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南书百城
时间:2022-09-24 17:17:07

  却并未靠近。
  黑色短靴一步步稳稳踩在雪地里,直直朝着他身后的SUV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迟千澈看清来人的脸——
  相当清隽的东方人面孔,五官冷峻,眉毛黑而浓密,双眼皮褶皱很浅,薄唇紧绷着。
  一道半指长的旧疤,从男人左侧额角上延伸,隐没进他修理得很短的头发里。
  黑天之下车灯昏白,在这种光线里,男人深沉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仍能让人感受到,他在刻意收敛气场。
  他的脸,有一种刀削斧凿的锐利,以及侵略性。
  商行舟在SUV副驾车门前,停住脚步。
  声音低得像冰过的啤酒:“你的车?”
  迟千澈亦步亦趋:“对,我……女朋友,在休息。你们是军人吗?”
  到跟前了,才想起确认身份。
  商行舟背脊笔直,脸庞隐没在光线明与暗的交界处,撩起眼皮眯了下眼,有点似笑非笑地,声线慵懒低沉:“算是。”
  “你先让她下来。”商行舟抬了抬下巴,示意,“车哪儿坏了,我看看。”
  迟千澈低头敲车门。
  车上太热,温盏脑袋发昏。
  下来时腿软,她很小声地,嘟嘟囔囔地叹气:“好奇怪,你有没有觉得……外面也热?”
  就这么电光火石,一个瞬间。
  炽烈灯光滚过女生表情丧气的白皙脸庞,商行舟身形猛地顿住。
  慢镜头似的,温盏先被扶稳,走出半步,才回头。
  深沉天幕下,两个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余光之外纷纷扬扬,车内音响还开着,邓丽君声音很轻:
  “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
  温盏愣住,心脏仿佛遭受沉闷的暴击,她一下子喘不上气。
  无意识地攥紧羽绒服袖子边缘,指甲刺进手心。
  她忽然感到呼吸困难。
  天地间大雪飘扬,商行舟眼瞳漆黑,目光明锐,隔着山长水远的距离,无声地同她对视。
  雪花迅速在他肩膀堆积薄薄一层。
  下一秒,他平淡地移开。
  迟千澈从后备箱拎出工具:“发动机有问题,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心头没来由涌起烦躁。
  商行舟下意识伸手进口袋,想摸烟盒,想起这衣服里没有。
  他脸庞隐在暗处,唇角意味不明地一扯。
  也没再开口,手肘随意朝旁一撑,车门不容置喙地关上,霍然一声响。
  “别修了。”
  男人穿黑色防寒服,裤腿扎进短靴,身形格外颀长,周身透野性。
  他转开视线,声音冷淡,并不是要商量的语气:“上我的车。”
  “怎么?”迟千澈没懂,“修不好吗?我这儿有工……”
  “你女朋友高反。”车光在商行舟眼底滚起一层灰影,他陡然生出点不耐烦的戾气,挑衅似的,一字一顿问,“你看不出来?”
 
 
第2章 天真
  夜色深沉,越野疾驰,穿过莽莽雪原。
  温盏脑袋昏昏,蜷在后座,头靠车门。
  偶尔有稀疏的路灯光芒投进来,她的意识断断续续,醒一会儿睡一会。
  刚刚还不明显,走出去一段路,她难受得厉害,整个人开始发烫。
  迟千澈想让她靠自己身上,温盏拒绝了,半梦半醒地,听见他跟副驾的年轻男孩搭话:
  “你们是解放军,什么兵啊?”
  “是与人民共进退的子弟兵。”
  “你们戍边吗?平时就在这儿服役?”
