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佳妇——旅者的斗篷
时间:2022-09-24 16:35:13

  少帝倒吸一口冷气,又大喊了几声,屋外一片黑暗混沌,没有任何人应他。小皇帝方知情形的紧迫,颤抖着从龙椅上下来,却被谢灵玄轻飘飘地一绊,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陛下,来吧,该上路了。”
  谢灵玄森森的暗影缓缓朝少帝逼来,少帝身体尚未长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谢灵玄掰开少帝的嘴,把鸩酒灌了下去……
  “不要!!”
  “不要过来!不要杀朕!”
  少帝大汗淋漓猛然睁开眼睛,喉咙疼痛犹如撕裂,目之所及都是扭曲的。他呼呼呼急喘着粗气,三魂已失六魄齐散,仿佛真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内侍听见少帝的呼声连忙进来护驾,却见寝殿空空如也,静谧安宁得很,却不知少帝为何要喊救命。
  “陛下?您怎么了?”
  少帝余悸未消,失魂落魄地从黄金帐中坐起身来。
  原来是场梦。
  只是……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见谢灵玄灌他毒酒呢?宫外有层层叠叠的禁卫军守着,谢灵玄孤身一人,若无传召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皇宫的。
  “老、老师,有没有来过?”
  内侍一时摸不着头脑,才意识过来陛下问的是谢相。
  “陛下,没啊。”
  少帝难以置信,“没有?”
  内侍满头雾水,“您不是要查谢相吗,这几日谢相都被禁足在家中,怎么会到皇宫来呢?”
  少帝由内而外发冷,叫内侍先退下了。寝殿内香薰缓慢而平静地燃着,丝丝香味直贯脑仁。
  少帝感觉喉咙疼得很,腹部也疼得很,有种肠穿肚烂的感觉,好像他真的饮了毒酒一般。若说这是梦,梦也太真实了。
  少帝惧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有了足够的能力来对付谢灵玄,可事到临头,一个梦就把他吓得如丧考妣。
  他也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逼人太深了?
  老师都退隐了,交出了所有的权利,只为了陪伴爱妻余生,自己却还是这般不依不饶……这个梦,不会就是所谓的警示吧?
  他们君臣没有什么生死大仇,之前一直都是彼此襄助的。
  少帝吸了口气,沉吟半晌,先前坚定要除去谢灵玄的心,因为恐惧而软弱动摇。
  他唤来内侍,犹犹豫豫地说,“到中书府去,一定把话送到老师耳朵里,就说朕只是遵照祖训,真的……真的没有一点蓄意为难他的意思。”
  谢灵玄在家中本足不出户,忽闻皇宫传来旨意,说陛下圣意逆转,暂时又不查他了。
  他无奈笑了笑,这陛下真是小孩子脾性,心思一会儿一变。
  听说陛下是因为一个梦收回成命的,其实噩梦又有什么可怕的,鸩酒又有什么可怕的。梦是伤不了人的,傻子都知道。
  他终究还是喜欢少帝这孩子的吧,这件事上心慈手软了。他本可以像污蔑温初弦一样也诬少帝为疯癫,但却没有。那只香薰,只是叫少帝暂时神志不宁,做做噩梦而已,却不会真的损伤神智。
  少帝和初弦毕竟不一样,少帝是个有抱负的好皇帝,在他手下学了这么久早可以出师了,他愿意放手。
  可初弦不是,她是他在意的人,若让她离开自己,他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爱恨之间
  没了长公主后的谢氏本就是一盘散沙, 如今家主谢灵玄也受陛下猜忌,谪居禁足,风言风语不断, 着实给所有谢氏族人当头一击。
  府中许多婆子、小厮伴当们隐隐感觉风雨欲来,卷了铺盖和一二两银子早早走了。谢灵玄任由他们,也不加以约束。
  偌大个谢家老宅空空荡荡, 好不萧条。幸而水云居的下人们都忠心为主,眼见主人式微,并无一人见异思迁。
  陛下虽派人来安慰谢灵玄, 却没有解除谢灵玄的禁足令。谢灵玄整日在家中练字读书,闲时与温初弦琼台赏月、围炉博古,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竟也不见他为禁足的事着急。
  在温初弦看来, 谢灵玄总是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令人讨厌。是他另有打算, 还是已无了自救之力?
