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的掌心娇——南间
时间:2022-09-23 05:30:21

  江念晚一慌,低头暗中将陆执骂了一百遍,见殿中人都在瞧着自己,只得低声道:“或许帝师……没瞧那么仔细呢。帝师也不会事事都瞧对吧,这人万一会装,把他也蒙骗过去了呢?”
  “公主说笑了,帝师可是再认真不过的人,哪里会被他蒙骗了去。”高蕴笑着回。
  “他才没认真呢,明明就是被蒙骗过去了……”怀揣着对陆执的那点子没散的怒气,江念晚低下头,语气不善地嘟囔了句。
  “陛下安。”
  一个声音响起,江念晚心虚一抖,然后猛然回身。
  恰对上他那一张静而端方的脸。
  是她忘了,陆执进昭和殿向来不用通传。
  “父皇……”无端有些紧张,江念晚磕磕巴巴地开口。
  皇帝垂头看她,眉心微皱。
  “你还有什么要说?”
  “父皇……既然和帝师有事情要商议,儿臣就先退下了,”江念晚攥了攥手,心一横膝行了几步到皇帝面前,全无公主姿态地搂住皇帝的小腿,下颌几乎都要贴到皇帝的膝上,可怜巴巴地恳求道,“儿臣也没什么话要说了,只是儿臣绝不要萧知事做驸马,父皇,儿臣求您了。”
  皇帝垂眸看她,眉间神色微滞。这孩子因她母妃去世,自己没有前去看望,几年一直同他不亲近,走到哪里都是将头一低,神色除了规矩就是疏离。
  今日虽然逾矩了些,却没有之前那般冷硬模样了。能为了不嫁萧润做到这般地步,难不成当真是听见了什么传言?
  江念晚下去之后,他抬眸看向陆执,问道:“九公主方才说听闻萧子寒不安分,是怎么回事?”
  陆执略一顿,而后道:“回陛下,臣今日也正要提起此事,说是坊间有人瞧见这萧小知事曾入烟柳之地,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九公主耳朵里。九公主是赤诚心性,有这般反应也是正常,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你此前不是说此人品行端正吗?”皇帝拧了眉。
  “是臣的失察。”陆执回道。
  皇帝一摆手,神情已见薄冷,道:“与你无关,这样的小事他若有意隐瞒,又怎么会让你瞧出来。倒是萧子寒,朕曾经也听说他对九公主情根深种,才惹得九公主为他这般胡闹,如今却闹出这样不干不净的传闻,他可将九公主半分放在眼中?”
  高蕴在一旁送茶,听闻皇帝语气之中有怒意,忙安抚道:“陛下且息怒,许也只是传闻呢。”
  “传闻又怎会空穴来风?”皇帝冷笑一声,道,“九公主心性纯粹倔强,认准什么事情绝不回头,他倒是会选。”
  陆执听到这话,目光稍滞,半晌未回话。
  “尚公主不是小事。再怎么样,皇家的公主也不容得旁人带着异心来哄骗,萧子寒实在是放肆了,也不知萧承怎么教的儿子。朕阅前日里刑部书文,见他不日要进总书一职?”
  陆执会意,淡道:“臣会让刑部再好好考量,此人年纪尚轻,或许还需历练。”
  “你做主便是。”
  陆执又与皇帝禀报了些朝事后便退下了。步出大殿后还未走到宣和门,就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巧的身影。
  已是五月天,天边杳霭流玉,有散漫的光透过云层坠入人间,那人淡藤萝色的长纱裙折了碎光,与周遭雪白的茉莉相映。
  瞧见他朝这边来了,佯作自然地整了整裙装。
  陆执身侧的近侍曹选抬头瞧了一眼,道:“帝师,九公主。”
  陆执沉默,缓步走到她身前。
  “帝师……”
  江念晚略有几分局促,手指轻捻着自己的衣角。白日里还是她冲动了些,陆执再怎么样也是陆执,他在父皇面前的一句话比她的十句话都要好用。只要他肯说一句萧润的一处不好,萧润就再休想在父皇面前讨到半分好处。
  陆执明白她想问什么。
  “公主既然觉得萧知事不好,他便不是良配。陛下已经心中有数,公主不必挂心。”他道。
  江念晚这才松了口气,语气拘着礼数道:“多谢帝师,我、我……自然是相信帝师的,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定然好好拜谢。”
  陆执看了她一眼,道:“等等。”
  冷不防被他叫住,江念晚有些讶然,抬头:“帝师还有事吗?”
