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芷沅回头质问道,“偷腥的猫,昨日-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对得起我腹中孩儿吗?”
谢灵玉登时又要发誓,温芷沅却瞧也不瞧他一眼,拂袖而去。
谢灵玉脸上烫辣辣的。
他实如行走在双重迷雾之中,进退维谷,浑然不知如何是好。
花奴亦追了上去,看见痛苦纠结的谢灵玉,便晓得她的玉郎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玉郎了。
如果她是自由身的话,她会独自收拾了包袱离开,自动退出。
可是她做不到。商贤放她的条件是,叫她在一个月之内怀上谢灵玉的孩儿。
商贤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她不得而知,但如果她不从,遭到的后果有可能是毒打或者被鸩杀。
所以就算在谢府的处境再难,她都得坚持下去。
……
温初弦那病本就是心病,无有什么大碍,修养了几日后,精神渐渐恢复了。
那日她跟谢灵玄要吃的,又痴又傻地和他说话,除了确实有几分神志不清外,也是她蓄意惹他怜悯。
她意识到硬碰硬根本就不是谢灵玄的对手,于是她便放大自己身上的柔弱,让谢灵玄可怜,如果有幸能让他心里有一丝丝愧疚,她以后的处境没准会好些。
杀他或逃走也许会更容易。
病好之后,温初弦去给长公主请安。
听说二房的谢灵玉新收了通房,长公主为这事气病了。温初弦惦记着长公主相救她的恩情,诚心诚意地收集了冬天梅枝上新生的露水,用这东西煮茶喝颇有静气凝神的功效。
长公主好奇地问,“你和玄儿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和他最近都不在一块?”
温初弦敛起内心的情绪,平静地说,“近来儿媳害了一场大病,怕渡了病气给夫君,便劝夫君不要时时与我相见。”
“原来是你主动的。”
长公主恍然一声,“我就说,玄儿不是那样狠心的人,怎会舍得关你。”
温初弦心下沮丧,表面却不动声色。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逢人就说谢灵玄是假的,凌虐她欺负她云云……这种反抗根本没有用。
只要还在谢宅门里,她就还得受他的摆布,没人会相信她的话。她现在就像笼中鸽,也许只有开笼飞出去,天空才是她的。
长公主又催道,“玉儿他们有了孩子,你们也得抓紧了。为娘有生之年能不能四世同堂,就都落在你们身上了。”
温初弦冷淡嗯了声。
隔日永安侯要做满月宴,遍邀长安城的权贵。长公主身体有恙实在无法出门,便叫膝下儿女前去。
谢灵玄和温初弦一道去了,来到永安侯府,入对成双,引来许多人的驻足。
姻婚尤其是大家族之间的,就是这样,内里再是一片肮脏败絮,外表也得装作同心同意似胶投漆的模样。
谢灵玄将贺礼送与永安侯,侯爷喜气洋洋地道,“谢相与夫人才真是一对神仙眷属,恩情美满,羡煞众人。”
当日陛下赐婚,十里红妆,满城同庆的婚仪,许多人还记忆犹新。
谢灵玄霁颜微笑,“多谢侯爷。”
他与温初弦五指交扣,外人看来,确实是一堂缔约,永结鸾俦,说不尽的美满恩爱。
夫唱妇随,谢灵玄既然这般说,温初弦便也得挤出一个幸福的笑来,给所有人看。
永安侯不禁叹,若说这温家庶女,也真是掉进福窝里了,得谢郎如此宠爱。
前些时日城里还传风言风语,说温小姐并非温老爷亲生,乃是她娘和外面恩客的私生女,嫁到谢府有骗婚之嫌,谢家郎竟也毫不在乎,当真是对她爱恤到了骨子里。
这一头,萧游从云渺那里得到了今日温小姐要往永安侯府的消息,多日不见,欣喜若狂,便带好了笔和纸,也想混入永安侯府中去。
奈何侯府守卫实在森严,他这种闲人根本不让入内,萧游便只好在府门外守着,渴望待温小姐出来时候能见她一面。
他从前也是敬重谢家公子的,但自从听说温小姐被婆婆禁足,谢灵玄却因为畏惧母亲而袖手旁观后,对那谢灵玄便多了几分看轻。
此番巴巴到这来,却不欲再记叙谢氏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所有笔墨只愿留给温小姐一人。
这一场满月宴,直到临近黄昏才结束。
辞别了永安侯后,温初弦终于不用再假笑。谢灵玄和她一道出来,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
温初弦一双妙目怔怔看他。
不是孩子么?
他如她所愿救了全哥儿,她不是已经答应给他生子了吗?
