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 他们的身前,是太子带来的禁军,身后, 则是镇国公府的侍卫。
——进退维谷, 避无可避。
几乎是到了绝境。
桓颂也未曾料到,事情还会有这样的转变。
他下意识地抬头, 望向房檐。
原先隐伏在檐墙之上的杀手,竟是全数没了踪迹。
取而代之的, 则是镇国公府的侍卫。
他们身着玄黑劲装, 手持□□趴在檐墙,只不过,锋锐的箭镞却是对准圣人身旁的他,和底下的众多千牛卫。
想来, 是他们暗中解决了那些杀手,再自行替上。
既如此,那便只能说明, 他的计划早就为人所知。
真是好一出: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思及此, 桓颂不由看向谢言岐, 心头笼上一层寒意——
他有直觉, 这一切的一切, 皆是出自这人的安排。
而他的一举一动,也尽数在这人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所以,他才会在瞬息之间,又落得败局。
察觉到他的打量,谢言岐轻抬眼帘,似是漫不经心地朝他看去。
四目相接之时,谢言岐不禁提了下唇角,极轻、极肆意地笑了下。
好似在说:你到底,是输了。
也许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随之而来的下一刻,站在最远处,一众禁军之中的太子,也终是厉声开口,细数桓颂的种种罪行:“宋长淮,你埋名隐姓蛰伏宫廷,欺瞒世人,是为欺君;勾结朝臣,意图谋害陛下,是为谋反。”
“事到如今,真赃实犯,证据确凿,你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听了这话,桓颂登时不屑嗤笑:“呵,束手就擒?我凭什么要束手就擒?”
“我走到今日,完全是拜你们所赐。”
“你们李家的人,简直是忘恩负义,行若狗彘!”
“我们宋家赤胆忠肝,尽瘁国事,我的父亲宋颐,更是为李氏王朝的始立,提剑汗马,立下赫赫之功,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开国功臣。”
“可你们李家的人呢?却只会质疑、猜忌,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地定论,让宋家的万千将士蒙受不白之冤而亡。到如今,整整十八年,还背负着通敌叛国的骂名!”
“我不过,是想为这些亡魂,为我们宋家,讨回一个公道!”
话音甫落,他猝不及防地抽出腰间软剑,径直刺向身旁不远的圣人。
任谁也无法想到,他的腰封之间,居然还藏有暗器。
电光石火的瞬息,底下的金吾卫根本来不及阻拦。
伏在房檐之上、手持□□的镇国公府侍卫见状,忙是对准殿前的桓颂,接连射出箭矢。
“护驾!快护驾!”
“保护陛下!”
众人惊慌失措地高呼。
圣人还以为太子现身,便能安然无恙。
他属实没有料到,桓颂还有这样一招。
圣人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恐万状,软着腿趔趄倒退。
伴随着箭镞破空的呼啸,桓颂也快速送出手里软剑。
利剑和箭矢穿透体肤的轻微闷声,同时响起。
始终站在圣人另一边的谢言岐,为圣人挡住了这一剑。
而桓颂身中数箭,流矢插在他的肩膀、后背……殷红鲜血渗出,染红他的衣衫,不停滴落地面。
最后,他到底是涣散了意识,轰然倒地。
看见眼前这幕,圣人终是心弦骤松,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蕴川!”率先回过神,惊愕吆唤的,是站在踏跺之下的镇国公。
他看着心口中剑的谢言岐,担惊受恐地瞪圆了双眸。
他想上前查看谢言岐的情况,可前面是众多的金吾卫堵着,他根本没办法立时过去。
好像是因为他的这声呼喊,谢言岐方才感受到心口的剧痛。
他眼帘半垂,缓慢地抬手,握住插在心口的软剑。
鲜血将他深绯的官服洇染得暗沉,他的视野好似也随着血迹的蔓延,逐渐变得模糊。
离得最近的金吾卫见状,连忙登上踏跺,或是制服身中数箭的桓颂,或是问询着谢言岐的情况,慌里慌张地要去传唤御医……
谢言岐的世界天旋地转,一片模糊。
心脏的跳动似乎都扯着伤口的剧痛,他已经听不清,旁人的这些散言碎语。
谢言岐艰难地掀起眼皮,望向街沿尽头。
但见,月光勾勒出那边立着的一道窈窕倩影,玲珑浮凸,就好似,披着月色入梦来的九天神女。
初沅本是因为外头的吵嚷动静,辗转反侧,始终不得安稳,定不下心来。
于是她便趿鞋下榻,想要去一探究竟。
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长公主特意留了几名金吾卫,让他们在屋外守着。
见她要在夜里外出,他们便护送着她,一路走到这里。
直到这时,初沅心里的那些惶恐、不安,才终于得到了验证。
她看着远处,心口中剑的谢言岐,整颗心登时如沉石下跌。
她拎起裙摆,径直朝他跑去,“谢言岐!”
