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回头你又像前几天一样跟你爸打起来,还得我劝架。”蒋医生洗了手,目光一扫,看到窗下一个少女走远的身影。
个子不高,但皮肤很白,马尾尖尖在脖颈后轻轻摇摆,纯得要命。
她懂了:“熟人?”
商行舟也没遮掩:“同学。”
“你少祸害人家。”蒋医生踢他,“我可跟你说,这小孩成绩巨好,乖得要死,也就是她奶奶老想着要孙子,但人家爹拿她当眼珠子宠的。”
商行舟脑海中浮现出今天下午看到她时,她那种茫然的,有一点委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好半晌,胸腔微震,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是么。”
他轻嗤:“我可没见过有人,这么对待自个儿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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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盏把冰袋带回家,放在冰箱底层,藏进去,冻了起来。
回到学校,已经有班级紧锣密鼓,开始准备十一月运动会的项目。
温盏没什么兴趣。
因为她遇到另一个神奇情况。
宋思蘅怕耽误事儿,特地跑到图书馆来找她。
温盏听对方说完,愣了五秒,都没有懂:“什么叫,‘要重新选课’?”
“就是,我们选课系统BUG了,必修课明明上学期就已经全定下来、制定好课程表了,但上周复选选修课,后台开放选课系统,不小心把我们选好的必修课也都释放了。”
宋思蘅很有耐心,又跟她解释一遍,“这其实不是重点,因为出BUG之后,我们专业主干课的老师已经火速重新安排了课程。现在问题是,他们没有排体育课,体育课得我们自己进系统去选——”
她微顿,很无奈:“我们全班,只有你没有选。”
图书馆正中做了个像天井一样的设计,草木扶疏,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顶笼罩在上面。
温盏掏出电脑,放在腿上打开,登录教务系统:“现在还能补吗?”
“上周是最后期限,系统已经关了。”宋思蘅是团支书,这事儿不归她负责,她那几天忙着给系里准备运动会物料,也忘了再提醒,“我有让苏苏跟你说,她没告诉你吗?”
上周。
温盏敲密码的手顿了下。
那不就是……涂初初让她去找商行舟那天。
她在宿舍里复选选修课,邱苏橙过来,两人还有过简单的交谈。
温盏没接茬,目光落回电脑屏幕,系统确实已经关闭。
她转过来,问:“还能改吗?”
“教务处应该可以。”宋思蘅也不是很确定,“所以我才赶紧来跟你说,你快去教务处试试呀。”
温盏叹气:“好,谢谢你。”
送走宋思蘅,她抱着电脑,走回第一阅览室。
室内冷启呼呼冒,温盏摘下牌子:“老师,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温盏在校图书馆兼职。
这年头借书还书都全自动一体化了,整理书籍的工作一般也都是老师在做,其实使唤不上她。
她只偶尔给某些比较特殊、不能通过机器借阅的馆藏图书,办理借还手续。
但实际上学生们对这方面的需求很小,来借特殊馆藏书的大多是老教授,一天到头遇不见一个,她绝大多数时候都很闲。
温盏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虽然收入极其微薄,但她本来也不缺钱。
她享受这种安静私密的空间,可以容许她一个人待着,坐在“肃静”的牌子下,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被要求跟任何人交流。
老师看她一眼,笑笑:“电脑放着吧,我给你看着。”
温盏道了谢,拿上学生卡,转头往外走。
图书馆室内空间空旷,穿堂风极其凉爽,很多学生在大堂里自习,只有沙沙声。
她快步路过一楼的奶茶店,玻璃门上方小小的风铃轻轻响动,由内被人推开。
男生们七嘴八舌地笑,音量不高,声音都很清澈:
“师太可说了啊,这次期中考谁要是挂了,后半学期的课都甭上,直接重修。”
“牛逼,不过我不怕,我还有商爷,商爷会救我——对吧商爷?”