  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呕出的东西常常带有斑斑血迹。温初弦冷眼瞧着,算计谢灵玄究竟何时能死。
  母蛊在他身体中的损害是深非浅,而且他这两年来确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了不少伤, 很多伤都是致命的。就比如温初弦的那一簪子,谢子诀的那一刀, 其实都扎在要害上。新伤旧疾加诸于身,谢灵玄能撑到现在体格已算够顽强的了。
  谢灵玄之志不在仕途上,也不在少帝忧心的所谓兵权、皇位上。他病之已深, 疲累无两, 虽少帝咄咄相逼, 却也懒得再和那孩童计较。
  也许谢灵玄早就算到了自己的死期, 所以才说再陪他一个月,就放温初弦自由的这种话。
  可是,他凭什么呢?当初是他强的她,她的家人、心上人也都是被他杀的,她不仅在他那里失了身子,连心也被他用几枚小虫子占去。诸般好处都是他的,如今他快要死了,还要拉着她做垫背。
  忽忽腊尽岁末,离谢灵玄的生辰只剩不到十日了。
  他不思自救,反倒在水云居的小湖边移栽了许多绿萼梅,在温初弦看来都是些无用功。
  犹记得他们的初见,就是在谢府的绿萼梅林中,那时她贪图采摘梅枝要摔,是他托了她一把。这事明明很普通,谢灵玄却时时挂在嘴边,眷恋似地追忆。
  夫妻两人在雪地里摆了红泥小火炉和蒲团,弄来些猪牛的鲜肉来,淆和绿萼梅新生的花瓣清香,在雪地里炙肉吃。肉香四溢,馋得水云居的丫鬟小厮们涎流欲滴。
  彼时天色并未完全放晴,铅灰的天空中落着小雪糁儿。谢灵玄持竹竿给温初弦烤肉,双手腾不开来,细细的雪糁儿便落在他长长如扇的睫毛上、漆发中、双肩上。虽只有戋戋之数,却将他衬得像冰雪中的霜人儿。
  烤肉这种事寻常人做了都会烟熏火燎一脸狼狈,他做起来却闲情逸致清雅得很。
  温初弦玉笋般的手轻轻伸出来,将他额角的雪糁儿拂去。她道,“若是雪大了,不如进屋去,小厨房也是能炙的。”
  谢灵玄沉沉摇头道,“不好,辜负雪景,反而不美。”
  话说着,第一块肉已经烤好了。谢灵玄是无师自通型的人,虽平生从未下过厨房,炙肉却也能炙得像模像样,色香味俱全。
  谢灵玄将竹签递到她嘴边,笑说,“不如娘子先替我尝尝。”
  温初弦贝齿微启,试探咬了一口肉。外焦里嫩,油汁四溢,是顶顶好吃的。
  她心下感到一阵甜妙,欲说你辞右相辞对了,就应该不做官专心做个庖厨,日日做餐饭给我吃……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要这么暧-昧地和谢灵玄开玩笑?嘴边的笑意当即被她咽了下去。
  谢灵玄柔声催促问,“好吃不好吃啊,瞧你这神色又笑又哭,怎么跟不熟似的。”
  温初弦咽了咽口水,将竹签递给他,“是不熟,难吃得很。你自己尝吧。”
  谢灵玄墨眉稍蹙,疑神疑鬼尝了口,回味片刻,“这……熟了吧,你莫要消遣我。”
  见他这般认真的样子,温初弦终于忍不住,唇角溅出一抹极轻极轻的笑影来。
  谢灵玄不愉,苦于他戴着好几层手套,左支右绌,并没法过来抓她。
  半晌,他命人拿来了蜂蜜,匀在新炙的肉脂上,细细翻烤,肉脂便夹杂了蜂蜜的甜香。温初弦平素喜甜食,觉得这炙肉比方才更好吃几分。
