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风微微一愣,“这话怎么说?我有哪次和你通话时心情不好吗?”
秦朗摇了摇头,“那可不一样。”
他严谨地继续分析道,
“你之前是和我聊完之后心情变好些,但你今天一开始心情就很好。”
许林风又是一怔,他倒没有发现,秦朗的观察力原来这么敏锐。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算是有件开心事吧”,他索性大方承认道,
“今天庭前调解结束之后,顺便又在法院听了一个同行的庭审,还挺有意思的。”
……旁听庭审么?
秦朗不是很懂这些,于是只顺口回了一句,
“看来你和那个同行关系很熟喽。”
“算不上熟。”许林风勾着唇角否认道,“不过她倒是一个难得的有趣的人。”
说到有趣二字时,男人金边眼镜下的眸子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兴味。
“……”,对面的秦朗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陌生却也汹涌,甚至让他原本轻松的状态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看你这样子,那个同行应该是一个女律师。”
秦朗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装作不经意般地试探着问道。
“确实是女律师。”
许林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直接回答道。
秦朗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顿时更浓了。
他清楚地知道,话题不应该继续纠结在这件事上,再问下去就显得不太礼貌了。
但他的大脑仿佛一时间控制不住他的嘴似的。
秦朗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问道,
“那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啊?”
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受到了惊吓。
——靠,这质问的语气,我刚刚干了什么?!
但说出的话也没办法撤回,秦朗只能立刻装出一副好奇八卦的样子,勉强试图补救一下。
“……”对面的许林风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到没边儿的笑话,忍不住挑起了眉。
“当然没有。”
一副莫名其妙外加匪夷所思的语气。
“我和她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男人的态度非常笃定,秦朗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逐渐消失了。
他感受到自己恢复了正常,放下心来的同时,甚至还能接着拿这件事调侃许林风,
“怎么就‘永远都不可能’了?这话说得一丁点余地都没有,可不符合你们这种大律师的作风。”
大男孩刚刚紧绷的状态重新松弛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放松的笑意。
但对面的男人却反而陷入了异样。
“……”
没有一丁点余地吗?
当然没有。
这是他未曾刻意隐藏却也从未被人知晓的秘密。
这在他本就孤独的人生里,再添一笔孤寂。
许林风以为自己早就作出了决定——带着这个秘密,孑然走完这光鲜而又破败的一生。
但那一刻,秦朗身上的朝气和眼底的信任似乎感染了他,让他的心中危险地涌起了一股冲动……
下意识地摩挲着小指上的尾戒,许林风沉默了片刻,最后沉声回道,
“因为在现在中国的法律之下,我永远是一个独身主义者。”
男人的深窝眼眸光幽深,低沉的语气里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坦白。
——“我永远也不会和一个女人进入一段感情或者是婚姻。”
“……”
有那么一瞬间,秦朗好像听懂了许林风的话。
但下一秒,那点一闪的灵光却又转瞬而逝,留他再次陷入一种模糊的迷茫之中。
在一片迷雾里,秦朗的脑海中好像突然出现了两个声音。
一个声音让他就此打住,停留在原地,不要向前。
另一个声音却在怂恿他,让他继续摸索,揭开答案。
两种声音互相拉扯着,秦朗下意识地露出了困惑而茫然的神色。
许林风心中那短暂的冲动瞬间褪去。
——你是疯了吗?你的废物脑子刚刚是死机了吗?!
理智回笼后的男人一边在心里唾骂着自己,一边立刻转移了话题。
于是秦朗的思绪被突然打断。
那一片迷雾、两个声音、以及也许就在前方的答案,全都随之远去了。
……
那晚的聊天走向确实非常失控。
许林风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从此小心谨慎地回避着类似的话题。
秦朗也颇为配合,没有再追问过任何问题。
但是许林风并不知道,之后每次视频,秦朗再看到他左手小指上那枚尾戒时,总会蓦地回想起那晚二人脱缰般的对话。
他当时那幽深的眸光。
那两个声音。
还有,那个奇怪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秦朗:关于我吃醋居然吃到我姐头上的那些事……
第95章 答案*
许林风之前的评价很准。
大二下结束的暑假, 秦朗投递简历的那些投行,最后基本上都向他发出了offer。
秦朗家有一套房子就在金融街附近,留在B市实习不用通勤,相当方便。
但他权衡了一番, 最后却选择了S市的外资投行总部。
作出这个决定的理由有很多。
比如, 外资投行的暑期实习工资高得惊人;再比如,半年没见顾凝, 他也有些想她了。
但除此之外, 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隐秘的原因。
——许林风也在S市工作。
秦朗当然并不打算去找许林风, 真去找他就像网友奔现似的,未免也太奇怪了。
他只是, 知道许林风在S市之后, 就格外想再去S市。
有时,人们会因为一个人, 对一个城市产生某种莫名的亲切感。
在此之前, 秦朗对S市的亲切感完全来自于顾凝。
而现在,也有几分来自于许林风……
在入职投行之前, 秦朗缠着顾凝去她的团队里先当了几天实习生。
金融和法律虽然有所交叉, 但毕竟是两个领域,专业内容相差很大。
秦朗之前对法律没什么想法,可在知道许林风也是一名律师之后,他却开始莫名地对这个专业好奇起来。
在顾凝身边跟了不过几天,他越发明白律师这份职业光鲜外表下的忙碌和辛苦。
一线律所的工作强度名不虚传,团队里的所有人都像上了马达的陀螺, 很少停歇。
而在亲身体验过之后, 秦朗甚至都有些心疼顾凝和许林风了。
当然, 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基本上在他入职投行后就迅速消失了。
因为秦朗很快就发现, 投行的工作强度和他们在律所几乎不相上下。
大家都是忙得昏天黑地的打工人,他被资本主义压榨地疲惫不堪,也顾不上其他了……
那个暑假,秦朗过得繁忙却也充实。