  “不是,我们在祖国需要的地方服役。”
  “那你们原本是要去哪儿?”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
  温盏:“……”
  理解迟千澈的好心,他大概怕她睡死,所以制造点声音。
  但废话文学,让她感觉,头更疼了。
  两人还在你来我往,她动动手指,正想让他们要不歇会儿吧别说了——
  “到了。”
  前排驾驶座,传来一道一如既往凌厉的,波澜不惊的低沉男声。
  微带些哑,波动周遭气流。
  温盏呼吸微滞。
  车子稳稳刹在医院台阶前,空茫夜色中,小小的建筑孤独地发光。
  三小时的路程,商行舟一个小时就开到了。
  温盏迷迷瞪瞪,“啪嗒”解开安全带,伸手抠车门,发烧烧得眼神都没法聚焦,没开开。
  迟千澈正要帮她,车门霍然被人从外拉开。
  冷风裹着雪花卷入,温盏结结实实打个寒颤。
  下一秒,她怀里蓦地一重。
  一件厚厚的防寒服,带着余温,稳稳将她罩住。
  商行舟半张脸隐没在光影之中,声音清冷平直地,跟着大雪一起滚落下来。
  他说:“穿这个,外面冷。”
  -
  这晚,温盏几乎是昏睡过去的。
  她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自己抱起来送进医院,不确定是迟千澈还是商行舟,或者别的谁——
  她做了个非常短暂的梦,梦见一场上海的暴雨。
  为什么是上海?商行舟明明应该在北京,他怎么到上海的?她全想不起来了。
  她坐在深夜的罗森哭到脑子缺氧,店员问了两遍要不要报警,她才哽咽着说:“不然分手好了。”
  说完也不太敢看他的表情,拎起雨衣推门埋头往外走,走出去没两步路,被他追出来,霸道地拽住。
  大雨里商行舟头发肩膀全湿了,脸色阴沉得不像话,硬把自己的伞塞给她,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好半晌,才语气冷硬地,一字一顿道:“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温盏,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没你不行?”
  温盏心脏一紧。
  巨大的难过,潮水一样,将她整个人包裹。
  她睁开眼。
  病房里静悄悄,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雪停了。
  天空露出果冻一样碧透的蓝,遥远雪山前,有苍鹰盘旋。
  她坐起来,心里有点空。
  迟千澈进屋,眼底划过抹惊喜:“醒了?”
  “嗯。”温盏闷声点点头,肩膀上柔软的黑发掉落到胸前。
  她下床穿毛衣,咬着皮筋给自己扎了个马尾,“我感觉好多了,现在呼吸也很顺畅。”
  “那就行。”迟千澈不太放心,伸手想扶她,“你要是还有哪儿不舒服,随时跟我说,我之前没照顾过高反病人,不知道……”
  “没关系,你不用太担心,是我太迟钝了,连自己生病都没感觉到。”温盏侧了下身避开他,没太仔细听他说话的内容。
  眼下有个事儿,她急着想确认一下。
  屏息快步走到外间,她视线一扫,望见沙发上的黑色防寒服。
  静静地,搭在把手上。
  温盏脚步停住。
  这是商行舟的衣服。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情,都不是错觉。
  她确实,在这个遥远的地方,重逢了她的……
  初恋。
  心脏跟着漏跳一拍,温盏后知后觉地,眼睛有点涩。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委屈。
  说不清道不明的,脑子乱糟糟,已经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还给她送衣服……她生不生病,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到底是太热心了,遇到谁都想帮一把;还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反正感情上的事,一向他说了算。
  温盏垂下眼,撇开目光不再看它,折身去拿自己的背包:“我们走吧。”
  迟千澈应了声“好”,按铃叫医生,确认没问题后,跟着她一起出医院。
  刚走没几步,护士追出来:“哎,你是温盏吗?”
  温盏回过身,茫然地点头。
  “早上有个帅哥过来,说车给你停地下了。”护士说着,从口袋掏出一串东西塞她手里,“他让我们把这东西给你。”
  触感有些凉,温盏低头,掌心静静躺着一串车钥匙。
  她一愣。
  迟千澈按照护士指示,很快找到停在地下车库的SUV。
  发动机恢复如初,他诧异:“那俩小哥也太热心了吧,竟然把我的车修好送回来了?”
  昨晚黑灯瞎火走得很急,抛锚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离开时,连钥匙也没拔。
  原本打算,今天让基地的人去帮忙,把东西拿回来的。
  温盏垂着眼,慢吞吞:“可能当兵的人,都天生热心肠。”
  从来不懂什么叫,跟不熟的人民群众,保持适当距离。
  “也许吧。”迟千澈完全没听出她情绪哪里不对,调转方向盘,“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特殊兵种,衣服上没有标志,什么也看不出来。”
  温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静静地,只露出一双眼。
  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在酒店吃完午饭,一起去西城空军军区。
  他们现在就职这公司,是国内科技行业的龙头老大。
  去年年中,接了个项目,跟军工合作,往外输出一批设备,保密级别特别高。
  结果今年年初……坏了。
  负责项目的另一个领导往西城跑了两趟也没想出招儿,叫迟千澈带着温盏过来看看:“算法这块儿,不一直是小温在负责吗?”
