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贤从前倒是没想到,谢府原有两位公子呢。花奴从前的那位恩客,不一定是谢灵玄,还有可能是谢灵玉。谢灵玉庸庸碌碌又没心机,若花奴真和谢灵玉有一腿,可更方便他行事了。
谢灵玉像个落水狗一样颓然坐在椅上,受人如此侮辱,他真是想哭。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又哭不出来。
他好恨自己之前的浑噩度日,好恨自己为何没有功名和官位在身?若他也是官,不用太大,就能去朝中找陛下告状,教训商氏这帮无法无天的恶徒。
他想读书的念头空前剧烈,为了夫人和母亲,他也要读书,今年院试他一定要考过,说什么也得去做官。
长公主见此,却找不到安慰谢灵玉的话。
她原是先帝之妹,靠山都在先帝身上。先帝一死,太后独掌大权,她那个年轻的侄儿虽做了皇帝,却和傀儡一般。
谢府表面上风光富贵,其实已经外强中干,真正的势力大不如前。若不是出了玄儿这么一个文曲星,谢氏早就没落了。然……玄儿又是个温吞的性子,还很依赖母亲,必不可能去朝中跟商贤尔虞我诈地争斗。
谢氏一门的荣耀和前途,实处在一片黑暗的迷雾中,看不到希望。
有时候长公主真是恨自己不是男人,自己若是男人,驰骋朝中,肯定没有任何一人敢欺负她谢家人。
二喜在前堂听了个大概,便一路小跑到水云居去,把情况告知谢灵玄。
谢灵玄正手持鸟食,临于窗畔,闲情逸致地撩弄一只羽毛雪白的鸟儿。他解颐逗那鸟儿笑,鸟儿发出如珠玉碎溅般悦耳的歌声。
听完二喜的话,他淡漠的神色,也没半分波澜。
“弟弟和母亲此刻一定都很伤怀吧,”
他道,“你去库房捡些补品,送了给他们,叫他们知道我欲安慰他们。”
二喜躬身领命。
谢灵玄随即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弃了鸟儿走到内帷,妆镜旁,正坐着一位午困方起的佳人。
他忽然有种金屋藏娇的畅快然,幽情微漾,从身后将她圈抱住,嗅见她身上甜润的嫩香。
姑娘浑身一颤,弱弱回头,“你来啦?”那副无辜又清白的样子,实比鸟儿要有意思千万倍。
温初弦艰难眨眨眼,她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不动,都能让眼前男人如居火炭之上。
谢灵玄的手好像见肉生根一样,只要一抱住她,就褪不得动分毫。她陷在他手中,被他千般捻弄了片刻,午睡刚刚上好的妆又弄花了。
她难过说,“我不见人了?”
谢灵玄霁颜,美,宜嗔宜喜,她生气都那么好看。他将她娇小的身子拎起来,笑说,“不见人更好,我今日不必入朝,你还陪我在榻上。”
两人正耳鬓厮磨间,汐月忽然进来报说芳姨娘带着谢兰儿来了。
芳姨娘近日来常往水云居跑,几乎一日两三趟。谢灵玄略有不悦,挥挥手就打发了。
温初弦一急,双臂伏在他膝上,“别,夫君还是允我见见芳姨娘吧,再怎么说也是家中的长辈,不好拒却。”
谢灵玄事多,险些已忘了谢府还有这么一位孀居的姨娘。
他抬起温初弦清丽白腻的下巴,眼中疑色点点,“你何时与芳姨娘走得这么近了?”
温初弦依赖地握住他的手蹭了蹭,“夫君忘啦?芳姨娘有个女儿,兰儿妹妹,如今到了该成婚的年龄,所以芳姨娘托我说亲呢。”
“哦。”
他淡淡道了声,“那是小事,娘子给她说便是。却不必时时相见。”
汐月还在卧房内,听谢灵玄说了这话,心领神会,默默退出去。
汐月和乐桃都是谢灵玄的下人,有时候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这两个丫头就奉为圭臬。他既说不必时时相见,以后芳姨娘自然便不能时时来了。
温初弦心下暗恼,他至于像防贼似地防着她吗?她憎厌无比,却只能委曲求全,道了声,“嗯。”
谢灵玄揭过此事,将她温柔地压在枕席上,热热烈烈,却又要染指她。温初弦推推搡搡,与他讨价还价了半天,却还是没能逃过。
……
半晌终于熬得谢灵玄暂时离去,温初弦从榻上爬起来,实感筋折骨断。
云渺过来给她洗,她懒洋洋地倚在床帐边,软弱无力。梳好的妆发一遍遍地被弄得散乱,她也不想再梳。左右那人今日闲在家,指不定何时又闯进她的闺房。
洗罢了,云渺将一张单子送了给温初弦,说是水云居的下人们过几日要见家人,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些人名。
温初弦不爱管这些小事,只瞥了一眼,就欲交回给云渺。却在这一瞥之下,猛然发愕……那上面居然有萧游两字。
好熟悉的一个名字。
那日在群玉阁遇见的话本先生,仿佛就叫这两个字。
她不禁呢喃出声。云渺听见了,略有紧张地问,“夫人,萧游是奴婢的兄长,怎么了吗?”
