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家殿下是想亲自过去探望,流萤不免惊诧地睖睁双眸,劝道:“殿下,镇国公府的世子……那可是外男。况且,现在天色已晚,您在这个点贸然过去,怕是有损您的声誉呀!”
这样的道理,初沅自是知晓。
不过,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一切。
……
到最后,初沅还是难得的任性了一回,去了谢言岐暂住养伤的那处暖阁。
为了方便行事,她并未堂而皇之地过去,而是借了流萤的衣裳,佯作宫婢前往。
然而她的伪装实在拙劣,未待她走近,一直守在门口的奚平便认出了她的身份,径直上前向她行礼,“殿下。”
被戳破的窘迫,让初沅分外地不自在。
不过,到底还是内心的担忧,占据了上风。
她始终记着来此的目的,“世子的伤情……可有好转?”
奚平道:“世子傍晚醒来,吃过一回药,眼下正睡着,已无大碍。”
初沅看向他身后那扇紧阖的门扉,问道:“那,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不会发出声音打扰他的。”
奚平侧身让路,“殿下请。”
许是为了让谢言岐更好地静养,外头就只有奚平和另外两名侍卫把守,同样,屋内看着的,也仅有两个药童。
进屋以后,奚平便让他们先行退下,给初沅和谢言岐留出独处的空间。
听见屋门在背后徐缓阖上的声响,初沅也迟疑地迈上前,伸手挑起隔在里间的那道竹帘。
烛火摇曳,淡淡的药香萦绕鼻端。
初沅越往前,那股药味便越是明显。
直至最后,她坐在了谢言岐的榻边。
谢言岐仍是双眸微阖,暂时还没有苏醒的迹象。病中的虚弱,反倒是削减了他眉眼间的那股锋锐和风流,显得有几分苍白。
初沅探出纤细指尖,触碰他温热的气息。
真切感知的温度,轻而易举地,就让她落了泪。
一时间,那些惴惴不安的忧惧,好似都在此刻,无声宣泄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轻攥住谢言岐的手,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地掉落。
她犹自哭得难过,便没能及时察觉,谢言岐指尖微动,慢慢地,回握住了她的小手。
——“殿下这是怕,成为小寡妇么?”
许是将将苏醒,他的嗓音带着几分低沉的沙哑。
初沅神情微怔,抬首便撞见,他那双噙着淡淡笑意的凤眸。
第166章
初沅的眸里蒙着淡淡泪雾, 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连忙拭去眼角的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呀?”
谢言岐凝望着她的眉眼, 唇畔浮现微不可查的弧度。旋即,他抬手, 曲起的指节轻碰她睫羽, “……是臣,在等殿下。”
因着方才哭过,她的睫羽湿漉带着潮意, 轻颤着, 在他的指间扫过一片酥麻。
话音甫落,初沅不由得怔住, 迷茫地和他对视。
四目相接,谢言岐唇畔的笑意不禁更深。
静默的凝视当中, 初沅愣神片刻, 终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所以,在我来之前, 你都一直醒着吗?”
谢言岐笑着收回手,转而执起她的柔荑,不轻不重地握住, “是。”
“毕竟, 心诚则灵。”
否则, 上天又怎会真的让他得偿所愿, 盼来她的眷顾?
知道他这话里有几分戏谑的意思, 目的, 就是为了变相地安慰她。
可初沅闻言,反倒是鼻尖更酸。
她垂下眼睑,看着他们交叠紧握的手,嗓音含着几许哭腔,“可我只想……只想你能平安顺遂。”
她始终都忘不掉,他在她面前,中剑的那一幕。
说着,她眸里的泪又逐渐凝成滴,欲坠未坠地悬在眼下。
晶莹剔透宛如荷上晨露。
见状,谢言岐不由心中暗叹,心口的伤,好似又更疼了几分。
他艰难地想要起身,抚去她眼底的那滴泪。
孰料,尚未来得及动作,初沅便及时察觉,小手按住他肩膀,“你的伤还没好,不许乱动。”
不过她的嗓音生来软糯,便是这样强令,那也听不出任何的胁迫之意。
可谢言岐却全无反抗之力。
他当真没有再动。
因着不久前,尚药局的奉御温清平才为他缝合了伤口。以防感染,所以他现在赤着上半身,也未曾盖着茵褥。
初沅这一伸手过去,掌心便直接触到了他肌肤的微凉。
初沅不禁怔住,她看着他,问道:“冷吗?”