  她搬了小杌子坐在他身边,抢了竹竿自己也来烤,不想竹竿串上大块的肉怎么说也有两三斤的沉重,她没做好准备,竟扑哧一声将竹竿掉在炭火中,惊起一阵飞尘。
  啊。两人不约而同轻呼一声,脸颊都被熏得沾了炭黑。
  汐月将炙肉捞上来,已沾了雪水和炭灰没法吃了。
  谢灵玄嗔道,“胡闹。”
  温初弦闷闷垂下头去,表面上知错了,实际上没怎么当回事。
  谢灵玄怕汹汹的火将她那金尊玉贵的玉手烫坏,便欲接过竹竿自己来烤。岂料温初弦对此似乎很感兴趣,死抓着竹竿不放。
  谢灵玄无法,只得把着她的手和她一起炙肉。两人一前一后,肩靠肩,远远看来实是雪地中的一对丽影。
  她烤肉时很专注,香腮离谢灵玄不盈寸,少女身上丝丝清爽的味直入鼻窦。
  起初谢灵玄的注意力还在炙肉上,并无太多其他心思,慢慢也被她搅得心猿意马,闻着甜甜美美的她心迷神醉,炙肉倒成了其次。
  他鼻息贴近,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在竭力压制内心的欲念,软糯的唇温温凉凉地吻了她一下。温初弦略略震颤,怪罪地盯他,一双水波的眸子包含情意,如脉脉融化的雪水。说是怪罪,却又不纯是怪罪。
  蜂蜜黏腻的香气盈满整个雪地,流淌在如胶似漆的两人之间。两人是新婚不过两年的夫妻,情意本也该如蜜糖般甜。
  温初弦涩然避过头去,雪白的脸颊纠结而怅惘,隔了半晌,终究还是浮现一丝红晕。她的子蛊发作了,低哑叫声夫君,仰头朝他吻去,吻到了他凸起的喉结。
  谢灵玄霁然而色喜,荡漾一个笑,笑比雪花更干净、纯粹。
  如果这一切不是情蛊所催使的,他们就是普天世界最幸福的夫妇。
  两人这般色授魂与,导致一块炙肉焦糊得不成样子。不过撕去焦糊的外皮,吃起来还是很香,又苦又香。
  餍足之后,谢灵玄陪着温初弦倚在床边看雪景。难得他被禁足在家,得这一片小意温柔的冬日时光。
  倒不用担心少帝再来找麻烦,少帝连日来整宿整宿地做噩梦。到底是年轻帝王,心智手段皆不成熟,被这么随便一吓就缩头缩脚。
  夫妻俩一边赏雪一边下围棋,心思也完全不在下棋上,一盘棋松松散散,毫无厮杀之趣。
  午后兆尹府的沈大人、大理寺的裴大人带人来了谢府,说是要搜府取证。
  谢灵玄漫不经心地待在屋里,也懒得出门相迎。这两人都是他往日的下属,阿谀奉承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对他怎么样。
  沈大人虽奉了皇命前来搜府,到了谢灵玄面前就打退堂鼓了。
  沈大人惭然道,“公子见谅,实是上头有命,我等不得不走这一趟。下官绝对不敢怀疑公子,就走个过场,马上便撤。”
  谢灵玄道,“别了。既然陛下要你们过来搜府,就好好搜搜吧,否则你们也没法交差。”
  沈大人为难,“下官岂敢……”
  裴让说,“下官得蒙公子看重,才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此番陛下胡乱猜忌公子,都是被奸臣蒙蔽之故。下官会努力在陛下-面前为您转圜,助您官复原职。”
  谢灵玄剜他一眼,“谁说我想官复原职了?”
