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沁头皮发麻:“这么大的事,若查下去,二哥可也脱不了干系!”
“嫂嫂说得是啊。”谢氏缓缓点头,一双明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可又没再说别的话。
楚沁就这么与她对视,对视了好几息,楚沁慢慢反应过来了。
“嘶——”楚沁吸了口凉气,开诚布公地问她,“已经查下来了是不是?所以婆母没法子了,让你来我这儿走动,想看看三郎能不能帮上忙?”
谢氏双颊一红,不大自在地点了点头。
楚沁看得出,谢氏是不想走这一趟的,只不过到底都是一家人,心里再不喜欢,有的事也不得不做。
同样的道理,对她和裴砚也一样。
楚沁定住心神,坐下身:“那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现在究竟什么情形?”
谢氏理了理思路,慢吞吞地说道:“昨晚刑部上门去押了二哥走,只说是例行盘问。但我方才那番饮酒坏事的话只是场面话,是我和大嫂昨晚听说的说法。至于实情……今儿早上二嫂在母亲跟前哭着说,那人打从一开始就是想贪钱,后来被二哥察觉了,骂了他一顿,还说要去告发他。他眼瞧兜不住了,就索性借着醉酒放了把火,想以此遮掩自己贪赃的罪证,却反倒将二哥也牵扯了进去。”
“……”楚沁听得有火都不知道怎么发。
从这番始末来看,这事说是二哥的错吧,二哥又的确是想摆正自己的。只是,他也太糊涂、胆子也太大了,官场上哪有什么“独善其身”?凡事都是牵一发儿动全身的,他怎么就敢为了朋友义气或者一点蝇头小利把这种人往自己身边放?
如此识人不明,真是活该被人家牵连!
第48章 帮忙
现如今她是越活越自在,也越来越知道怎么让自己自在了。
当着谢氏的面, 楚沁没直接说帮不帮忙,因为这事她说了不算,得看裴砚能不能出得上力气。
谢氏也没打算让她直接点头, 将话带到就陪楚沁一起用了个午膳, 吃完就和和气气地走了。
谢氏走了之后,楚沁就躺在床上瞎琢磨, 琢磨上辈子有没有同样的事。
私心想来,应该是有的, 只不过那时她一心扎在内宅中不太打听这些, 便也没太听说。而且那时他们又住在国公府里, 胡大娘子有什么事,直接找裴砚也方便, 犯不着非来她这里拐一道弯。
那裴砚帮没帮这个忙呢?
楚沁思来想去, 觉得应该还是帮了。因为裴煜后来也一直在府里,没听闻有什么大麻烦,倘使真被追查治罪, 怎么也得坐几年牢吧?
心里大概有了数, 楚沁就莫名安心了些。晚上等到裴砚回来, 她在饭桌上将这事跟他说了个大概,裴砚本在啃一块排骨,闻言滞了半晌才继续吃,吃完叹息道:“粮草的主意也敢打, 胆子真大。”
“是啊。”楚沁一喟,“我看四弟妹也挺生气, 只是碍着亲眷关系不能不跑这一趟。所以, 你看……”
她禁不住地打量了裴砚两眼:“这忙咱帮不帮?”
裴砚嘴角轻扯:“明日我先回府问问母亲再说。”
有了他这句话, 楚沁心下就知道, 不论他帮不帮,这事大概都与上一世不大一样了。
上一世他们住在府里,胡大娘子有事就可主动找他,这会儿又急着救儿子,不免一番威逼利诱。可裴砚这脾气吃软不吃硬,胡大娘子若那么干,他就必定要拐着弯把那口气挣回来。
可现如今,是谢氏先上了门。这就相当于胡大娘子先差了人来求他们帮忙,求人的态度摆出来,那就让人舒坦多了。
是以楚沁不怕裴砚明日回府会惹出什么不快,便也没打算一起去,安安心心地用完晚膳就又看账本去了。
她名下的几处商铺如今赚得愈发的多,账目日渐复杂,纵使有专门的账房在打理,她也总得过过目。
如此一忙就忙到了入夜,楚沁觉得饿了,想叫点宵夜吃。但大概是因看账太累,她一时虽然想吃却又没什么胃口,思来想去,就让小章将白日里那个玉米糊糊又上了一碗。
宵夜端上来,楚沁就从西屋书房回到卧房里用。裴砚今日倒不忙,歪在床上读闲书,见她吃东西他就下意识地扫了眼,然后就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又是什么好吃的?”
