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舟没看, 有点厌倦地撇开目光:“不认识。”
“你好无情啊, 舟舟。”纪司宴爱看热闹, 很有兴致地望着那边,手背拍拍他肩膀, “人家都要哭了, 哎, 她马上进场了, 你真不打个招呼?——算了, 她进去了。你真是作孽, 她因为你发挥不好怎么办?”
商行舟一言不发,远远望着温盏的背影, 微眯了下眼。
他很肯定,她刚刚看见他了。
两个人四目在空气中短暂相接, 他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仓皇和难过。
……为什么。
谁让她不高兴了吗。
“说不定是没看见我们舟子呢。”石一茗靠在栏杆上低头打游戏,“也不早点儿说, 你要是早几天, 兄弟们就给你定制横幅了。”
裴墨搭话:“对, 上面就写:‘商行舟在这里,求你了小温,看看他吧。’”
三个人笑成一团。
商行舟目送温盏进场,无语望天,没搭理他们。
“不过。”候场结束,比赛马上开始。纪司宴盯着投屏直播,觉得奇怪,“我还是看温盏眼熟,你们对我的记忆有没有信心?我肯定见过她。”
裴墨见怪不怪:“我们几个中学是在一家读的,见过不是也很正常?”
“不不不。”纪司宴摆手,“不一样,肯定不是很寻常的那种‘路上撞见’,应该是身边有人给我看过她的照片——舟子,舟子?”
商行舟有点游离,没心情听他们胡扯,目光从入场处移开,漫不经心扫视一圈,忽然又在某处定住。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不太确定是不是本人,但七八成像,大概率就是。
纪司宴跟着眺望:“你在看什么?”
商行舟盯住那姑娘,忽然朝纪司宴伸手:“烟给我。”
“干什么?”纪司宴叽叽歪歪,“你不是不抽?可以啊哥们,都愁得开始抽烟了。”
“等着瞧。”石一茗一把游戏还没结束,分心点评,“下一步就是醉死在街头,抱着路灯喊盏盏。”
三个人怪笑不断,商行舟抵了下腮,拉住防护带,长腿一迈,走了过去。
纪司宴连忙扔东西给他:“接着兄弟!”
商行舟稍一回身,修长手指,稳稳抓住他抛来的烟盒和打火机。
意味不明地微扯下唇角,他轻笑:“谢了。”
然后,穿过场外的防护区。
不远不近,跟上那个人。
-
邱苏橙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不过今天是平安夜,学校里人本来也很多,她走的都是大路,林荫道上熙熙攘攘地,几次三番回头看,也没在人群中看到什么很可疑的人。
她疑心是自己多虑。
穿过田径场,她往学院的方向走。
一段时间没回学校,前几天专业课老师点名她没在,扣了点平时分,叫她自己去教研室拿期末考的材料。
——邱苏橙无所谓。
在这一点上,她跟陆灿有点像,左右家里不缺钱,能毕业就行了。
转过长满爬山虎的学院红墙,人一下子少了下来,进了学院院子,四下一瞬间寂静,几乎入了冬,空气相当清冷。
她终于听清身后的脚步声。
停住,回过身。
商行舟不紧不慢,吊儿郎当跟在后头,闲闲地,也跟着停住。
弥散的阳光下,他微眯起眼,下巴微抬,朝邱苏橙投去慵懒的一瞥。
然后,他声音很低,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是温盏的室友?”
他声音很好听,带点沙哑的颗粒感,勾人似的。
邱苏橙听得愣了下,继而感到羞恼:“怎么?”
商行舟轻笑了声,迈动长腿走近她:“听说你找人,打她和涂初初?”
他气场好强。
邱苏橙忽然有点忐忑,下意识退后半步,跟他保持距离:“是啊,那又怎样?谁让涂初初天天粘着裴墨,我给她们点教训,怎么了?”