  陆执本欲将上午拾到的发带还给她,余光忽然闪过人影,便换了口吻问道:“九公主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了?”
  “……”听他问及这一项,江念晚登时身体一僵,怯生生答道,“帝师的题目甚难,尚未全部写完。”
  “见过帝师、见过九公主。”有声线柔婉的女声响起来。
  江念晚立刻抬了头,见是江岑宁领着侍女走过来,神色有些不自在。
  “真是巧呢,我刚同十公主一起写完了今日的功课,才从长清殿里回来便在这里瞧见了九公主和帝师。我也带了习册,帝师不妨也瞧瞧我的功课,恐不足之处甚多,还望帝师勿怪。”江岑宁微低了低头,双手将自己的功课奉上。
  她每日的功课都是向最好学的二皇子殿下请教的,又请翰林院编撰精心打磨过,绝没有半分错处。
  江岑宁轻莞尔,等着他的夸奖。
  陆执垂眸接过,略翻几页之后,点头道:“郡主的功课向来不错,此番论证也颇有见解,郡主过谦了。”
  “谢帝师夸奖,我功课也没有帝师说得这般好,若是有一二出彩之处,也是多亏帝师的教诲,”江岑宁自是喜不自胜,而后望向一旁的江念晚,温和开口道,“九公主也不要太着急了,这功课日积月累欠下的功夫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补上的,还是要慢慢来。”
  江岑宁温柔笑意下暗含的讥讽被江念晚尽收眼底,她云袖下的小手紧了紧。
  不过陆执待江岑宁也确实温和有加,想来也欣赏她的才情,或许他心中真正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也未可知。
  忽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也没心思再和她论口舌了,江念晚淡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研习功课了,不打扰郡主聆听教诲了。”
  她转身欲走之时,却忽然听见陆执淡淡开口。
  “九公主今后功课若有难解之处,可到镜玄司来,我不忙之时,会为公主答疑解惑。”
  江念晚骤然睁大眼睛,随后心中一喜,面上又佯装正经道:“那就有劳帝师了,我不会客气的。”
  江岑宁闻此,原本的笑僵在脸上,半晌后干涩道:“镜玄司……从前不是有规矩不准课下打扰帝师吗?”
  陆执点头,道:“镜玄司事忙,有此规矩也是怕陆某课余之际分不出神,怠慢了各位。但九公主功课正如郡主所言,实在差得厉害,若让陛下知晓,怕是要怪罪下来的。”
  “我、我功课其实也没那么好……”江岑宁暗咬着唇,攥手道。
  “郡主不必谦虚,郡主的功课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只要私下里照旧温习就是。”陆执淡道。
  “……”他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江岑宁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应下,“多谢帝师,那是自然。”
  “还请郡主千万别懈怠,日后我若有什么不懂之处,也是要向郡主讨教的。”江念晚慢条斯理道。
  江岑宁抬眼看她。
  江念晚面上分明拘着笑,此时却让人觉得分外可恨。
  她忽然觉得江念珠所说也不无道理。
  九公主江念晚,确实像个小贱人。
  作者有话说:
  陆执:我就喜欢笨的。
 
 
第4章 香囊
  江念晚回到长云殿对着那些功课发呆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是去镜玄司请教的好时机!
