,我很喜欢,但不怎么懂这首诗的意思。”
谢姨娘笑道,“这首诗啊,我知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姜若微拼命点头,“嗯,嗯!”
“这两句是说,夜色春风中,海棠花香气弥漫,月亮转过游廊。”
姜若微眸色发亮:这个场景,和今早的景象差不多。不过应该是“香雾空蒙日转廊”。
随后谢姨娘的笑中带了几分调侃,“这首诗是好诗,不过你可先别急着在三公子面前背。”
姜若微愣住,可她,可她已经在三公子面前背了呀。
“为、为什么不能背呀。”
谢姨娘噗嗤一笑,“因为这诗的后两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这两句是说怜惜花儿夜中无人看,于是举着烛台彻夜照花观赏。”
谢姨娘用团扇遮脸,笑得更暧昧了,“这诗听着好像是说花儿,可自古女儿家总是被比作花儿。要是你自己当着三公子面背这首诗,那不就等于暗示自己无人欣赏,请三公子怜惜吗?”
姜若微呆住。
她脸色渐渐泛红,最后竟是红得像是染了胭脂。
糟了,她做了蠢事了。她在三公子面前背了这首诗!
虽然她没背出来,可三公子已经知道了。
谢姨娘惊讶,“你,怎么了?你这是害羞了吗?有什么害羞的?”
“我觉得呀,这首诗很好。等你和三公子见了面,相互熟悉了,郎情妾意的时候,你再背这首诗,刚刚好!”
“……姨母,我,我还要去练画,就不打扰您歇息了。”姜若微无地自容,转身跑了出去。
谢姨娘一头雾水。
这孩子,怎么了是?
整整一天,姜若微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没脸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诗引用,苏轼《海棠》
姜若微:我要开始耍心机了!三公子,听我背诗!
世子:……
第11章 世子竟然长这样
这日大理寺事务繁忙,穆瑾辰回府时已将近亥时。
夜色已深,弯月高悬。
路过大花园,穆瑾辰停住脚步,伸手折了一枝海棠。
他手持海棠,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便将海棠递给身后的楚放,“拿着。”
楚放:……
幸好现在夜深天黑,没人瞧见。
到了落松院,楚放拿着一枝海棠,院中侍从纷纷侧目。
楚放垮着脸,不知道拿这只海棠怎么办。
他正要问,便听见世子爷声色淡淡:“放那儿吧。”
他抬手指了指窗户边木架上的一只细颈白瓷瓶道。
一旁的红珠听了,赶紧去取过那只白瓷瓶,又从楚放手里接过海棠花。
等穆瑾辰从浴房出来,木架上的白瓷瓶里已经多了一枝海棠。
白瓷如雪,海棠殷红。红白相映,像是一幅画。
是夜,海棠姑娘又入了他的梦。
这次的梦相比上次,越发荒唐。
他竟抱着姜若微,两人躺在床榻之上。
她被他抱在怀中,双眼紧闭,睫羽微颤,瑟瑟发抖。
她衣衫单薄,拉扯之间,身上的薄衫已经褪下大半,白皙细腻的肩头晃得他眼花。
他一手握住她的一边肩头,触手冰滑娇软。
他手掌微微用力,姑娘似乎被他吓到,惊得身体一颤,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她右胸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伴随着她的呼吸,剧烈起伏。
穆瑾辰只觉脑中一片空,他身不由己的低头,亲上那颗小小的痣。
唇贴上她的那一刻,姑娘娇呼一声。
陡然之间,穆瑾辰从梦中醒来。
这次,他心中懊恼胜过恼怒。他身旁空无一人,心中怅然若失。
这夜,他又泡了半个时辰的冷水。
……
连着几日,姜若微自觉没脸,不敢在卯时去厨房了。
三公子现在一定觉得她是个不知羞的轻浮姑娘。
她咬着唇,觉得委屈。又觉得别人这么想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她本就存了诱惑他的心思。
她自己心术不正,怨不得别人。
碧儿瞧见若微这样,急了,“姑娘,咱们不能总避着三公子呀。你一时紧张,没把诗背出来也是人之常情。三公子又没怪您,您怕什么呢?”
