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就再给我几张鬼符吧,阎王虽然小气,但也没你这么小气的,说不给就当真什么都不给,我今日还从他那里捞了一张谛听和两张无常呢。”
“阎王大气,你就问阎王再多要几张。”宋斐并不受她的激将法刺激,甚至转身冷笑道,“正好,我最近手下缺人,喊阎王也拨几个地官给我使使。”
宋衿符撇撇嘴,心底里直骂他小气鬼。
两人走着走着便注定要分道扬镳,宋衿符要回天宫去翻看她刚到手的一堆典籍,宋斐也有自己的事情做。
目送着仙女腾云飞离不归山的那一刻,独自站在山顶的鬼王从未觉得自己漫长的鬼生是如此寂寥。
他默默在山顶坐了许久,久到好容易升起的满月又逐渐西沉,被久违的日升替代。他终于起身,慢慢往奈何桥走。
上一回去奈何桥是目送宋衿符上天,这一回,他是要去捞一只独属于他的河灯。
—
天宫
宋衿符趴在群玉殿的榻上,翻着这十多本野史秘辛,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看过去,看了七八本,看到老眼昏花也没看出来哪里有写着“赵怀思”这三个字。
咸鱼了两百年的骨架因为这几日的奔波劳累不堪,叫她只能趴着看,但是趴着便容易睡着,慢慢的,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口水已经打湿了一角衣袖。
赵怀思进来的时候,只看到趴在榻上、睡姿有些不雅的仙女。
她注意到仙女压在手臂下的东西,想要拿一本起来看看,不想一动便牵动了宋衿符敏感脆弱的神经,将她惊得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
“你你你……”
嘴角尚有未干涸的口水印记,宋衿符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宜见人。
但是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之后,她更是惊得连擦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了。
她在诸多的野史古籍中想要寻找赵怀思的踪迹,但是赵怀思本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有种在人背后嚼舌根但是被人发现的错觉。
她尴尬了一瞬:“你,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赵怀思微微笑着:“我在外头等了许久,又敲了好几次的门,都无人应答,便自己进来了。”
那大概是她睡得太死了。
宋衿符一下变得更尴尬了。
“你,你用饭了吗?我这里临睡前泡了盏花茶,是我自己种的鲜花,你要不要尝尝?”她试图缓解这种尴尬。
赵怀思也很配合:“好。”
宋衿符遂为她端上透明琉璃盏泡着的花茶,赵怀思轻呷了一口,问:“你在鬼界两百年,就是研究各种鲜花种植?”
宋衿符端茶的手顿了一顿。
天上果然都是一群大嘴巴的,这位武神仙升仙才多久,居然就连她是鬼界来的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是。”
“你在鬼界,过的好吗?”
宋衿符想不到她会这么问,诧异地眨眨眼,想要问她是不是问错了。
但是认真板正的女武神显然并不认为自己问错了,坚定的目光看着她,俨然十分期待她的回答。
如今这天宫寒暄,已经需要到如此交浅言深的地步了?
宋衿符不解,却也愿意告诉她实话:“我挺好,鬼王待我好,阎王待我也好,我在鬼界的时候,没有人敢惹我。”
“为何?因为你会打架吗?”
“打架?我吗?”宋衿符不知是被哪一句话戳中了笑穴,笑意很深地摇摇头,“我就是个废物,哪里会打什么架,寻常时候都是鬼王护着我,阎王有时慷慨,也会给我送几张鬼符,在鬼界还是很够用的。”
赵怀思眉间深锁:“那你这么多年,不曾再自己执过剑?”
宋衿符正想要摇头,忽想起自己还有应长生,便道:“我有剑,是个把月前在东海龙宫借来的。”
赵怀思遂理所应当地追问:“那你剑用的怎么样?”
在堂堂的武神仙面前,宋衿符自然不好说觉得自己练剑很有天赋,便谦逊地道:“一般般,不算太好,但应当也不算太差。”
其实话说到这里,她心下已经起了一大堆疑惑。
她与这位武神仙非亲非故,她贸然跑上她的门,问这么一堆关于她的问题,究竟是为了什么?还动不动就问她有没有执剑,她有没有执剑关这位武神仙什么事?她该不会自己是位武神仙,就也想着要她与她一道练剑吧?