商行舟不急不缓,修长手指敲开烟盒,咬着烟点了一支。
烟圈升起,猩红的光在他指尖明灭。
邱苏橙手心沁出汗,背部碰到硬物。
她猛地回过神,反应过来,是红墙。
她退无可退,看着商行舟朝她走过来,想到那些遥远的、关于他怎么打人怎么混的传言,心里打鼓:“你干什么?这可是在学院,你别想乱来,何况我也没真的对涂初初和温盏做什么,你……”
商行舟忽然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少年的影子投下来,将她笼入阴影。
邱苏橙瞪大眼,下意识挣扎,发现挣不开。
他明明看起来没怎么用力,可她一动不能动。
红墙织构的阴影下,商行舟眼瞳很黑,平和地望着她,云淡风轻地问:“邱苏橙,你那么多社会上的朋友,见没见过他们弄人?”
弄什么啊,她交的都是正经朋友,只是看起来不正经而已啊!
邱苏橙心里一慌,瞬间凌乱了:“我没有!你放开我!商行舟,我错了,我去跟涂初初道……”
“邱苏橙。”商行舟微微侧过头,沉哑的声音呢喃似的,很轻很轻地,落到她耳边,“你有没有被烟头烫过?”
-
温盏提前出了考场。
校选拔赛比她想象中容易,她不知道自己运气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跟那个黑长直女生,被分在了同一个考场。
空气好闷。
她就不想再在里面待着了。
出了门,晴空万里。
其他人都还没出来,温盏背着斜跨果冻包往出口处走,到门口时,听见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叫她:“温盏!温盏!”
她回头,戴眼镜的少年拎着双肩包,朝她跑过来。
是费元嘉。
温盏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费元嘉胸腔起伏,推推眼镜:“你怎么提前走了,你是写得快,还是不会写啊?”
“……”温盏不想搭理他,转身往外走。
“不是……”费元嘉追上来,“你跟我说说啊,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温盏闷声:“你想要什么底。”
费元嘉挠头:“你要是连校选拔赛都过不了,那趁早跟我说啊,我就,就想个好实现点儿的条件……”
温盏打断他:“不用,我不会输。”
她埋头往前走,费元嘉还想说什么,被候在场外的朋友叫住:“元嘉。”
男生个子很高,手里拎着两瓶冰水,大跨步过来,递一瓶给费元嘉。
看见温盏,他很有兴趣地耸耸眉:“你同学?”
费元嘉有点郁闷:“嗯。”
男生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凑到两人中间,转头朗声问:“同学,你也是计算机系的?你跟元嘉一个班么?”
温盏心情不佳,没看他,在出口处立住。
发消息问陆灿和宋思蘅在不在,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男生跟着她停住脚步,视线一扫,看到她马尾辫底下,那一截纤瘦白皙的脖颈。
今天天气冷,她穿了件奶白色的加绒卫衣,底下仍然是材质偏厚的长裙。
天鹅颈。
脆弱又漂亮。
他舔舔唇,问她:“你叫什么啊?”
温盏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了停,刚想开口让他别说话了——
“小温。”
耳边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清澈的男声。
她按熄手机屏幕,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选拔赛快结束了,陆续有学生从出口的防护带走出来。
阳光从会场高高的穹顶上散落下来,商行舟长身玉立,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她的眼神很深。
他低声叫她:“你别站在出口,过来,站我这儿。”
温盏愣了下,受到蛊惑一样。
她握着手机,直直朝着商行舟走过去。
没跟身后的人打招呼,也全程没回头。
费元嘉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温盏在商行舟身边立足,手机叮咚响,收到陆灿的回信:
「我跟思蘅刚刚回学院了,现在正打算过去找你呢。」
「你中午想吃什么呀,我提前看一看!」
她思索了下,低着头回消息。
商行舟看了看她,没说话,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进去。
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重新抬起眼。
目光越过场馆的空气,挑衅一样,直直落在费元嘉身边的人身上。
那男生正对上这一眼,心里一突。
他扯扯费元嘉,问:“刚那妞儿,是商行舟的女朋友?”
