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林起笙
时间:2022-09-24 17:30:19

  和小姑娘有了那样的羁绊之后,他便不可能将她置于不顾,所以上次夜探时,他就在刺史府中留了个暗卫,以负责她的安危。
  然,密室中发生的种种,终究是他难以言说的过往,他并未在旁人面前提过只言片语,他们之间的事情,也暂时是个秘密。
  暗卫不知其间缘由,就不曾在今日出手。
  谢言岐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眸中映着的火光明昧不定。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她盈盈含泪,蹙眉呼疼的模样。
  ——像极了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梨花,脆弱又可怜,再也经不起半点风雨。
  谢言岐闭了闭眼,脑中嗡地一声——
  说到底,这是他惹下的事儿。
  他理应去看看。
  可再睁眼时,他松开指间燃烧殆尽的信纸,眼底的光也随之黯了瞬息。
  但他去了,又能作甚?
  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是那个为她赎身的庞老贼。
  她会给姓庞的做香囊,而他能有什么?
  谢言岐漆黑的眸中弥了层冷意,他不屑地提了一下唇角,又习惯性地去转早已不在的扳指。
  心口的某处,好像随着手上的动作,突然就空了一瞬。
  谢言岐不由一愣,陡然升起了一种,像是认命的错觉。
  罢了。
  她不是说,他有东西落在她那儿了吗?
  那还是,去一趟吧。
  踏着暮色步出屋门时,他正好和奚平撞了个正着。
  “世子,这天都要黑了,您还要去哪儿?”见他脚步匆匆,奚平不由问道。
  谢言岐抬眸望他一眼,说话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不耐烦:“刺史府。”
  得到这个回答,奚平颇有些意外:“怎么又是刺史府……”
  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他们就已经去刺史府探了三四次了。
  饶是刺史府的占地再为广阔,那也能被翻个底朝天,再找不出半点破绽。
  这次再去,又还能有什么收获呢?
  奚平思索片刻后,旋即明白了过来。
  如今,刺史府好像也在找寻着什么人。
  如果是侥幸存活的“花鸟使”,那的确,是有必要去探探虚实。
  奚平拱手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
  上次来碧桐院时,谢言岐知道初沅病重昏迷,所以进屋之时,就并未有什么迟疑。
  可这次,他站在灯火通明的窗外,听着屋内传出的窸窣动静,原本径直探出推窗的手,忽然就在半空滞了瞬。
  夜闯女子香闺,好像、确实,有点不合礼数。
  向来桀骜不驯、风流不羁的镇国公世子,这会儿却是难得的,有了几分顾虑。
  抵住窗牖的手转而曲起,轻轻叩了两下。
  谢言岐压低嗓音,道:“是我。”
  阒然空荡的屋内,突兀地被他打破平静。
  端坐镜前擦拭伤口的初沅听到这个声音,瞬间僵直了身子,她匆忙捞了条缬纹蓝裙束于腰间,茫然四顾,怯声道:“谁、谁呀?”
  听出她的无措,谢言岐抵了下唇角,笑声更低沉了几分:“我。”
  这不可一世的腔调,除了他,便再无旁人了。
  初沅定下神来,提起裙袂抖落褶皱,勉强整理好仪容后,这才伸手启开了窗扉。
  夜空下,灯烛中,两人隔窗四目相对。
  初沅讶然道:“世子,您怎么来了?”
  谢言岐手撑窗沿,纵身飞跃进来。
  行动间带起的风,吹得初沅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见此,谢言岐提唇一笑,喉间的低嗤却在触见她眼角的薄红时,陡然一转,变成了哑声的一问:“受委屈了?”
  初沅抬手抹了下眼尾,先是点了下头,一愣之后,又马上摆首道:“……没有的。”
  近乎羞辱的验身确实让她感觉有些难堪,但这点委屈,和他的安危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
  初沅抬眸望他,怯生生、眼盈盈的模样,委实乖得不像话。
  ——“世子您放心,我今天……有想办法躲过去了。”
  所以,不会将他们之间的事情暴露于世的。
  谢言岐喉结微动,转首别开视线。
  不远处的镜台上,还剩有几条雪白纱布,而那些用过的,则和血迹斑驳的素绢袴堆在一起,柔软的小山似的。
  想办法……
  谢言岐的目光落在桌沿,那根染血的玉簪上,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原来,这“偶然而至”的月事,就是她所想的办法。
  他落在小姑娘身上的视线下落几分,随即挑了下,最后问了遍:“真没事?”
  初沅摇头嗯了声:“没事的。”
  沉默片刻,她转而问他:“世子,您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然的话,又怎会大晚上的过来呢?
  谢言岐闻言一怔,撩起衣摆坐到旁边的交椅上,摊开手,指尖朝她勾了勾。
  他道:“你说的,我落下的东西呢?”
  听了这话,初沅的眸中瞬时浮现几分无措。
  落下的东西……
  他的衣袍已被柳三娘扣下,而原本补偿给他的香囊,也在今日被云姨娘收走。
  所以,她还能用什么奉还?