就在宋衿符心下疑云一个接一个的时候,赵怀思终于也换了个话头,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想要拜托元君。”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宋衿符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乐善好施之人,但人家既然都找上门了,她倒是也愿意听一听这位武神仙的请求,若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自然不吝帮忙。
赵怀思便道:“我在地狱关了五百年,世外沧海桑田早已变幻,能够上天封为武神是我从前想都未曾想过之事。上天怜我坚韧,我自也为天下做功德,只是……”
她话音至此,顿了一顿,深深地望着宋衿符,道:“不怕元君笑话,我当年在阳间用过的剑,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大概!快!写到真相了!
第三十四章 (一更)
她的剑不见了, 但是她来找她……莫非,她当真是当年白玉骨在凡间的主人?
宋衿符下意识望了眼放在床头的花篮,那里躺着两柄宝剑, 一柄是她在东海得到的应长生,一柄是她在遥无寂和千面鬼手上得到的白玉骨。
可是, 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白玉骨在她手上的呢?司命星君告诉她的吗?司命星君告诉她, 想要取剑就到她这里来拿吗?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到底要不要把白玉骨拿出来问问她呢?
如若这把剑真是她的,说不定她还有办法能找到剑灵;如若不是, 问问也不吃亏。
宋衿符张嘴欲言, 但是好巧不巧,赵怀思也张嘴欲言。
两人互望了一眼, 宋衿符道:“还是你先说吧。”
赵怀思也不客气:“我想请白璧元君陪我去一趟东海龙宫。”
“昂?”怎么同她想的不一样?
赵怀思抿着笑,道:“听闻元君月余前正去过东海龙宫, 在那里借了不少的兵器, 我手上没有可用的兵器,又初来乍到,怕龙王不给面子,便想问元君能不能与我一道, 再去一趟东海。”
是哪个大嘴巴子说她在东海借了不少的兵器?
宋衿符纳闷:“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赵怀思见她久久失神,问:“元君在想什么?”
宋衿符挑了挑眉:“没什么,就是好奇, 武神仙的剑不见了, 就没想过把它找回来吗?我最近正好也在找剑, 武神仙的剑叫什么名字?我说不定可以帮着一道找找。”
赵怀思闻言, 放松一笑:“不必了, 我的剑, 我将来自会自己找到它。”
将来自会找到它?这是什么意思?那她还要把白玉骨拿出来问问吗?
不待她深思,赵怀思又道:“元君还没告诉我,愿不愿意陪我去一趟东海?”
这女武神似乎不是很想同外人提起自己旧剑的样子。
宋衿符在心下默默阻断了把白玉骨拿出来的想法,想起自己的幻耳铃前些日子正碎了,便点点头:“去吧。”
正好她也去同龙王赔个罪,再顺便捞一点新的法宝。
只是在去的路上,赵怀思又主动问她:“我来时见元君就算是睡觉也不忘看书,看的是什么书?我在天宫无趣,还没找到什么事情做。”
看来这天庭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无趣。
宋衿符惋惜英雄所见略同,又遗憾不能把自己看的东西告诉她,便含糊道:“是一些野史趣闻和剑谱,地下鬼王想我多增进些灵力剑术,便送了我一本剑谱。”
“剑谱?”身为武神仙的赵怀思自然来了兴致。
“是,按着剑谱来,我近来进益很大,武神仙也敢兴趣吗?”宋衿符说完便知道自己又犯蠢了,人家是武神仙,哪里还用跟她看一本剑谱。
于是她又赶紧补充:“不过是些简单剑法,适合我这样的初学,想必对于武神仙来说,是不大合适的。”
赵怀思听罢笑笑:“升仙时天帝为我赐名绛珠元君,在武曲星君座下修炼,但是我更喜欢人称呼我阳间的名字,元君日后不必如此客气称呼我为武神仙,叫我怀思就好。”
宋衿符礼尚往来:“那你也叫我衿符吧。”
“好。”
两人腾云落在东海龙宫附近的迷雾林,宋衿符熟练从篮子中掏出避水丹,顺便也给了赵怀思一颗。
赵怀思看了眼她的篮子:“衿符这篮子可是能装万物的乾坤篮?”
“怀思好眼光。”宋衿符得意地摆摆篮子,篮上的小碎花布料清醒夺目,“怎么样,好看吧?是不是与我十分相配?”