费元嘉正心烦:“不是,神经病,她怎么可能跟商行舟在一起。”
“我就说,没听说商行舟好这口啊。”男生心有余悸,“那他怎么那么看我?好可怕,这人疯子一样。”
微顿,他又来了兴趣,“不过你那同学,长得也太他妈纯了,怎么你们学院还有这种极品?以前没见过。”
费元嘉烦躁地推他一把:“你少打她主意,她是我们班数学最好的,别污染人家。”
男生瞳孔地震:“什么,你们班数学最好的不是你?”
费元嘉不说话,冷着脸转头就走。
温盏跟陆灿和宋思蘅约了五食堂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商行舟一直没动。
她微抬了抬眼,没跟他对视,声音有点涩:“你在这里,等人吗?”
“嗯,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商行舟直说,“我在等你。”
温盏愣住。
“恢复得差不多了,你等……你等我?”她惊讶地仰起头,撞进他漆黑的眼睛,“等我干什么?”
“涂初初说她出狱了。”商行舟平静地转述,“要我们跟她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他太坦荡,温盏一时词穷。
她张张嘴,忽然又有些难过:“我中午去不了,跟室友约了饭。”
“改晚饭也行。”商行舟自然而然,掏出手机,“我跟涂初初说一声。”
反正涂初初也只是一个工具人。
他想什么时候吃饭,她就必须得步调一致。
温盏一只手落在果冻包的背带上,手指无意识地蜷曲,又放松。
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不知道他刚刚跟谁在一起——或者,他本来就是抽烟的,只是她不知道。
她闷声:“刚刚为什么叫我……小温。”
“我这不是。”商行舟理所当然,“看你不太想搭理那个人。”
太完美了,这个答案。
他可真是处处替人着想。
温盏在心里苦笑,自己又一次误会了他的意思。
她停住脚步:“商行舟。”
商行舟跟着停下,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
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什么?
风吹动刘海,温盏鼓起勇气跟他对视:“我知道我上次在livehouse给你买的东西,对你来说,可能挺无聊的。”
就像我长久以来的喜欢一样,对你而言,毫无意义。
“它确实没用也没意思,但是……”温盏轻声,“你能不能,留着它。”
或者,扔了也行,但别让我看见。
空气中静默几秒。
她声音里憋着不易察觉的水汽,商行舟有点纳闷:“我什么时候说它无聊了?”
“那你为什么把它送人。”
“……”
商行舟头上弹出问号,他眯着眼思考两秒,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东西。
棕色的小马。
今天早上,远远跟他打招呼的那黑长直女孩包上,也挂着一个。
一模一样的。
商行舟抵了抵腮,看到温盏鸦羽般向下压的睫毛,忽然觉得她有点可爱:“温盏。”
“嗯?”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吗?”
“……”
温盏有点茫然,抬头看他。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商行舟匪夷所思,好气又好笑,“会把你给我的东西,扔掉,或者,送给别人的,那种人。”
温盏不语。
被他这么一说,她后知后觉,回过神。
那晚livehouse很多人,其实买到同款的概率,非常大。
她只是因为这段时间跟商行舟失联,情绪一直堆积着,觉得他完全不在乎她,才会往那个方向想。
所以……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小温同学。”他微躬身,凑近她,“我没欺负过你吧?”
他的气息忽然压下来,温盏脑子嗡一声宕了机,猛地抬起头:“你欺负过我。”
知道欺负是什么意思吗,就在这儿瞎喊?
商行舟好笑:“什么时候?”
“现在。”温盏胆子忽然大起来,很肯定,“你现在就在欺负我。”
“……”
一秒,两秒。
她一双鹿眼黑白分明,睁得很圆,定定盯着他,倔强又坚定,好看得不像话。
商行舟身形微顿,半晌,失笑地移开目光,暗骂:
“草。”
怎么回事儿。
怎么能有人,一本正经地冤枉人,也这么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