“玉米糊糊。”楚沁睨他一眼,跟他说这原是给思瑶备的。他一听果然露出嘲笑,笑话她跟女儿抢吃的。
楚沁没脸没皮地抿抿唇,又舀起一勺就往他面前递:“可好吃了,你尝尝。”
裴砚无所谓地尝了一口,继而便是一怔:“还真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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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裴砚没为定国公府的事情耽误东宫的差事,照例忙了一天,直到傍晚离宫后才去定国公府。
胡大娘子本没想到他会来,傍晚用完膳正忧心忡忡地琢磨还有什么门路可走。乍然听人禀说“三公子回来了”,胡大娘子直是一惊,接着赶忙让崔嬷嬷亲自去迎,把裴砚请进了端方阁。
裴砚一边往端方阁走,一边禁不住地想笑,他活了近二十年,还从没见过端方阁的人对他这么客气。
入了端方阁,胡大娘子坐在主位上,和和气气地请他落座,又命人上茶。
等茶端上来,裴砚只尝了一口就知这是最好的明前龙井。但他也没说什么,因为胡大娘子正说个不停。
胡大娘子说的那些话他原已设想过,无非就是帮儿子求情。先是讲裴煜真没动那些粮草的坏心,只是犯了糊涂,识人不明;跟着又讲他们到底是兄弟,想求他看在兄弟情分的份儿上帮一帮忙。
这两道意思说完,胡大娘子就闭了口,提心吊胆地等裴砚的意思。
这倒让裴砚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胡大娘子能这样“言道即止”,不禁看了她一眼,笑说:“母亲今日怎的脾气这样好?”
“……”胡大娘子不知该如何接口。
裴砚又说:“我还以为母亲少说也要威胁我,二哥若坐了罪,我这个当弟弟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对今后的前程也不利呢。”
“……哪能呢。”胡大娘子僵笑。
她还没有那么糊涂。且不说如今她是在为老二的事开口求人,单是为老四近来跟着裴砚颇有长进,她也不能为着一己之私给裴砚脸色看。
裴砚啧了两声,掂量着轻重,缓缓道:“这事,母亲若只是要我捞二哥出来,我的确能办到。就像母亲说的,二哥本没有坏心,只是识人不明,这错处可大可小,便是没有我,大理寺也未见得就会给定国公府难堪。”
胡大娘子没做声,无声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道理她也明白,她也知道若她不找门路,裴煜也未见得就真有什么麻烦,看在定国公府的面子上,十之八.九是关几天就能放出来的。
只是,那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她身为人母,一丁点的风险都不敢去赌,所以一听闻出事就立刻四处走动去了,就为了保证儿子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裴砚又言:“只不过关乎粮草,那些被烧了的、贪了的粮草若能给补上,大理寺就更好交差,想来也会更愿意放人,换个皆大欢喜。这个钱,家里免不了是要出的。”
“这个自然!”胡大娘子连忙应下,“漫说补上这亏空,就是……就是另交罚金、另交多几倍的罚金,我们也认!”
“行。”裴砚见她是这样的态度,就轻松地点了头,“母亲既然想得明白,这个忙我可以帮。天色已晚,我先回了。”
言毕他起身一揖,便转身要走。对这个“家”,他到底还是不想多待了。
“……裴砚!”胡大娘子却将他唤住,裴砚回过身,见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中多了些犹豫,张了好几次口才终于发出声,“我、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看……”
“母亲请说。”裴砚颔首,却露出不解。
“你看能不能……”胡大娘子僵笑,“能不能求大理寺行个方便,也别、别让你二哥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出来。我只求、只求他能好好出来就行,若在那之前能……能再关他几日,亦或赏一顿板子,也是他应得的……”
“……”裴砚不禁拧眉,神情复杂地打量眼前的嫡母,“母亲什么意思?”