她迎面跑来,带着夜里的风,携着淡淡清香。
但她看着他的伤,一双小手颤悠着舞动,想碰,又不敢真的靠近,眸里的泪呼之欲出。
谢言岐撑着最后一点意识,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别哭啊。”
他想过。
这一剑,可以消除今夜,他们镇国公府和圣人的隔阂。
也想过。
这一剑,可以换取一个圆满。
可他就是没有想到。
这一剑,会吓到她。
他指腹沾染的鲜血,在初沅的眼尾画出一条痕迹。
随之而来的下一刻,初沅怀里一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意识,沉沉阖眸朝她倾来。
初沅随着他倾倒的动作,一道跌坐在地。
眸里打转的泪水,终是断线似的掉落。
一时间,场面混乱至极。
终于穿过金吾卫的镇国公,瞧着这样一个场景,赤红着双眸,厉声喊道:“御医,快传御医!”
圣人也顾不得,为何他的女儿会突然来此,还和谢言岐当着众人相拥。
他只知道,谢言岐这一剑,是为了他的性命。
于是,他连忙颤着嗓子重复:“快,快去把温清平给朕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不要怕没事的,世子的心眼子多着呢,这样做利大于弊。
ps终于搞完这个剧情了,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完结了嘿嘿嘿
第165章
陈炳荣意图率领千牛卫杀出重围, 负隅顽抗,却被太子带来的禁军当场擒获。
混战之中,温清平和一众医工闻讯而来, 挎着药箱趋步行进。
他们指挥着宫人,将身负重伤的谢言岐和桓颂二人, 各自送到就近的暖阁诊治。
——虽说桓颂罪不容诛, 但这件事情尚未定论,是以,他的性命暂时还得保住。
待到他们将一切安排妥当, 太子此行率领的禁军, 也终是制服了陈炳荣和他的一干千牛卫,并且押解监看了起来。
这晚, 华清宫始终灯火通明。
身为尚药局奉御的温清平,几乎没有得过片刻的休憩。
前半夜, 他接连为遇刺的虞崇峻、以及旧疾复发的圣人诊治, 如今,又要应对处理谢言岐和桓颂的伤情。
灯烛璀璨的暖阁之内,一道珠帘隔断里间和外头的情形。
看着里边不停走动的人影,镇国公的心里备受煎熬。他起身, 不安地来回踱步。
橐橐的跫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初沅坐在一旁的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
她眼睑微垂, 对着手上沾染的血迹怔怔出神, 纤细指尖是止不住地轻颤。
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 始终是方才, 他失去意识晕倒在她怀里的一幕。
圣人坐在上位。
他瞅见初沅煞白的小脸, 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任是明眼人都看得出, 她和谢言岐的关系匪浅。
可他身为父亲、身为君主,却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这份隐秘情愫。
此情此境,关乎谢言岐的性命,圣人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主动问起他们的事情。
他稍作迟疑,临到嘴边的责问,最终,还是化作了关切,“阿妧,这里有镇国公府和尚药局的人守着。你今晚已经受了不少的惊吓,就先回去休息罢。”
初沅向来是个温柔婉顺的性子,不会让人劳神操心。
然而这回,竟是破天荒地学会了忤逆。
她轻抬睫羽,望向身边的圣人,一双眸子好似秋水浸过,盈盈流转着泪光,却又克制着,不曾落泪。她颤着嗓音,脆弱又倔强地说道:“阿耶,我要等着他的。”
她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是让圣人心疼得,不忍拒绝。
末了,他还是默认了她的一起等待。
晚风透过窗牖,吹动屋内烛火摇曳,就好像整间屋子里,定不下来的人心。
每一寸流逝的时间,都如同慢刀子的凌迟。
半个时辰以后,天边浮现鱼肚白,里间的温清平拔除了谢言岐身上把柄软剑,嘡啷一声扔在铜盆。
又是一炷香过去,日已三竿,明光瓦亮,外头的世界逐渐苏醒,变得喧嚣,而里边的动静却是慢慢停歇。