“你兄长是写话本的先生吗?”
云渺答道,“夫人,是的。奴婢生下来就没爹娘,一直和兄长相依为命。”
温初弦暗暗了然,也不是什么大发现。
她道,“没事,就是觉得这名字眼熟。你和你兄长好好见吧。”
云渺欢欢喜喜应了,温初弦无奈,这小丫头也太容易高兴了,若是谢灵玄有她百中之一好糊弄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去□□,写得不长,明日会多更一点,么么哒~
第40章 夫妻龃龉
几日后云渺、汐月她们都到会客堂去见家人, 除了崔妈妈无儿无女外,几乎水云居的所有下人们都去了。
谢府原是宽厚慈仁之家,无论签没签死契, 都会允许下人一年与家人们会面两次,并且还会额外赏赐许多金银丝绸之物。
自从温初弦做了长房主母后,便更慷慨些, 除了赏银和月例,额外再给每名下人多赐了些应时的柑橘、茶叶,引得许多小丫鬟一大早就来谢恩。
萧游来谢府见妹妹云渺, 一路上见谢庭的绮丽园林山水,不由得心下敬畏。
像这样的大户人家, 自有种肃重威严在其中。萧游谨言慎行,只垂着眼眸随大流走, 没有东张西望。
会客堂闹闹哄哄,挤满了热泪盈眶的一对对母子、兄妹。
萧游找到云渺, “许久不见,阿妹可胖多了。”
云渺道,“是夫人的赏赐多。阿兄,我能重回谢府, 都是夫人收留之故。”
“夫人也来了么?”
云渺摇头,“夫人怎会来这儿。不过夫人喜欢清晨在小山上抚琴, 阿兄你眺一眺,可以望见。”
萧游推辞,“我们本是蒙了主人的恩才相见的, 怎好在此时乱眺主人。”
虽这般说, 目光还是不经意地朝那边山亭扫去, 见一个朦胧模糊的女子身影, 笼在如纱的晨雾中。
那日在群玉阁,他曾偶然近距离见过她的面孔,只觉她婉婉有仪,是位令人羡叹的尘世富贵花。
此时看来,她独身一人在小山上抚琴,雾寒霜冷,倒多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孤寂之意,却与那时的甜美幸福又截然不同。
萧游知那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人,收束心神,“主人家正在抚琴,我们还是不要逾矩才好。”
兄妹两人站到了会客堂里面,屋檐挡住视线。
萧游摘下包袱,将事先准备好的银两交给云渺。
“近来不景气,阿兄只攒了这么多,你先拿着。”
云渺掂了掂银子,“你最近的话本卖到钱了吗?”
萧游道,“靠着人情,混进了群玉阁,我在那里面说书,旁边还有个戏班子,勉强卖出了几本话本。银子不多,你将就着用吧。”
云渺将钱袋丢还给他,“我不要。你辛辛苦苦赚的这点钱,还不如夫人赏赐的茶叶贵。”
萧游拂了拂妹妹的头,“别嫌少啊,阿兄总有发达的那一天。等咱们找到了阿爹,就不必过得这般辛苦了。”
云渺也不知道他们爹是谁,只知有个穷娘。据说他们爹是个富贵人家的大老爷,若能相认的话,她就也是位小姐呢。
云渺想起萧游前几日来信说在写新的话本,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能大卖,便问他写成了没有。
萧游有些尴尬,他原本打算用谢家夫妇的爱恋事迹写一话本,却不想那日在群玉阁被拒绝了,这事便搁置下来。
他简单把在群玉阁遇见谢灵玄夫妇的事说了,云渺道,“公子确实不喜欢别人打扰,夫人却是个随和的人。阿兄要想写的话,暗中观察就是了,再不然我把我看到的告诉阿兄,阿兄的灵感自然就有了。”
萧游想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便点头应下来。
半晌,崔妈妈将众人送出谢府。萧游回头朝垂花门后的那处小山望去,琴声和姑娘都已消失了。
他叹了声,那人有显赫的家世,良缘美满的丈夫,尊贵的地位。如此人生,已经圆满了。或许他和她唯一的交集,就是在笔下的话本故事中了。
·
那日商子祯在谢府闹了一场,温芷沅受惊不小,躺在床上连歇了好几日。
瞧见妻子那憔悴的面容,谢灵玉深感惭愧,日日除了读书,便伴在温芷沅身边,给她削果递水,照料起居。
夫妻两人自成婚以来,一直互有隔阂,像这般妻贤夫淑,还真是头一次。
谢灵玉在内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如就把花奴忘了吧。
温芷沅毕竟已成他的妻子了,今生他注定得伴在她身边了。她聪明,贤能,又孝顺父亲母亲,端是个好妻房。
他已经辜负花奴了,如今温芷沅因为他结交狐朋狗友而挨了欺负,他又怎可执迷不悟下去,再辜负了她?