投行的实习结束之后,他用不菲的工资给很多人买了礼物。
父母、顾凝、宋延、舍友们,当然,还有许林风。
实习工资将近小十万,但买完所有的礼物,秦朗一算,居然只剩下了四块钱。
他于是去麦当劳用这四块钱买了一个圆筒冰淇淋,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这个圆筒就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了。
这么想着,秦朗顿时觉得手中的冰淇淋奶香味更浓了。
啊,对了,许林风的礼物现在还不能邮,得带回B市之后再邮过来。
他啃着蛋筒,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毕竟,许林风一直以为他是在B市的投行实习。
他完全不知道,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其实在同一个城市,甚至在同一片金融中心里。
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前所未有过得近。
***
T大经管学院的本科生大三基本上都会出国交换。
秦朗因为科研项目和比赛的原因,选择了明年春季学期交换。
而这个秋季学期,他只需要按计划把该修的学分修好就行,任务不算太重。
但是,生活偏偏总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策马狂奔。
秦朗没有想到,这个本应平平淡淡的大三上学期,反而成为了他思考人生最频繁、思想最动荡的一段日子。
事情还要从他与一个高中好友的聊天说起。
对方是秦朗高中三年最好的朋友之一。
两人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但都是篮球的狂热爱好者,经常约着一起看NBA、打篮球,关系相当铁。
那个朋友的理想院校一直都是B市的R大。
以他的水平本来应该也很稳的,但可惜他最后高考发挥失常,距离录取线差了几分。
最后,他没有选择国内的其他高校,用高考成绩申请了新加坡的大学,直接出国留学了。
当时秦朗为那个朋友遗憾了好久,但幸好对方心态还不错,去新加坡之后对当地的气候、文化和社会环境都很适应,他也就逐渐地放下心来。
二人偶尔在网上聊聊天,每个假期对方回国都约着吃饭、打篮球,关系倒也没怎么生疏。
有一天,朋友在微信里给他发了一张与父母的合照。
一家三口看上去心情不错,喜气洋洋的。
秦朗回了一个点赞的表情包,顺便问了句,
【叔叔阿姨这是去新加坡看你了吗?】
【不是专门来看我的。】
对面回得很快。
【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呢】
【秦朗,我们家决定移居到新加坡了。】
……移居?
看到这两个字时,秦朗足足愣了好几秒。
【我挺喜欢新加坡的,将来毕业之后就打算直接在这儿找工作了。】
【所以我跟我爸妈聊了聊,他们觉得也行,于是就干脆一起过来了。】
朋友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但秦朗还是很懵,
【可是移民不需要绿卡什么的吗?】
【当然需要了。新加坡的永久居民不叫绿卡,叫PR。我在这边读书,将来申请很容易。我爸妈可以走投资移民或者是创业移民。】
看着对面发来的长长的回复,秦朗眨了眨眼。
【那你们以后都不回国了吗?】
他忍不住问道。
【可能不怎么回了吧。】
对方答复得很直接。
【不过我们家在B市的房子还留着呢,算是投资了,将来估计得为了这个房子跑几趟。】
“……”秦朗又盯着回复看了几秒,然后才艰难地接受了这个突然的消息,
【那很好啊,新生活新开始,祝你们一家在新加坡顺顺利利!】
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却认真地打下了祝福的话。
【借你吉言啦。】朋友开心地回复道。
【以后有时间来新加坡啊,食宿全包,还有我这个专属地陪带你好好玩个遍!】
【嗯呐,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之间的对话看起来仍然自然亲近。
但秦朗知道,他们从此身在异国,之后的生活很少会再出现交集了。
这么想着,他的心上便像蒙上了一层晦暗的云……
秦朗是一个幸运的人,长到20岁仍没有经历过亲友的离开。
家人都健康平安,好朋友也大多还在身边。
因此,当他第一次意识到曾经形影不离的好友已与他渐行渐远后,他便难以避免地陷入了对生活的思考。
秦朗带着审视的思维重新复盘自己身边的人际关系,最后却不得不承认,出现在他身边的大部分人,其实都只是人生中的匆匆过客。
曾经一起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同学们,如今早已身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国家。
暑期时一起熬过夜加过班的实习生同事们,离职之后就再无联系。
甚至如今朝夕相处的舍友们,毕业之后也要各奔前程。
每次一想到这些,他都会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人生而孤独”的无力和无奈……
但好在秦朗并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
在认清生活本质而悲观低落了几天之后,他逐渐地学会了开解自己。
——既然有些人注定是他人生的过客,那在同行之时,就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享受当下的陪伴,珍惜眼前的朋友。
这样的话,即使将来分别,也能带着释然和祝福吧。
大男孩少有的多愁善感被自我排解掉后,心情也由原本的自闭变得想开了。
只是,那份想开的情绪里,仍然有一个例外。
——每当想到许林风可能也只是他人生中的匆匆过客,秦朗都觉得,曾经那股奇怪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经过将近两年的相处,许林风对他而言太过特殊。
他是他的雅思英语陪练、商务英语语伴、互联网“笔友”、简历指导、模拟面试官……
秦朗习惯了向他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也习惯了许林风在他迷茫困惑时帮他指点迷津。
他根本无法想象,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之间再也不会随意而放松地聊天,而他叫了无数次大佬的许林风,逐渐变成他微信通讯录里一个沉默的名字。
每一次,只要秦朗试图稍微设想一下那样的将来,他都感觉胸口像郁结了一股浊气,让他变得莫名地烦躁而抗拒。
对于这种奇怪的身心反应,秦朗实在是困惑而不解。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可以释然地接受其他朋友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唯独许林风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