如今已是仲秋八月,白日尚且称得上是凉爽惬意,可这夜里,便是料峭寒意浮动,颇有几分冷冽了。
她眸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谢言岐眼珠不错地凝注着她,须臾,终是笑着一颔首,道:“是有点。”
顾及他胸前的伤口,初沅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为难地蹙起眉,本想拿起旁边的薄毯给他盖上。
可她掀开薄毯比划,却如何都不能避过他胸前的伤。
思忖片刻,她索性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捂住他露在外边的肩膀,“这样,有好些吗?”
她这举动,属实就有几分娇憨了。
谢言岐感受着她细嫩掌心递来的温度,一时间,颇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对上她那双含着关切的澄澈瞳眸,实在说不出任何的推辞。
须臾,他笑着颔首应道:“嗯,好多了。”
初沅以为这个法子可行,于是便接着动作。
她手如柔荑,柔若无骨,细嫩又温暖,寸寸抚过他的肩膀、肘臂……
慢慢地,谢言岐算是明白了,何谓自食其果。
——这样的肌肤之亲,于他而言,根本就不是取暖,而是勾魂摄魄的撩拨。
眼见得,初沅要越过他胸前的伤口,将小手贴至他腰腹。
他终是忍无可忍地攥住她的细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但初沅还是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劲瘦腰腹的紧实肌理——灼烫的温度,丝丝缕缕地,递至她指尖。
初沅禁不住一怔,愕然地抬首,望向他。
她的那双瞳眸仍是澄澈如初,只在此时,泛起些微的慌乱。
——完全没有身为始作俑者的自觉。
四目相对之时,谢言岐喉结微动,手上稍一使劲,始终坐在床沿的小姑娘便不受控制地向他倾倒。
他的动作来得突如其来,初沅根本就赶不及反应。
不过,她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倒下的时候,有意避过他。
所以最后,她跌入他身侧的茵褥,和他同床共枕。
谢言岐一侧首,便是和她相隔咫尺的对视。
初沅僵着身子没敢动。
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不懂他此时的反应是为何。
隔着极近的距离,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若有似乎地灼着她的呼吸。
初沅无措地轻颤着睫羽,垂眸回避他的目光,问道:“你……不冷了吗?”
话音甫落,耳畔便是他极轻的一声笑:“这就得多谢殿下的出手相帮了。”
他这话,明显带着几分戏谑的嗤嘲。
初沅神情微怔,一抬头,便撞进他那双噙着淡淡笑意的眼眸。
奈何这事确实由她而起,初沅难免觉得局促。
她愣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此事揭过。
她伸手,指尖轻碰他缠至肩上的纱布,问道:“还疼吗?”
谢言岐捉住她的柔荑,握在掌中,笑着反问道:“殿下这是心疼了?”
初沅没有应话,但她眸里蕴着的愁楚,就如同一层薄雾,笼着她的情绪。
不需他过多探究,便能看透。
谢言岐捏捏她的小手,不禁笑意愈甚,“殿下就这么害怕成为小|寡|妇吗,嗯?”
一时间,话题又回到最初,她刚来这里的时候。
初沅曲指勾了勾他手心,瓮声瓮气地回道:“才不是,我又没有嫁给你……”
他们现在,便是连婚约都不曾有。
谢言岐也一直耽搁着,尚未来得及向圣人请旨。
虽说昨晚的事情,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的心里,也会有不安。
他也会怕。
怕一步不慎,便误了她的终生。
思及此,谢言岐眸里的笑意逐渐敛去。
他目不转睛地凝注着她,问道:“所以,殿下愿意下嫁微臣么?”
他这般郑重其事,倒是让初沅有几分猝不及防。
因着心里的诧愕,她那双本就大的眼睛,不免又睁大一圈。
谢言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眉眼。
他继续逼问:“嗯?”