温芷沅养了好几日病,还是病恹恹的,腰疼得厉害,常常呕心嗜睡。
谢灵玉不晓得她究竟得了什么病,焦急之下,托长公主的关系从宫中找来了御医,亲自为温芷沅医治。
等候半晌,进得屋内,却见妻子面目潮红地靠在枕榻边,长公主亦嘴角上扬。
谢灵玉这才恍然,温芷沅是有喜了。
长公主本想暂时不叫温芷沅管家了,让她好好养胎,温芷沅却并不愿意。左右她月份还小,连显怀都没有,家中的事她还可以管的。
温初弦闻此喜讯,叫人打造了一对长命锁,送去给温芷沅未出世的孩儿。
两姊妹从前颇有隔阂,但自打商子祯一事后,隔阂解开,彼此亲近了许多。
平昌侯爵府的夫人办了场马球会,两人一块去了。
都是谢家妇,温芷沅又有了身孕,相伴而行还能互相照顾些。
温初弦记得芳姨娘的托付,有意为谢兰儿物色合适的人家。见马球会上有不少青年俊杰,便派汐月留意着,若有俊俏的男子,记下名字,回去说给芳姨娘听。
她留意年轻俊杰,却不知有人正在角落处,淡淡瞻仰着她。
萧游上次听了妹妹云渺的劝,准备暗中记下温初弦的良缘事迹,这几日常常跟随她。
见温初弦出门参与马球会,他便也做了一份杂活儿在草场。一边在角落里洗马,他一边偷闲,拿张纸和一杆笔,隔老远眺望她,将她的音容笑貌记下来。
温小姐不喜欢笑,但一笑起来,却宛如春花初绽,美艳不可方物。有时候看她笑了,萧游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但他笑一下就立马收住,绝不敢叫她察觉到他的存在,也时刻不敢逾矩、忘了她是一个有夫之妇。
萧游写下了数行文字,字字皆是真情实意的,他以前可从没有过如此文思泉涌的时刻。
以前读《洛神赋》时他常常纳闷,曹子建如何能妙笔生花地凭空写出洛神那般神仙妃子来?一见温初弦,他豁然领悟了。
几个时辰下来,萧游灵感不断,毛笔也写秃了,以至于马都没洗净,挨了管事的训斥。
马球会临近结束之时,人影散乱。
萧游怕跟丢温初弦,离她稍稍近了些。
远眺见温初弦离开高台,走到一雪袍男子身畔。那男子生得长眉星目,端是一表人才,熟练地伸手揽了她的秀肩,将她带走了。
两人共同上了一辆马车,随即人影不见。
萧游怔忡追了几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人便是谢灵玄了。他那日在群玉阁曾见过一面。
他自嘲地笑笑自己,羡慕人家的恩爱美满做什么。
温小姐是仙子般的人物,或许也只有谢灵玄那样的人中龙凤,才配与她成为眷属,伴在她的左右。
……
一日的马球说累不累,说轻松却也不轻松。温初弦虽并未下场打球,但坐在高台上,背也坐僵了。
回到水云居,她倒下就想要睡。可谢灵玄在旁边,她就算再累也不能现在睡,须得强颜欢笑地和他说话。
“我今日为兰儿妹妹找到合适人家了。”
她倚在谢灵玄膝上,双眼安静而无神,“……是清河的王家。他家五公子今年二十,还未成婚。夫君看可以吗?”
谢灵玄不甚在意。
“你对别人的事倒很上心。”
将她扶正起来,抱坐在膝上,手边正好摸到一沓厚厚的书本。
“这是何物?”
随便打开了其中一本,里面全是些才子佳人缠缠绵绵的故事,幽会,私奔,亲嘴,暗通曲款,没一本是正经书,也没一本能登得了台面。
谢灵玄早知温初弦素来有两个嗜好,一调香弄粉,二则是看这些檀郎谢女的话本故事。
“这些个禁-书,母亲是不叫看的。你藏在你温家闺房偷看就罢了,还敢带到谢府来?”
用书本轻拍她头,略有责问之意。
温初弦将他的手撇开,“夫君若不让看,那我便不看了。”
他笑说,“是母亲不叫看,又不是我不叫看。”
说着将那靡靡的书页打开,露出其中最荒诞的一页,凑在她耳畔,和她一块看。
“娘子念给我听听。”
温初弦在他膝上,本就如坐针毡,此刻他又将这样的一页放到她面前,逼着她一块看,着实令人面红耳赤难堪至极。
她败下阵来,勾住他的衣袖祈求道,“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