  临行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到寝殿里,翻出在角落里藏着的小盒子,从中拎出了一个小巧的香囊。
  香囊外是小巧的五毒纹样,布料精致,可惜针脚有些辜负,虽然细密用心,却技艺不湛。
  母妃在世的时候只教过她骑射,像马球捶丸蹴鞠之类的她也曾涉猎。
  女红母妃却不甚重视,宫里曾派嬷嬷教习,她也不曾认真学。
  这香囊两年前缝制时几乎已经耗尽心力,再做不出更好的了。
  如今虽沉寂在这小匣中,江念晚却很珍视,每岁都会换新的香叶艾草,现下握在手中,还有幽淡的药草香意。
  “公主,外面下了雨,可还要去吗?”香兰在外间问道。
  “去!”江念晚很快应下,将香囊藏在袖中,撑伞便跑了出去。
  镜玄司外亮着盈盈灯火,雨丝如幕,与整个司阁融为一体。
  早已过了工时,但镜玄司中央的内阁仍然灯火通明,江念晚停在原地,转了转手中的伞,知道他仍在忙碌。
  伞柄在手中又握了两个来回,江念晚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去。
  曹选在镜玄司外瞧见她,将她引了进来。
  内室之中,陆执搁下朱笔,起身。
  “九公主。”
  他瞧人的目光向来深沉,那双黑眸直射着江念晚时,让她下意识就生出躲闪之意。
  她低了低头,捻了捻手中的习册,犹豫了会递了上去,道:“帝师白日里说我若有不懂之处可以来问询,我……我就来了,习册之上空着的都是我不会的内容。”
  陆执只看了一眼,便道:“这问中兴之本的策论,你两年前就会做了。”
  江念晚一时尴尬。
  其实她的策论都是陆执一手带出来的,两年前为了能有机会和他多说话,她便常常不认真写,向他求问。而这两年,左右他也不愿意理她,她索性自暴自弃起来,倒是真不太会了。
  “帝师两年没再教过,如今忘了。”江念晚低声道。
  陆执抬眸,没说什么,随后指节轻叩桌面,示意她坐下来。
  他的桌案不小,可坐在他身边还是有些莫名的逼仄之感,离得近些,鼻息间一晃都是他袖间的松木香意。
  竟一时很难专注。
  不过终归是扰了人家工作来为她开这小灶,江念晚定了定神,仔细听他讲解。
  他声音很缓,思路也清晰,讲解间往往一语中的。江念晚好歹还有些两年前的基础在身上,经他点拨几句,就已经全部领会了。
  “可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吗?”陆执问道。
  江念晚摇了摇头,道:“多谢帝师。”
  “是我分内之事。眼下天色已晚,若公主的疑惑已经解了,我命人送公主回去。”陆执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守礼。
  “等一下。”江念晚慢吞吞地开口,迎着他的目光,鼓起几分勇气,将袖中的香囊拿了出来。
  “明日就是端午,我想着,帝师应该不会留意这些习俗,但我听闻这端午的香囊有保平安之效,所以……还望帝师不要推辞。”
  江念晚有些紧张,又有些语无伦次,握着香囊垂穗的手在空中悬着,小指颤了颤。
  陆执似乎沉默了好一会。
  “我母妃说过,这重五节是一定要配戴绣五毒的香囊的,用来除灾厄、保平安。”
  他还是不说话。
  江念晚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有些恳求意味。
  “这是我亲自做的……”
  陆执终于开了口,音色带着他独有的薄冷:“我不信这些。”
  他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江念晚咬了下唇瓣,想着如今在他面前大约也不剩什么颜面,索性豁出去了,直接道:“帝师,两年前我生辰那日,若是你事忙,我可以理解,我也不计较了,咱们能不能像从前一样——”
  “公主误会了,”陆执打断了她的话,淡道,“公主与我,是君臣,也是师生。从前抑或现在,不曾变过。”
  他神色淡而温和,若要非说有什么内容,大概也是骗不了人的疏离。
  江念晚愣住了,随后有恼意在眼底眉间一点点蓄起。
  “你撒谎。”
  “不敢欺瞒公主。两年前我爽约,正是因不敢逾矩,但我一直视公主为殿下,无论是现在还是往后,公主若有吩咐,陆某必倾力而助,这是为臣子的本分。”
  他这话倒是说得真诚。
  江念晚心口发闷,笑着反问:“臣子本分?那我问你,若有朝一日我陷于险境,需要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你会来吗?”
  “会。公主若有性命之忧,为人臣子者却惜命自保,是为不忠。”陆执语气平和。
  “那若是他人呢,十公主呢?”江念晚盯着他的眼睛问。
  陆执抬眸看她,半晌之后,点了头,“也当如此。”
  江念晚沉默了很久。
  原是这样吗?
  他舍命冲到火海之中,无关情分,只是他自守的忠孝之道吗?
  她眼眶一点点漫上酸涩,匆匆别过头不去看他。
  怪她,明明知道他不近人,还要来镜玄司丢人一趟。
  她极潇洒地一笑,拎起自己的香囊,边向门口走着边道:“今日之话当我没说。还有帝师从前答应我的那个愿望我往后也不要了。”
  走至门口江念晚稍稍侧脸,朝他道:“就留给帝师自己吧,祝愿帝师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陆执微怔,视线定格在她唇边弯出的笑意。
  “毕竟帝师这么好的人嘛,值得。”
  江念晚的潇洒没装多久,刚出了镜玄司就把香囊狠狠掷在了草丛中,把香兰吓得一愣一愣的。
  “公主,怎么这么大火气呀……”
  江念晚不理她,方才还温顺的脸色浑然一变,恶狠狠地绞着帕子,怒道:“什么劳什子东西,老娘不要了!我也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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