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百姓较之晋人可是剽悍得多,他们可不知道啥是以下犯上,他们只知道他们快活不下去了,咋样都是一个死字,再被一个煽风点火,还真是啥都干得出来。
越是想,就越是觉得事态严重。
秋骊立时从案几前站了起来,在青梅等人担忧的神色中,大步朝外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也只有到了现场才能够清楚的知道一些信息,这样才能够相出法子来,现在的她,和君屹是两口子,是一家人,欢喜一起分享,苦难也要一起承担。
“殿下?殿下等等奴婢…”
大步走在前面的秋骊脑子里一片混乱,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极为平静,平静得让周围看到她的宫人下意识地便放轻了呼吸,对于近在咫尺的混乱也没那么害怕了。
怕什么!那些人还能闯进宫来不成?再说了,就算敢往宫里闯,他们这些宫人又不是吃干饭的,同是几百人的战斗,他们宫里可是有佩刀剑的侍卫在,还能打不过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一时间宫里的宫人们都斗志昂扬,手里没活计的都默默的跟着秋骊往宫门外走去。
秋骊大步走在前头,却不想后头跟了好几十人,就显得气势汹汹的。
此时王宫的宫门大开,前方空地上站着大约有个一百来人。
没法子,北人原本就人不多,大部分人更是生活在草原上,即使是想来王宫闹事,也得走上几天几夜,现如今牧民们都已经要宰杀牛羊饮血来止渴了,又哪里来的精力能远赴到这里呢?
看了这场景,秋骊吩咐底下人去准备最是解渴的清水,又让人赶忙熬制凉茶。
天旱,人也跟着狂躁,喝了水,人舒服了,自然也就好说话了。
秋骊庆幸于她早早的有所准备,不然旱灾一来,北人们还能接受饮牲畜的血来止渴,但晋人自小生于晋国,中原虽也有天灾,但随秋骊来北地的晋人们大多都是生长于国都附近的,国都地处偏南,降水丰富少旱灾,故此这些陪嫁曾遭受过水灾,却未曾见过旱灾,让他们饮血,就着实是有些为难他们了。
越是干旱,这阳光就越是灼热,王宫正门前没种多少乔木,大太阳就直直的晒在地上,秋骊扒在门上探出个小脑袋来朝人群处看,就见这些人个个身着粗衣窄袖的北人服饰,脸色暗黄嘴唇干裂,正青筋暴起的在说着什么,乱糟糟一片外加上这些人的口音问题,她再是仔细去听,却也没能听得太清楚。
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这些百姓们,而背对着宫门的高大身影,她就只能看到后背,君屹的表情和神色,她一星半点都看不到。
好在她离他近些,君屹对着百姓们说了什么,她是有听到的。
男人清澈的嗓音不复,显然他也被这场景弄得有些精疲力竭,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里,透着疲倦感,但语气却很平和沉稳,满满的都是让人信服的力量
果然,在他说话之时,底下人安静了许多。
但秋骊清楚,光在这用一张嘴说话可解决不了问题,这天灾之下,能够力挽狂澜的,依旧还是要看天给不给力,人力固然也重要,但自然灾害下,人的力量有的时候真的是太渺小了,即使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每当灾难发生的时候,人们往往都是无力的,更别提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了。
果然,又过了一阵,喧闹声再度响起,秋骊眼尖的发现了人群之中有扇动者,但她也不能做什么,若是直接出手让侍卫们将人按下,怕是会引起恐慌,而且像这样的人,抓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人抓不玩,问题也解决不了。
就在眼见着要起乱子时,宫人们推着小车,车上坐着大木桶咕噜噜的走了出来。
牧民们高昂的声音被打断,目光忍不住朝小车看去。
大木桶被抬着放到地上,几个宫人将桶盖一掀开,手里用舀子舀了清水倒进手旁的大瓷碗里,几下子就舀出一排装满了水的大瓷碗。
“咕咚…”
离得近些的牧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明明不该有滋味的,偏偏他就觉得自己闻到了清水的味道。
这时秋骊从宫门口走了出来,因为更方便利索,她穿的也是北人妇人的服饰,原本就会北人语言的她在假意学了两年后,说得也从“生疏”到了娴熟。
她虽是晋国人,但当她能够流利的说出北语时,多少是能够拉近彼此之间关系的。
“各位!天气炎热,容易中了暑气,不妨先喝些水,有什么事儿,等润一润喉咙再说,喝了水,过后还有凉茶和绿豆水可以清清肺火。”
她是谁,现下的人都是清楚的,听她讲话是极为流利的北人语言,又说有足够的清水喝,大家的脸色都变得好看许多,一个个的眼神儿都飘向了大木桶。
宫人们分作两股,一队人站在木桶旁准备分水,另一队人则开始组织人群,让他们排队领水。
有水喝,众人都平静了下来。随意让宫人们摆布,原本人就不算多,宫人们的数量足够,每个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取到了水。
“咕咚!咕咚…”
取到了水的百姓忍不住仰起脖子将一碗水尽数喝光,然后又端着碗跑去木桶前排队。
秋骊见他们喝得狼狈,一副渴坏了能喝上一盆水的架势,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宫里储存的水自然是足够用一段时间的,但若是一直不下雨呢?