这时,温清平终是挑起珠帘走出,疲累至极地回禀道:“陛下,谢大人中的这一剑,几乎穿透了胸膛,仅差分厘毫丝,便伤及了心脉。眼下,他虽已无性命之忧,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两天,需要有人时时守着,以防他感染发热。”
闻言,圣人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是眉头紧蹙。
——他没想到,谢言岐真的是在用性命相救。
一旁的镇国公亦是攒眉蹙额。
只不过,意味却全然不同。
他是由此看懂了,谢言岐这样做的用意。
他就说,以蕴川的功力,不可能打不过桓颂手里的剑——当时的情况,他分明可以有万般方法制止,毫发无损,可他非要选择最为笨拙和冒险的一种,落得如今的身负重伤。
恐怕,这所谓的负伤,也是他精心设计好的。
距离心脉只差分毫……
显得伤势危重,却又不会真正伤及他性命。
这世间,也就只有他自己,能掌控得住这个分寸了。
思及此,镇国公不由得怒极反笑。
这小子,算准了今晚的一切,未曾想,临到最后,竟然连圣人也一道算计了进去。
镇国公实在不想理会谢言岐的自作自受,但碍于圣人在场,他也不得不配合着,上演这一出苦肉计。
他唤来几名扈从,事无巨细地做好安排,吩咐他们轮换守在这里,时时留意谢言岐的状况,末了,又象征性地向温清平多问几句,记一下期间的避讳,佯作关切。
瞧着他们来回忙碌,初沅虽然很想进去看一下谢言岐的状况,但她在镇国公府的一干人面前,不过是个外人,没有立场、也没有正当的理由,去插手他们府中的事情。
她在这里等到现在,已经是逾矩之举了。
正当这时,圣人也关切地再次问道:“这回,总该回去好生歇着了罢?瞧你,这一整晚没睡,眼睛都红得像小兔子似的。”
初沅闻言一怔。
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起身向圣人辞别,“是初沅任性,让阿耶操心了。”
顾及她通宵未睡,圣人也不舍得在这个时间点开口,问询她和谢言岐之间的事情。
他忙是唤来宫人,让他们送初沅回去。
初沅纵是心有不安,但这里用不着她,多留亦是无益。
自前殿走到屋门,她几乎是十步九回头。
见状,圣人的心里不免五味杂陈。
虽说他一直在为初沅的婚事烦心,可如今,真的见到她对旁的男子如此上心,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膈应。
尤其她心仪的对象,还是不久之前,为了救他性命,险些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谢言岐。
他也实在没办法去找他责问——问他究竟是使了何种手段,骗走了初沅的一颗芳心?
这时的圣人,就有如吃了个哑巴亏。
左右都不能讨个说法。
……
因着整夜的担惊受怕,初沅回到寝宫之时,俨然是困倦至极。
可她辗转反侧,如何都没有睡意。
她的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时时缚着她的情绪,让她不得安宁。
——她还是没有办法,真正地定下心来。
她也做不到,对谢言岐的伤情置之不顾。
悬而未决的忧惧,和排山倒海的乏倦,在她的脑海来回拉扯着。
等她好不容易入睡,梦里却又是光怪陆离的情景。
最后,她又是冷汗涔涔地惊醒。
初沅倏地自榻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窗牖漫进些微的凉意,外头风清月皎、暮色弥漫,赫然已是入夜。
望见外边的天色,初沅黛眉颦蹙,忙是趿鞋下榻。
也不知,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她着急忙慌地往外走,临到门口,不期然地,和流萤撞了个正着。
流萤念着她白日补觉,未曾用膳,于是便估摸着时间,准备了一些糕点,以防她醒来时备膳不及,挨了饿。
怎知,她尚未安排妥当,初沅就已经醒了。
流萤不由得面上一喜,“殿下睡好了么?有没有饿着?要不要奴婢去传膳……”
对于她这一连串的发问,初沅尽是一概略过。
她径直问道:“流萤,你知道……镇国公府的世子谢言岐,他醒了吗?”
流萤的笑容略是僵住,“殿下问这个作甚?奴婢方才去厨房制备糕点,碰巧遇见尚药局的医工在煎药,好像是听见他们说,这位世子……在傍晚的时候醒过一回。”
尽管如此,但初沅的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