夕阳万道瑞光打在亭台楼阁上,遮下一片片昏黑的阴影。
谢灵玄立于黄昏下凉凉的西风中,抚着她的面颊,爱溺地说道,“孩子自然要你生。但生辰礼,你可以再额外要一样。”
他刮她鬓间的珠花,叮咚作响。
他是真心想给她过生辰,虽然生辰已经过去了,但还可以再补上。
温初弦垂下脑袋来,沉默。
她在想一件不轻不痒,他又会答应她的生辰礼。
“戏吧。”
她低声说,“我想看戏,但前几日伶人们都被母亲赶出去了。如果你要给我补生辰,就叫个戏班子来让我看个够。”
谢灵玄将她的额往自己身边凑了凑,眷恋地吻了一下。
她温顺懂事得过分,听戏着实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其实他原本就想要她如此懂事的,但此刻,他又莫名其妙盼着她能对他活泼些,苛求一些。
“好。”
两人一道往马车边走去。
府门外,有几棵万古长青的松柏,谢灵玄不经意一转头,朝那松柏多望了几眼,随即也没过多在意,和温初弦一道上马车去了。
谢灵玄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这几日-你瘦了,我们不回府用膳,我带你去吃一吃长安城的馆子,好不好?”
马车疾驰而走。
松柏之后,萧游抱着自己的书本提心吊胆,差一点就被谢灵玄发现了。
不过他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知足地笑笑。今日除了得了许多灵感外,还额外为温小姐画了一张小像。
他画了很久呢。他舍不得放在话本里当插页贩卖出去,自顾自地给珍藏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情敌二号已上线
狗子知道萧游的存在估计又要发一场飙
长公主生的这两个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注:①‘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出自《礼记·檀弓下》:“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
②‘风无纤埃,雪无微津’化用自‘风无纤埃,雨无微津’,出自魏晋左思的《三都赋》
第43章 铃音
马车一路将两人送到了樊楼, 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数不清的贵客往来出入其中。
谢灵玄那副白玉袍风流样儿, 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所在。且他为人又十分随和,对谁都礼貌又含蓄,没有一点官架子, 救济难民,修葺佛寺,很受长安一带百姓的爱戴。
许多百姓见了他, 竟自发洒来鲜花和瓜果,颇有古时掷果盈车之待遇。
温初弦冷眼打量着, 他倒比从前玄哥哥更受欢迎些。
若说玄哥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降紫微星,谢灵玄则更像尘世的凡人, 接地气,更得百姓的欢心。
她暗叹了声, 只觉得讽刺。
外人都被蒙在鼓里了,谁又能知道,她暗地里被他困在囹圄之中,苦苦挣扎而动弹不得。
凭谢灵玄这般盛名, 她若出去告发他的种种恶行,很难不被当成疯子。
温初弦挽着他的手, 入得樊楼内,谢灵玄没叫雅间,只在三楼择了个清净的位置。
彼时斜晖返照, 华灯初上, 一对翩翩伉俪对坐于古雅的阁楼之中, 成双成对, 外人看来很是赏心悦目。
老板殷勤过来看菜,谢灵玄温柔敦厚地移交给温初弦,只叫她自己选。
温初弦虽兴致寥寥,却也得像模像样点上两道,尽挑的是死贵的。
老板欢欢喜喜地去了,饮会儿茶水的工夫,就上了一大桌子菜品。
谢灵玄持玉筷夹给她,温初弦暗暗不喜,将他玷污过的食物悄然拨出去,只吃干净的。
两人虽对坐,中间却还隔着一尺多的距离。谢灵玄片刻就发现了她这点小动作,意味深长道,“过来。”
温初弦只得依言撂下筷子,谢灵玄叫人把椅子也搬了过来,叫她并排坐在他身畔。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他监视她也更为方便。
当下他又重新给她夹了几道菜,喃喃质问道,“我亲自给娘子布菜,娘子却要拨出去?”
温初弦眼皮垂着,面无表情说,“不敢。”
谢灵玄道,“既不敢,就好好吃了。”
温初弦拿起双箸,夹起一块鱼羹,安分地放在嘴里。
他这才漾起点笑影来,散漫地靠在椅背上,五根不老实的手指在她开开合合的蝴蝶骨和长发间恣意游走。
温初弦一边迟滞地夹着菜,一边脊背发寒,他那削尖的手指像刀,仿佛随时要剖开她的脊背,令她浑身骨缝儿发麻。
她就是不喜欢和他接触。
但她也深知抵抗无用,若是她敢从他手下移走身子,恐招来他更轻薄的对待,只得隐忍受着。
温初弦默默加快了用膳的速度,盼着早点用完这顿饭,结束这折磨人的酷刑。
谢灵玄却按住她筷子,“慢些吃,多吃些。前几日是我的错,叫你饿着了,你得多补补。你若喜欢,我日日都带你出来下馆子。”
温初弦将筷子抽走,阴阳怪气道,“我连怎么吃饭都要受您的限制了吗?”