庄园里的作物都已经收了,但有些却是因为干旱所以早早的就拔了,甚至还有没长成的苗苗。
但也是没办法,即使庄园里不缺水,但这般旱灾情况下,他们也做不到还能用水去浇灌作物。
这般时候,什么都比不得人命重要。可即使是这样,能救助的人依旧十分有限。
这些人再是渴,却也依旧还是带了个肚子来的,喝了个肚圆后,便也只能看着木桶里还残余的清水干瞪眼。
至于秋骊让熬制的降火凉茶和绿豆汤,则是最大程度的能起到应有的用处。
在打听后知道了宫门口的水会一直续到天黑后,这些之前还要“起义”的百姓们纷纷散场,急赶慢赶的要回家带家里人来狂饮一顿,还有人在知道了可以带器皿来盛水回家后,就盘算着把家里头所有能装水的东西都拉来。
秋骊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在场的人数不多,再是带器皿来,又能装多少水回家呢?
只是这个法子下次还能继续这样用吗?
感觉好像有些治标不治本,而且这段时间里藏华寺那群喇嘛也着实是有些过份了,合该是寻个法子好好熄一熄他们的气焰才是。
心中盘算着这些,秋骊没再继续在宫门口逗留,而是回到殿内趁机和群友们寻求办法。
【有公主命的骊骊】:友友们,我这里发生了几十年难遇的旱灾,友友们有没有什么降雨的法子?
【监兵神君白虎】:呃,很抱歉,要是打杀的话我还能帮得上你,但是降雨什么的,那是龙王的活。
【扫把星也是仙】:我倒是能让人头上降雨,但是…那人会一直都很倒霉。
【星际农场美少女】:降雨呀?唉!我们农场有很完善的灌溉技术,人工降雨的工具还是很落后的款式呀。
【瘦成纸片人】:我讨厌水,也讨厌雨水。
【疯狂食人花】:干旱呀?好可怕!没水的话,我就只能多吃点别的来补充水份了。
她的群友们有神仙、有精灵、有兽人、有星际人、还有“不是人”,但能和降雨扯上关系的,就只有星际农场美少女能帮得上她了。
秋骊看完群友们的回复后,立即选择了和星际农场美少女单独私聊。
虽然她也清楚,人工降雨解决不了北国的旱灾,但弄一场小雨来打那什么活佛的脸,却是不难的。
收到星际农场美少女的红包以后,秋骊立即发给她一个漂亮的绢花作为回礼,这绢花是用蚕丝编织的绸缎做成的,上头坠着不少亮晶晶的宝石和珍珠,做工精良价值不菲。
那头收到了绢花的星际农场美少女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翻箱倒柜找出三四件古装汉服,开始一件件的上身试穿,然后疯狂拍照。
秋骊并没有立即使用人工降雨设备,因为她清楚,事情还差一步才会发展到高潮部分,果然在等到傍晚时分,君屹受到了第三拨纳谏。
这些原本该是说出良策的臣子们在束手无策以后,竟也相信了所谓的活佛之说,纷纷上奏让君屹前去跪拜活佛。
这种做法,其实和晋国出现天灾后皇帝需要下罪己诏差不多,只是下个诏书,和跪拜活佛并不是一个性质。
罪己诏是向天地百姓请罪,与帝王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耻辱,而让一国之主去跪拜一个被供奉于庙中,暗中还会做些伤天害理之事的人,以君屹的骄傲,他定然是不会愿意的。
可不愿意归不愿意,若真到了无法避免的时候,他也只能妥协,毕竟若是能够起到安抚百姓的效果,君屹不介意往藏华寺走上一遭。
眼见着事情发展到了不好掌控的程度,藏华寺再度放出流言,说是汗王若不请问藏华寺忏悔罪责,北国会再度干旱一个月。
这个消息一出,牧民们越发疯狂了。再有一个月不下雨的话,那他们养的牛羊就都得渴死了。
一时间,意图来王宫请愿的人数增长到了一个可怖的数字,可还没等他们的大部队从草原上下来,天竟然阴了下来,狂风大作,虽然还有部分牧民所在的地区没能看到密布的阴云,但那天晚上一过,还是有不少人知道昨晚下了雨。
这下子流言不攻而破,牧民们既疑惑不解又翘首以盼,内心里充满了希望,觉得下了第一场雨,就会有第二场,即使那场雨下得并不大,也仅仅是湿了一个地皮而已。
在那之后,每当再度有流言传出,过段时间就会有一场小雨下来,这种诡异的平衡一直延续了半个月,北国这才结束了这场旱灾,连着一天两夜的大雨终于将这个干涸的大地浇了个透。
众人欢呼雀跃之时,却忘记了通常大灾之后都会连带有其他的灾祸。
就像是水灾之后多大疫一般,这场旱灾过后,来的是如同黑烟般密集的蝗灾。
密密麻麻的蝗虫飞在半空中几乎遮天蔽日,这种昆虫在平时还能上一下餐桌让人尝尝味道,但一旦形成蝗灾之后,它们的身体就发生了改变,人们再去吃它们,就容易吃坏肚子。
而在这个得了流感会死人的时代,拉肚子同样是种恶疾。
“呀!这些讨人厌的虫子怎么哪哪都钻!”