  温盏合理认为:
  自己只是一个年薪比较高的,修理工。
  车子驶过岗哨,她趴到车窗上哈气。
  雪停后天变得很蓝,外面有人在扫雪,微冷的空气中,传来刷刷的声响。
  转个弯,车子在一栋灰白小楼前停下。
  负责人出来接,估计也没想到大费周章叫来的是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愣了下,有点犹豫:“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温师傅’?”
  温盏大囧。
  迟千澈笑起来:“是,别小瞧她,国内的算法工程师,她能排进第一梯队呢。”
  负责人带他们上楼,边走边找补:“哎呀,很少见女生搞这个啊。”
  也不少见吧……
  温盏不说话,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想。
  只不过,男生是不是,确实都比较喜欢文科的女生。
  会画画,弹琴,或者跳舞……哦,当初追商行舟的女生里,还有人会写诗。
  三个人绕过走廊拐角,推开玻璃门。
  廊外屋檐下,雪松枝头积着白雪,太阳光洒在上面,无声地泛金色。
  几个少年清澈交叠的调笑声,携着寒风卷过来,撞碎浮世中这一点光:
  “舟哥当然不一样,多少人排队等着给我们当嫂子,哪有别人挑他,不都是他挑别人么?昨天半夜洗漱完了还看见他又冒着雪出去一趟,不知道是去夜会哪个小妹妹了——是不是啊舟哥?”
  温盏心脏猛地一跳。
  空气短暂地静寂几秒。
  后头那一声低笑顿了顿,透着点儿冰雪的寒意,沉沉地,嚣张又肆意:“滚。”
  几个人脚步丝毫未停。
  商行舟一行三四个人,目光慵懒地扫过来,微停一下,转开。
  笑闹着,从另一侧上楼去。
  温盏跟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听见军靴踩在楼梯上的声音。
  冰冷的质感,有点沉。
  她的手心又沁出汗。
  迟千澈线显然也注意到了,收回目光,问:“他们是?”
  “北边军区的空降兵,挺精锐的一个小队伍,都刀口舔血的角色。”负责人带他们走另一边,“来这儿执行任务,耽搁了下。”
  迟千澈想到那件衣服,没再开口。
  三个人上楼,一路上输了好几道密码,温盏总算见到这批她熟悉又陌生的设备。
  负责人见她开始检查,还是不太放心:“之前叫过好多工程师过来看,都没弄好,你……能修吗?”
  温盏还在想陶也嘴里的小妹妹。
  突然就觉得烦透了,她松了松围巾,声音发闷:“能。”
  负责人于是出去了。
  到门口,她听见他压低声音,特小声地跟迟千澈说:“你这同事,脾气是不是有点怪。”
  迟千澈和善地笑笑:“她姓温,父亲在北京工作,单名一个‘俨’。”
  负责人愣了三秒:“虎父无犬子,当我没说。”
  后面的对话,温盏都没再听。
  注意力集中回工作,她在这儿一待就是一整天。
  再回过神,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
  迟千澈过来敲门,带她去吃饭。
  她跟着他下楼,边走边说:“最迟明天下午,所有设备都能恢复运行。”
  迟千澈摇头:“我相信你能弄好,但不用这么急。”
  温盏想,他是不急,但她急。
  西城走在路上,不定什么时候,又遇见商行舟。
  这地方怎么会这么小。
  走到门口,迟千澈去开车。
  外面黑漆漆一片,温盏站了会儿,跑到院门口哨兵脚边捡了根树枝,又回来蹲下,画着圈圈等。
  屋檐下灯笼摇晃,过年时窗花没撕,一门之隔,世界天寒地冻。
  啪嗒。
  脸颊忽然传来湿意。
  温盏一个激灵,思绪被打断,猛地抬起头。
  天空漆黑,没下雪,泛寒意。
  又一滴。
  啪嗒,这回掉在她鼻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