“那是。”石一茗低头回消息,随口接话,“我们舟子从小到大成绩好,闭眼都能考第一。”
温盏脚步一顿。
她立在柱子后,刚好是一伙人的视觉盲区。
屏住呼吸等待几秒,果不其然,响起一个男生散漫嚣张的声音。
“指望我?”商行舟闷笑一声,透出几分轻佻,“老子从来不看正经书。你们不如现在回去,抱师太的大腿跪下哭,求她画重点。”
他嘴上这样说,可底气很足,分明是自信的。
又很狂。
温盏咬住唇。
石一茗指他怀里的书:“那你现在是要去还什么?”
商行舟声线低哑,说瞎话不打草稿,莫名有点性感:“黄.书。”
温盏突然改了主意。
手指捏住背包背带,她退后一步,转身往回走。
走几步,跑起来。
熏热的风从脸颊边流过,她憋着股劲儿,一口气跑回第一阅览室。
老师见她去而又返,纳罕:“怎么?”
温盏抚平刘海,故作镇定,撒谎:“外面太热了,我等会儿再走。”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掏出作业,开始做高数题。
手中笔走不停,她心跳跳得飞快。
一秒,两秒……
从图书馆大堂,走到第一阅览室,需要三百四十一秒。
她默数到三百四一。
磨砂的玻璃门一声轻响,室外花影和少年修长的身形,一并投到木地板上。
商行舟单肩背包,迈动长腿走过来。
温盏心里“嘭”一声轻响,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漫不经心一抬眼,就这么个瞬间,他也看到坐在桌前的温盏。
她垂着头,系了利落的高马尾,背脊挺得笔直,带弧度的发尾悬在空中,露出纤白脖颈。
商行舟微顿。
他走过去,低沉的声音带点儿讶异,尾音慵懒地上扬:“小温同学。”
修长手指落在她面前的桌面,他轻轻敲敲:“还书,是找你么?”
反正他也听不见她的心跳。
温盏面色平静,放下笔,垂着眼将他手里的书都接过来:“嗯,放我这儿就行。”
她匆匆一瞥,拿过来,压在桌面上。
全都是金融系课内的相关读物。
大概是老师要求读的。
……也不是黄.书啊。
温盏余光一瞥,望见压在底下的,自己的草稿纸。
三百十四一秒,她的演算过程写满大半张纸,仍旧算不出题目选项里的答案。
商行舟没有立刻离开。
他长身玉立,站在桌前,不紧不慢地环顾一圈四周,撩起眼皮:“兼职?”
温盏点头:“嗯。”
想到什么,他手掌压在桌面,微哑的嗓音带着热气,在她耳边散开:“那你帮帮忙,再给我找个书?”
温盏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下,努力保持清醒:“什么?”
“我看这本,自助借阅那儿没法借。”商行舟说着,报出一个长得离谱的名字,“是不是得找你亲自弄?”
温盏手心沁出汗。
她表面镇定地,放下笔,扣紧。
然后抬头望他,目光清凌凌:“那本书在资料室里,你找它做什么?”
商行舟嘴角一勾,直视她:“课业需要。”
石一茗自助还完书,从旁路过,听见这句,没忍住:“啧,您还有课业呢?”
商行舟笑着踢他一脚。
“但我不知道它具体放在哪个书架。”温盏有点犹豫,“是很重要的书吗?”
商行舟“嗯”了声:“没有它,我没办法再继续学习了。”
“……”
温盏放下纸笔,去值班老师那儿取钥匙。
商行舟颇有耐心,跟在她身后。
他垂眼,看到她墨绿裙摆下白皙的小腿,瘦但匀称,像没有瑕疵的玉石,让人很想捏在手里把玩。
半晌,喉结滚动,漫不经心移开目光。
他跟着她,停在走廊尽头,标注着“第七阅览室”的门前。
这是一个平时不供人随意进入的阅览室。
屋里的书架比其他几个阅览室的都要高,书籍层层叠叠,连正午的阳光都不太能透进来。
商行舟之前也没进过,有点新奇,行走在里面,像一脚踏进哈利波特的学院。
一个相当光怪陆离的小世界。
屋里没别人,温盏在门口放下钥匙,转身去拖底部带滑轮的小梯子。
商行舟给她搭手,目光落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上,慵懒地随口问:“按照你的经验,那本书大概会放在什么位置啊?”