青梅跺着脚,将一只飞进她衣领处的蝗虫抖了出来,却依旧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些能上天入地的虫子几乎是无孔不入,它们也完全不挑食,但凡有绿色的植株存在蝗群所到之处,皆是片叶不剩。
第二庄园里最先收获的一批粮食没收到影响,后来任其自生自灭的土豆和红薯等作物或许是因为旱灾发生之前浇灌得当,竟也顽强的活了下来,只是没想到,留在收获前期,一场蝗灾将生长在地表的植株尽数吃光。
虽说土豆和红薯都是收获地下的根茎,但虫灾如此来势汹汹,却也让人不得不感到心惊。
“咕咕…”
“嘎!”
“咯咯哒…”
第三庄园内,七八个人驱赶着一群鸡鸭往第二庄园去,这些鸡鸭足有上千只,其中还有不少半大不小尚未成年的,但它们一个个生得精神壮实,大嗓门叫得路过的人都头疼。
道路两侧的树木绿色不再,枯枝败叶显得极为颓败,平坦的道路上也随处可见吃得肥肿的蝗虫展着翅膀停歇着。
这些虫子完全不挑食,见到什么吃什么,干旱的土地更是让它们繁衍出更多的蝗虫崽子,飞在空中遮天蔽日,远远的看着黑压压一片,光是看着都让人心惊。
“嘎嘎!”
“咕…”
“哒哒!”
越发不怕人的蝗虫们吃得飞不起来,在尚未察觉到危险之时,一张张或扁平或尖锐的喙便已落下,贯穿了它们的身体。
数千只鸡鸭尚未到达战场,就已先享用上了小菜。
第二庄园与第三庄园相隔将近两里地的距离,鸡鸭们一路走一路吃,一路又留下不少排泄物,驱赶着它们离开的人嘴里呼喊着什么,和鸡鸭的叫声混到一块,听得人耳朵疼,但在他们离开以后,却又有更多的人手里拿着铲子和木桶,小心翼翼的将鸡粪鸭粪都铲进桶里,再送去堆肥的地方,等待发酵后用以肥田。
在天灾面前,人类的力量过于渺小,秋骊也常常会感到无能为力,但贡献一些自己的力量,她还是能够做到的,只是这些蝗虫繁衍得太多太快,第二庄园里的上千只鸡鸭能吃掉的也有限,虽然她在第一时间就下了令让其余三个庄园暂时放下手里的任务,先去孵鸡孵鸭,但这些才破壳不久的鸡鸭,到底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成长。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人类既显得那么渺小,又是那么的坚韧,北国下半年里短时间内遭受了两场灾害,但当干旱过去,天空再度落下雨水,蝗虫过境,留下满目疮痍,人们虽面带泪水,却依旧还是拖着枯瘦如柴的身体活了下来。
时光流逝,待由秋变冬,或许是老天都心生怜悯之心,这个冬日没有往年的冷,冻死的牛羊也没有往年的多,倒是给了人们一丝生存的希望。
秋骊的庄园倒是没因这两场灾害受到太多影响,旱灾过后虽然部分粮产锐减,但蝗灾过后第三庄园的鸡鸭却吃得个个膘肥体壮,因着鸡舍鸭舍的空间有限,那段时间不仅王宫里经常炖煮鸡鸭,就连四个庄园里也经常飘满了肉香。
再到后来,来到凉城的大集市都会发现,当地的鸡鸭价格下降的很厉害,这让许多穷苦人家都能咬咬牙买上一只鸡或是鸭子回家炖煮来让家人们补补身体,倒是又让百姓们过了一小段能吃上肉的好日子。
但底层的百姓们就是如此,吃再多的苦再得到些许轻松,或是吃到点好东西的时候,他们就如久旱逢甘霖的草木再次焕发新机。
又是一个严冬过去,春来草又绿。
历经一个秋冬的建造,秋骊心目中的城中城已经初具了一个壳子,高而长的城墙将四个庄园围在了里面,大大小小的街道也成了庄园们相通的道路,虽然依旧还是空地较多,但外在方面已经有了那个味道,不足的内里还是依旧要靠时间来慢慢堆砌。
这一年,不同于去年,从春日开始便是异常平静,似乎是开启了一整年的风调雨顺。
春景正盛,农人们忙着侍弄田地。北人少良田,家里有地的,除了是大地主外,几乎就都只是些亩数极少的散户。
而秋骊的第三庄园原本就是以种植为主的庄子,除了有面积不小的土地外,还有较为先进的农具和种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