初沅在他的逼视之下,退无可退。
她樱唇翕动,还没来得及道出心中答案。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
圣人听说谢言岐已经苏醒,便决定过来看看他。
——毕竟,谢言岐是因为救他,方才落得个身负重伤。
况且,他也确实有些事情,需要过来找他问一下。
顾及谢言岐尚未痊愈,须得静养,所以圣人此次前来,并未带过多的扈从。与他同行的,就只有一个掌灯的内侍,和两名负责他安全的带刀侍卫。
奚平站在门前望风,见到圣人负着手,慢步往这边走近,不禁眉宇微蹙,忧心地看向身后紧阖的门扉。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以作提醒,旋即,上前向圣人问安:“参见陛下。”
圣人微不可查地一颔首,目光飘向他后面的暖阁,问道:“你家世子可曾醒了?”
奚平不敢欺君,但也不敢轻易地放他进去,泄露初沅的踪迹。
他嘴唇翕动,几番开口,如何都答不上话来。
圣人见他支吾难言,难免怫然不悦,生了几分不耐烦。
正当他准备出言责备奚平的不尽责,竟是连自家主子的状况都不知的时候,屋内传来一阵茶具摔碎的声响——
初沅听出圣人的声音,登时心慌撩乱,着急忙慌地想要离开。
可她侧卧在谢言岐身旁,双足却是搁在脚踏,这样的姿势维持太久,难免不适腿麻。
她甫一起身,两腿便像是针扎似的刺痛。
初沅一个不慎,便朝着地面跌倒。
身体失重的瞬间,她出于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孰料,竟是扯动了床边春凳上的幔帛——那上边,放置着一个茶壶,里头盛着温水,以备不时之需。
随着她这一扯,茶壶倏然落地,清脆地碎在耳畔。
有些许碎片飞溅,落在了她的裙袂。
初沅整个人怔住,心头漫上绝望。
谢言岐本想拉住她,可现在的他到底是受了伤,稍一动作,伤口便洇出血迹,身上缠好的纱布,也立时晕开一道殷红。
看着跌倒地面、一脸生无可恋的初沅,他先是一怔,旋即,反倒是无奈地笑了。
——这傻姑娘,还真是生动诠释了,何谓慌不择路。
他抑着笑,问道:“摔到了没?”
初沅手撑着地面,缓慢起身。
她蓦然回首看向他,瞧见他胸|前洇出的血迹之时,原先的穷途落魄一扫而空。
初沅凝着眉,呼之欲出的关切问询尚且卡在喉间。
这时,圣人也因为屋内的这阵动静,径直朝着这边走来。
奚平拦不住,只得紧随其后,暗自祈求今晚的事情莫要败露。
终于,圣人走到门口,抬手轻叩屋门,“蕴川,你醒了吗?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情此境,他的声音于初沅而言,不啻于催命符。
初沅复又回首,望向不远处的屋门。
灯火映出圣人的身影,清晰地拓在门上。
眼下,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扉,他继续在外头追问着:“蕴川,蕴川?”
初沅整个人僵住,生怕他会在猝不及防的下一刻,破门而入。
她强撑着不适,艰难地站起。
谢言岐坐在床上,单腿支起,慵懒地将肘臂搭在膝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
好整以暇的模样,和她的局促不安相较,倒是显得她格外的不稳重。
初沅看见他的伤,又不好表露心里的埋怨。
她紧张无措地环视四周,意图找出一个藏身之所。
谢言岐下颌微抬,笑着示意她身后的屏风。
初沅读懂他的意思,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拖着僵麻的双|腿,趔趄行至那座黄花梨木山水屏风的后边,蹲下身,躲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直等不到谢言岐回应的圣人,也终于耐不住性子,径直推门走进。
圣人踩着橐橐的跫音,逐渐逼近。
他挑起珠帘,只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床上的谢言岐,留意到他胸口渗出的血迹。
圣人不由得神情微变,加快脚步上前,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再抬头打量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言岐面不改色地解释道:“臣本想起身接水,怎知一个不慎,便造成了这个局面。还请陛下,恕臣招待不周。”
圣人叹道:“你也真是的,这种事情,叫下人来便是。你可别忘了,你还受着伤呢。瞧你,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现在又裂了。”
说罢,他转头吩咐身后随行的内侍,“传温清平过来。”
不多时,温清平便挎着一个药箱,匆忙赶到这里,为谢言岐处理伤口。
好在谢言岐的伤并未因此加剧,于是温清平重新给他上了次药,包扎一遍,便也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