温盏指指上头:“天上。”
“……”
书是按院系分类的,他要找的那东西冷门到近乎邪门,平日无人借阅,肯定在很高的地方。
她把小梯子放在金融系的区域附近。
整理了下裙摆,作势要往上爬。
“哎。”商行舟小臂拦住她,微眯了下眼,笑得有点邪气,“我一大男人在这儿,让你一个女生爬梯子?”
“主要是。”温盏挺认真地指出,“你应该不知道在哪,你扶着梯子就好了。”
她出主意的时候,眼睛亮得不像话。
黑白分明,柔软湿润。
商行舟扶稳梯子,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漂亮,没再推让。
温盏爬的高度不算高,她心里有个大概的范围,就在范围内找。
“不过。”商行舟头一次仰头看她,这视角也挺新奇,他问,“你怎么会在图书馆兼职?”
“因为不想做别的。”温盏回应,“我就只想,坐着。”
最好是一个人,也不要有人来搭话。
商行舟胸腔微震,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姑娘,为什么像一颗蘑菇。
她是不是有点社恐?
“你做这兼职,很久了吗?”
温盏闷声:“是挺久了……”
“啊。”商行舟有些倦懒地,随意道,“感觉以前没见过你。”
温盏心里又开始冒带酸气的小泡泡。
他此前没见过她,可能是因为,他世界里压根儿没有她这号人。
所以就算她在面前了,他也认不出来。
“我估计,是因为。”然而下一秒,商行舟自说自话似的,又很嚣张地补充了句,“你商爷从来不来图书馆。”
温盏心头一跳,看见了他要找的那本书。
“我找到了。”她回过神,扶住梯子,一级一级踩着梯子,往回退,“我下来了哦。”
“行。”商行舟一只手臂虚环在她身侧,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他抬着眼看她,微微耸眉,用最随意最不经意的语气,很轻很慢地,在她耳边炸开一道惊雷,“不过,温盏——”
他问:“你耳朵怎么又红了?”
温盏脚下一滑。
早有预料似的,商行舟眼疾手快,手臂落在她腰间,稳稳扶住她。
有阳光光束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到一排排书籍之间。
四下寂静,尘埃飞舞。
温盏一只手还攥着梯子,却几乎栽进商行舟怀里。
她穿短袖长裙,衣物轻薄,他身上的、来自异性的热气,极具侵略性地,将她包裹。
温盏脑子里开始放烟花。
红晕迅速从脖颈开始蔓延,她下意识想推开他:“我能站稳,你松手……”
“我说,小温同学。”可他好像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握着她的腰,侧头过去,慢条斯理地哑着嗓子,压低声音,“一见我就紧张,你很怕我啊?”
第8章 旖旎
耳朵边残留他的热气。
温盏脑子嗡嗡响。
“我……我没紧张。”她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眼尾浮起生理性的红晕,“你放开我。”
真这么可怕?
她都要急哭了。
商行舟喉结滚动,轻笑一声:“逗你的。”
目光向下,落在她脚踝。
他确认她站稳了,才低声:“我放手了,你站好。”
他嗓音沉哑,说着,慢慢松开握着她腰的手。
手臂没有移开,仍然悬在空中。
压根儿没拉开距离,两个人带热度的呼气交织在一起,狭小的空间内一时静默。
空调的冷气也没吹散旖旎。
温盏脑子一片空白,两只脚落到地面,心脏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她根本没法抬头跟商行舟对视,匆匆把手里的书塞进他怀中:“你的书。”
然后两手落到滑轮梯子上,转身就想跑。
商行舟怀里蓦地一重,连忙将书拿稳,然后伸手过来,帮她推梯子:“我来。”
将梯子安置回原处,室内恢复安静。
灰尘慢慢地落,阳光光柱无声地穿过玻璃。
温盏脸上余热未消,他的侵略性和存在感实在强到惊人,她被巨大的错觉笼罩着,感觉他的手还停留在她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