赵怀思浅笑:“是很相配。”
天上许多武神仙因为过分能打,走路都是鼻孔翘到九重天外的主,宋衿符一番相处下来,觉得眼前这位女武神,虽说不算平易近人,但也是性情温和的。
她心下不禁与她亲近了几分,觉得如若她当真是白玉骨的主人,那实在再好不过。
虽然白玉骨尚未出鞘,但她时常观摩其外观,不必拔剑也能窥出这把神剑的往日荣光。
当执剑人手持这把神剑的时候,定是万物为之黯淡,六界为之震撼。
—
东海
宋衿符轻车熟路,再次来到五彩斑斓的东海龙宫,门口虾兵蟹将于她已算熟人,与往常无甚不同地放了她进去。
只是放进去之后,又在她背后嘀咕:“又是一个来打秋风的……”
又?
宋衿符不禁想了想,今日东海龙宫还有别的客人么?
她带着好奇,一路顺畅地来到龙宫大殿,幸运的是,龙宫大殿里坐着的依旧是她的老熟人;不幸的是,这位老熟人是东海龙王的第九女将之公主。
东海龙王和诸位太子近来因为西海龙王寿辰之事,特都赶去西海祝寿了,留下将之独自守在家中,照看一切。
宋衿符到时,这位公主正又不知被谁触了眉头,面色极为不虞地坐在那里。
真是没来对时候,她心下暗道。
“公主殿下。”
可惜再没来对时候,宋衿符还是得觍着脸道:“我又来了。”
本以为上前便会遭到这位公主的一顿训斥与数落,不想将之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竟激动地站了起来。
“昂?”宋衿符有些受宠若惊。
但是更叫她受宠若惊的还在后头。
往常已经开始对她冷嘲热讽的将之,此刻竟神色莫名地抓住了她的手,眼含饱满的深情:“我道是谁,原是你来了!几日不见,可是想念,我前几日送给你的幻耳铃和青花神笔,可都觉得好用?”
“好,挺好用……”宋衿符与这位公主默契甚少,不是很懂她突如其来的古怪。
将之继续言笑晏晏,眼睛却不断暗示地瞟向后头。
宋衿符顺着她暗示的方向,发现那地方好像是东海龙宫的兵器库。
“可巧是我父王兄长都去了西海,仙子你今日到此而来,又是有何贵干?”
将之边示意着眼神,边又继续与她寒暄。
宋衿符心下充满疑惑,顺着她的话道:“贵干不敢当,就是前几日在龙宫借的兵器都挺好用,遂想来再借几样法宝罢了。”
果然是来打秋风的。
将之还想要她的帮忙,只能先暗暗忍住心下的不耐:“那不巧,我家兵器库,今日有客人了。”
说到“客人”二字时,她陡然捏紧了她的手。
宋衿符恍然大悟。
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客人,是有大胆狂徒趁着龙王和太子们都不在,跑到东海肆意掠夺来了。
将之显然不是这狂徒的对手,如今只能被人赶出来,在大殿里僵坐着。
宋衿符想明白后,便与赵怀思互望了一眼。
她是天界的女武神,应当法术会比她强些吧?
赵怀思好似瞬间能明白她之所想,摊开空空的双手示意她,自己根本还没有兵器。
宋衿符细眉轻蹙,想说要不那自己即刻出去搬些救兵来,但是将之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让搬救兵?
那怎么办?总不能指望她是救兵吧?
将之用口型暗示她:“招鬼。”
啊,这公主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宋衿符现在手上只剩三张鬼符,两张无常一张谛听,除了谛听还有点用,无常的战斗力那是根本指望不上的,毕竟那是她举着剑都能威胁一二的阴差。
这公主只怕以为她是每次招鬼都能招出鬼王来,所以才想要她招鬼帮忙。
宋衿符思来想去,知道这都是自己以前瞎吹牛逼欠下的债,又想起自己在东海的确前前后后薅走了不少东西,如今人家有难她却不帮,实在说不过去。
只能是先去看看那对手的实力,再决定要不要把谛听招出来了。
她打定主意,一边与将之往兵器库走,一边继续若无其事谈笑风生道:“有客人也无妨,我又不介意有人与我一道选兵器,若是碰上个投缘的,还能聊上一聊,公主可切莫将我当外人才好。”
“那你,还是先问问这位客人愿不愿意吧。”
兵器库前,宋衿符终于见到了这位狂徒的背影,端正的身形,泼墨的长发,满头只簪了一根乌黑到发亮的木簪子,儒雅气质不必回头,也能窥出一二。
只是这儒雅之人的身上,似乎鬼气有点重。
“公主府上来了新的客人?”乌木簪灰白袍子悠然转身,不出所料是一张颇为俊俏的书生面容。
宋衿符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忽而像是觉醒了认脸意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