姜若微低着脑袋,脸蛋红红的。她不好意思和碧儿解释清楚那首诗的深意。
她咬着唇,声音细若蚊呐:“再,再等几日吧。”
碧儿担忧:“就怕过几日,三公子把您给忘了。”
“……哪有那么夸张,再等几日,我,攒点胆气再说。”
碧儿不解。先前姑娘独子跑去三公子跟前背诗都不怕,怎么这会儿忽然胆小了?
碧儿百思不得其解。
……
这日卯时正,穆瑾辰照常回府陪母亲用饭。
“母亲,过两日清野先生要来京中游历几日,我邀请他来家中小住,劳烦母亲收拾出一处偏僻小院出来。”
等穆夫人放下银筷,穆瑾辰开口道。
穆夫人神色惊讶,“清野先生?可是秀州的那位制香名手?”
当朝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喜制香、熏香,故而民间制香能者层出不穷。而秀州的清野先生,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制香名手。
他制出的香粉、香丸,千金难求。
穆瑾辰点头,“是他。清野先生喜静,还请母亲多费心。”
穆夫人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微竹轩就不错,和你的洛松院近,又在府中最东面,仆从少去,就选那儿吧。我明日就吩咐下人将微竹轩收拾出来。”
“辛苦母亲了。”
穆夫人又说,“对了辰儿,既然清野先生住在我们家,不知道能不能请他为我们女眷讲一讲怎么用香……当然了,若是不方便,也不能强求。”
穆瑾辰淡淡一笑,“清野先生为人随和,这是小事,我去同他说。”
翌日,穆夫人亲自率仆妇去打扫微竹轩,并让府中各大管事训诫府中仆从,家中有贵客,命家中仆从要谨慎小心,切记毛躁喧嚣,免得惊扰贵客,丢了宁昌侯府的脸。
三公子得知此事后,跑去求穆夫人,他也要听清野先生讲香理。
穆夫人答应了。
……
又过一日,穆瑾辰将清野先生接到了府上。
提及为府中家眷讲香一事,清野先生一口应下,“这没什么,承蒙世子款待,我动动嘴皮子又算什么?”
两人此时位于穆瑾辰的书房中,清野先生鼻尖一动,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房角落的花架上。
只见木架上放了一只白瓷瓶,瓷瓶内插着两只殷红的花儿。
“是海棠。”清野先生肯定道。
穆瑾辰似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清野先生笑了:“世子,我记得很清楚。你不喜香。不管是熏香、香丸,都很少沾身。也并不喜欢花花草草。”
“那年在秀州,世子说,香气扰人、花草分心。这些外物,从来难入世子心,怎么今日这书房中,却有了两枝海棠。”
穆瑾辰脸上的僵意一闪而逝,他很快又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沉静模样,“侍女随手弄的,我也懒得在意这些。”
清野先生呵呵一笑,“是吗?”
……
翌日一早,穆夫人便命人在临波轩厅内摆设好案席,又在中间用屏风隔开,分出男席、女席。
不多时,家中各位女眷陆续到来。
庄敏君拉着姜若微坐了在一处。两人坐在后排角落。
前排分别是穆夫人与穆婉婷一席、蒋姨娘和宋晴雨一席。
瞧见宋晴雨,庄敏君压低声音,冷笑,“脸皮真厚,居然还不走。”
原来,前些日子宋晴雨在世子爷面前出了大糗,众人本以为她会没脸继续留在侯府,不料这姑娘脸皮这么厚,居然不怕笑话,硬是继续留在了侯府。
她不走,自然没人赶她。
姜若微只听着,并不说话。
她心中庆幸,幸好三公子不求上进,碌碌无为,没人和他争。
见姜若微不吭声,庄敏君又道:“听说,今日不仅三公子会来,世子也会来。可惜啊……”
庄敏君伸长脖子,盯着厅内中间的两座屏风,神色幽怨,“好好的放两座屏风做什么?好不容易能见一回世子呢。”
闻言,姜若微心中也微微失落:就是,好不容易能见一回三公子呢。
希望三公子已经把背诗的事情忘记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