  裴让愣然,虽然谢灵玄名义上是为了妻子重病主动辞官的,但主动二字就很耐人寻味,很可能是陛下对他猜忌疏离,使他心灰意冷,逼他不得不退隐。
  否则锦绣年华,仕途正好,哪个痴男人真为了一个妇人辞官?
  谢灵玄喟然挥挥手,“去吧去吧,我的事你们不必多管。只愿二位大人将来能辅佐君主,前程似锦。”
  神色间,竟多有黯然神伤之意。
  两人见谢灵玄并未生气,稍稍舒一口气。面面相觑,相对无语,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谢灵玄真不想当皇帝。
  说白了少帝只是个张牙舞爪的小孩子罢了,如果谢灵玄真欲登上那九五之尊之位,细加筹谋一番就可以做到。况且他又姓谢,是皇亲,将皇帝取而代之也不算完全的谋朝篡位。
  送走了沈裴二位大人,谢灵玄信步踱回屋,心口隐隐发闷,竟有种头重脚轻之感。他的病又重了,掐指一算,一月,两月,三月……自从种了情蛊后,他已安安稳稳和温初弦相处了数月了。
  隔着窗棂看见温初弦正跪在白衣菩萨面前上香,神态虔诚,甚是庄敬。
  她原来根本就不是信佛之人,如今也早晚三炷香了,每当上香时口中还喃喃默念着什么,八成是在许愿。
  谢灵玄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不愿去打扰她这一独处的静谧时光。他也不禁在想,她许了些什么愿望呢,有没有提到他?
  虽然知道她很可能在许逃离他的愿望,但若他能这么眺望着她,尔尔辞晚,朝朝暮暮,九死也不悔了。
  谢灵玄长长的眼尾慈然柔和下来,若有所思。
  他心念一动,欲进屋去,把子母蛊的事解释清楚。
  可脚步未动,便见温初弦将香插在小香炉上,然后从柜匣深处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布偶,布偶被做成人形,其上挂张黄纸条,浑身插满了细而毒的钢针,如刺猬一般,全是恶咒。
  黄纸条上写有力透纸背的三字,谢灵玄。
  作者有话说:
  还有大概一周左右正文完结~
 
 
第86章 迷途
  一针又一针, 穿透小布偶的心脏。她究竟是有多恨,才用这种幼稚又可笑的办法来咒他?瞧这架势,这些针她已经扎很久了。
  谢灵玄犹恐未真, 伫立在窗棂外深入看几眼,只觉身心恍惚,方才炙肉带来的温存美梦破碎了一地。
  他死自不妨, 唯一放不下的执念就是她,可她情蛊发作时与他情深意密,暗地里却这般咒他, 实比千刀万剑砍在他身上更令他痛不欲生……她恨得这样深切,仿佛即便他人死了, 她也得把他的骨殖拉杂催烧掉,当风洒了扬灰。
  火气攻心之下, 谢灵玄喉咙涌上甜腥,唇角沾上了点点血迹。他随手用雪白的衣袖把血揩干净, 溢满黯冷愁郁的双眸如刀锋般眨闪两下,推开门首径直走了进去。
  温初弦闻得靴声橐橐之声,倏然一惊,回过头来, 手中东西却来不及收了。
  她迫然站起身来,布偶掉在地上, 针头洒了个凌乱。谢灵玄目光在那布偶上缓缓流淌了片刻,伸手,将它捡起来。
  鸦黑的长睫遮住眼底情绪, 他掂量着手中布偶, 不冷不热地问她, “为何要做这个?”
  温初弦吞咽了一嗓子, 青丝散乱,泪光点点,指甲死死嵌入掌心纹路。
  是了,她这些日子对谢灵玄存着切肤之恨,只要清醒时就往布偶上狠狠刺一针,用以提醒自己在情蛊发作时也不要沉沦太深,莫忘大仇。
  可此刻谢灵玄发现了。以他的狠毒程度,自己定然是有死无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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