“就是……我怕他不长记性!”胡大娘子一声哀叹,“他与你不一样,你、你素来行事谨慎……”因为心里清楚裴砚身上的这份谨慎从何而来,胡大娘子夸这一句不免有些窘迫,“你二哥他……一被人捧就容易得意忘形。这回出了事,我是既想救他,又怕他觉得有家里撑腰,日后愈发地无法无天。所以我就……就琢磨着,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裴砚低下眼帘,阴翳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底的微栗。堂屋里一时安静,这份安静令胡大娘子不安,她不安到很快就撑不住了,小心地放轻声音:“麻烦你了。”
裴砚深吸了一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明白。这事,我会同大理寺说一说。”
他说罢不再多言,再度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胡大娘子不料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又惊又喜,裴砚已走远了,她犹在那里怔了许久。
许久之后,她心底渐渐漫上一重愧疚,为着眼前的事,也为着一些旧事。
第二天,裴砚就去了趟大理寺。事实不出他所料,大理寺官员知晓这案子与裴煜关系不大,又顾忌定国公府,没打算非治他的罪,反倒是裴砚转达胡大娘子的意思,说要让裴煜吃点苦头,倒弄得人家有点犯难,生怕深宅大院里本就兄弟不睦,裴砚在这里公报私仇。
是以两边打了好几回太极,大理寺那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如此一来,裴煜又在牢里多关了半个月,在军中的官职也自然没了,临回家前还赏了三十板子。
他得以回家那天,裴砚没心思去看。晚上躺在床上,脑海中却止不住地设想府里头母子团聚的场面,越想越觉辛酸。
楚沁猜到他在想什么,凑过去抱了抱他:“今天母亲跟我聊起来,说瑶瑶也该多见见祖母。”
裴砚回神,眉心轻跳:“见什么见?犯不上。”
楚沁沉默了一会儿:“是呀,是犯不上。那个家你若能彻底离开,在我看来是再好不过的,不必发愁婆媳妯娌的关系,我落个轻松。”
“对啊。”他顺着她的话道。
“可是你真的能离开么?”她抬眸望着他,“你心里总还是在意的。裴砚,我希望你心里舒服。”
他沉默下去,静了半晌,轻声地告诉她:“跟你在一起我就舒服,不必在意其他的。”
“我也没有要让你住回去的意思。”楚沁说着撑坐起身,目不转睛地告诉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人活一世就几十载,有时候随心而为也没什么不好。对定国公府……你大可不必将自己束得这样拧巴。觉得在外轻松,就在外面住着;想感受一下一家子其乐融融,咱们就回去用个膳、住两天,这件事没有这么复杂。”
话音未落,裴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好像刚听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道理似的,木然看了她半天都没回过神。
“看什么看。”楚沁睨他一眼,躺回去裹好被子安然入睡。
现如今她是越活越自在,也越来越知道怎么让自己自在了。
第49章 生死
“母妃不用你坐到那个位子上,只想看你平平安安的。”
那阵子, 裴砚到底是没回定国公府,楚沁见状没有再劝,因为她实在也没有逼他回去的意思。
如此又过了数日, 挨了板子的裴煜养好了伤, 倒来登门道谢了。那天裴砚正好休假在家,但莫名地闹了些别扭, 闷在房里不想见人,就打算推王宇说自己不在。
这回楚沁劝了一劝, 因为裴煜会这会儿来, 十之八.九是知道他在家的, 他若假称自己不在,又要平白地惹出猜疑。
于是裴砚还是去书房见了这位二哥。
裴煜的伤虽未伤筋动骨, 却也养了近一个月才能下床, 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见到裴砚,他眼中惯有的轻蔑荡然无存,只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沉默了半天才颔首说:“这回的事, 有劳三弟了。”
“二哥客气了。”裴砚听他道贺就后压根发酸, 比他还别扭,“这回原是……大理寺本就没想计较,我去一趟,只是为了安母亲的心。”
“不是的。”裴煜默然, “母亲都与我说了。若没有三弟出面相助,我恐怕现在还在牢里。”
裴砚滞了一下, 心里掂量一番, 终是没拂胡大娘子的好意, 稀里糊涂地将这声谢应了下来:“二哥客气了。”
裴煜一喟:“个中道理, 母亲也与我说了。咱们一家子兄弟,能相互扶持是最好的,大可不必这样争高下。从前哥哥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别计较。”
裴砚不疼不痒地笑笑:“我不计较。”
裴煜又缓了口气,静了静,道:“若是得空,就回来住一住吧。母亲让人修整了睦园,你和弟妹……”
“我们这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打理好。”裴砚颔首,“要不我带二哥四处逛逛?”
裴煜略有怔忪,终是没推辞,跟着他去了正院。
正院前后的花木都已中了一年多,春日里后院桃花满园,这会儿花已谢了,枝头渐渐生出小小的果子;前院中,左侧的紫藤开得正好,秋千掩映在绿与紫中,好不惬意;右边的葡萄架也已挂过,入了秋就可摘下来吃。
裴砚带裴煜看了一圈,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你看,我们真不是不愿回去,只是在这里更自在。二哥便这样去回母亲吧,想来母亲能明白。”
“……好。”裴煜复杂地应了声,自知三弟这话说得实在,心里却也不免唏嘘,他们到底是把这个三弟推远了。
这件事在几日后被裴砚讲给了太子听。他本是当笑话说的,太子听罢却沉默了良久,继而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问:“你是说,你的嫡母还有你那个二哥,经了这事之后,当真有所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