见她倏然发怒,谢灵玄哑然失笑,低眉顺气,“……怎么火气如此大?好好,你愿怎么吃都随你,我不管了。”
温初弦埋头喝汤,不去理他。
那人的心思委实龌龊肮脏极了,隔着几层衣料,她感觉他的手在若有若无地丈量她的腰……不盈一握,那样的手法,念念在意,缱绻缠绵,不消想也知道他是在盘算着晚上如何折磨她。
这顿饭真是吃得她作呕。
温初弦如瘿附体,终于忍不住,微量动了动身子。
谢灵玄立即知觉,力道重了些,将她连人带腰勾了过来。周围熙熙攘攘,氛围热闹,他却毫不顾忌,密向她耳边款款说,“这些日子,我真的很想你。”
温初弦低语,“想我那个?”
他道,“也想。”
温初弦啐了口,世上焉有这般好色无耻之徒。
谢灵玄如羽毛般用唇碰她敏感的耳垂,调笑说,“幸亏没饿死了你。不然浪费了娘子这般仙姿玉色,着实可惜。”
温初弦咬牙,“无耻。”
他浮浪说,“你不用老担心我想杀你,我就算要灭口,也等把你玩够了再动手呢。”
温初弦冷呵,“玩够,那你什么时候腻歪?三个月了。”
谢灵玄解颐笑说,“待娘子何时年老色衰再看吧,近几年是不会的。”
温初弦肩膀颤了颤,唇珠涩然垂下来,仿佛是当真了。
谢灵玄笑容一凝,柔然搂一搂姑娘的肩膀。她怎么这么不禁闹,她怎么这么爱当真?
……杀她,是要把他的心活活剜下来吗。这样荒谬的话,她竟也信。
谢灵玄叹然敛起了神色,“不闹你了,好好吃饭吧。”
他想说,他不但不忍杀她还渴望跟她白头偕老,可她却不会信,也不愿。
温初弦道,“哪一日我若毁了容,没准咱们就各奔东西了。”
她又存心惹他。
谢灵玄不悦,正待反唇相讥,却偶遇大理寺的裴让大人和夫人。
裴让睁大了眼,热热络络地过来叙寒温,见温初弦也在,倒是下意识一愣。
这不是温家女吗?
这人前几日还说欲休了温家女,与她再不相见,这几日便又把她带在身边了。
谢灵玄对于和裴让谈天的兴致并不高,只冷淡答了两句。
裴让侧目瞥向那温初弦,果然是天姿国色,比之出嫁前更多了几分妇人的风韵,只是过于瘦弱,美中不足。
不过瑕不掩瑜,已经足以让任何男人见之着迷了,无怪于谢灵玄这样将她握在手心里。
说来这温小姐也真是娇气,外人甚至没见过她单独出门。这两人成双入对地行走在长安城内,真是羡煞一众年轻才俊。
温初弦见又来了个跟谢灵玄蛇鼠一窝的臭男人,心下不怿,推辞说自己已吃好了,想要归家。谢灵玄拗不过,起身别了裴让。
裴让问,“相爷何时得了季常之癖?”
这话是揶揄,所谓季常之癖,便是怕老婆呗。
谢灵玄剜了他一眼,领温初弦而去。
裴让瞥着这二人的背影,摇头直叹。
回府后,谢灵玄和温初弦一同去新月阁,给长公主请了个安。
长公主见他们夫妻和好如初,便也放心下来,一味催着他们赶紧要孩子。
温初弦还惦念着弟弟,恳求谢灵玄道,“我娘亲是从良之后才有了全哥儿的,全哥儿他确实是我爹爹的骨肉,我也是,那日的滴血验亲一定是搞错了,求你代为说合。”
谢灵玄却摇头道,“你温家的家务事,我不好插手。哪一日-你归宁,自己去和岳丈解释吧。”
温初弦见他婉拒,更加确定邋遢汉子是他蓄意找来的,目的就是污蔑她们姐弟俩。
晚上夫妻二人就寝,虽多日不见,交颈相拥起来也冷冷冰冰。
温初弦不知他有没有喝药,不过也不重要了,只管平躺着闭目等死即可。
一夜无语。
……
翌日一早,温初弦便回了门。
诚如预料的那样,温家人都不太欢迎她。她在谢家受的那些委屈,温家人也都不晓得。
温老爷从前对她虽不说慈爱,也算是和颜悦色。但现在温老爷怀疑温初弦并非他亲生女儿,对她爱答不理,更怕谢家人会找上门来,说他温家骗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