  初沅垂眼看他那只手——
  骨节匀称,修长有力,看着,便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男人。
  她极慢地眨了下眼,伸出的小手,轻轻搭在了他掌心。
  作者有话说:
  高铁上的生死时速TvT
 
 
第二十五章 
  柔若无骨的玉手小小一只, 就算全放在他手上,那也不过只占据了他掌心的一半。只要他长指收拢,便能将那只小手严丝合缝地包裹, 不留一丝一毫逃脱的空隙。
  谢言岐仰首抬眸望她,多情的凤眸中噙着玩味笑意, 眉梢小幅度上抬的那一瞬间, 还当真是,从骨子里淌出来的风流。
  他捏了下掌中的柔荑,忽然漫不经心地笑道:“呵……你是想说, 我把你落下了?”
  听了这话, 初沅那双静默若秋水的清眸波澜乍起,她颤颤地眨了下眼, 猝不及防地下一刻,就被男人拉着手往下拽。
  谢言岐抱她在坐在怀中, 相隔咫尺和她对望, 漆黑的眼瞳中,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再配上他那张清隽倜傥的皮囊,真像极了玩弄风月的多情种,格外地蛊惑人心。
  他的逼视太具有攻击性, 也太具有压迫感,初沅被他直勾勾的目光逼得不断往后仰,直到肩膀被他的手扣住, 再无退路可言。
  一时间, 两人鼻端相对, 彼此呼吸交缠。
  初沅整个人怔住, 只安静蜷在他怀中, 回望的眼神怯怯, 两片蝶翼似的睫羽,也突然颤得厉害。
  她这柔弱无措的模样着实撩动着人的心弦,谢言岐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底的笑意愈深,轻笑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面庞,惹得她又是一个战栗。
  ——“怎么,我说的不对?”
  初沅轻轻挣了下被他攥在掌中的小手,无果。
  于是她扬起眼睫看他,低柔的声音落如轻羽:“会疼的。”
  谢言岐意外地挑了下眉。
  他都没使什么劲儿。
  这就疼了?
  诧异之后,谢言岐眼神微动,松手放开了她。
  可徐徐撤走的手,却在下一刻,被她攥住了指头。
  她的力道又轻又柔,握着他的手指慢慢往回拉。
  这小心翼翼的动作,竟是温柔将他束缚,几乎让他找不到任何逃脱的余地。
  初沅端着他的手,低头呵气,随后抬起头来看他,温柔的眼神中淌着水光,几乎要让他溺于其中。
  她说:“世子的伤,一定很疼的吧?”
  软糯的尾音像是羽毛,从他的心间一扫而过。
  谢言岐有刹那的愣怔,顺着她的话垂眸而视,这才留意到,原来这只手上,有着一条割伤的疤痕——
  是那次为了帮她解毒,放血落下的。
  但解毒所需的时间漫长,往后还有好几次的重复,所以他并未及时处理伤口。
  也完全没有必要。
  如今,这道口子已经结成深褐痂痕,赫然印在他的掌心,好像……是显得有些可怖。
  谢言岐并不认为这样一点小伤,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
  然,此时此刻,他看着小姑娘眸中显而易见的担忧,突然又觉得——还挺有意思。
  他眉眼浮笑,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初沅用柔软的指腹抚过那条痕迹,轻声道:“我想,当时一定是很疼的。”
  说着,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其中一只小手摁在了心口,“还有……这里也会很疼的。”
  有些话,她没有细说;有些用意,更是深藏于其间。
  这点儿百转千回的小心思落入谢言岐眼中,抽丝剥茧以后,展露无疑。
  他分明能一眼看穿,可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柔情似水,一个对视间,便温柔而又精准地,淌入了他的心间。
  谢言岐眸中的玩味笑意渐黯,取而代之的,是深沉不见底的晦暗情绪。
  在这阵暗涌的意乱中,初沅却仿若没事人一般,摊开他的手掌低下头,轻轻朝上吹气。
  像是真的怕他疼一样。
  如兰的呼吸寸寸爬过他掌心,然后顺着肌理,渗入了他的血脉,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
  陡然间,谢言岐的心跳错乱了半拍。
  他伸手扣住她的腰肢,沉着脸,将人从身上拎了下去。
  岂料,那个小姑娘却在双脚落地之时,低低嘶了声疼,一个不稳地,就又倒在他胸前,两只小手还在慌乱间,无措地抓住了他的前襟。
  领口随之被勒紧,谢言岐不得不配合她的动作俯身,下颚擦过了她发顶。
  初沅一时怔住,忙是松开双手,踉跄地要往后退,讷讷道:“对、对不起。”
  但显然,脚步还是有几分虚浮。
  谢言岐无奈伸手,揽住了那把细腰,以扣着她不朝后倒。
  他喉结微动,嗓音略显低沉:“站稳了。”
  初沅偎在他怀中,几乎被他身上的清冽松香占据了所有呼吸。
  她愣愣颔首,“……好。”
  然后就扶着男人紧实的小臂,试探地直起身子。
  尽管腿侧的伤痛还牵扯着她的动作,但勉强站住脚步,却不是什么问题了。
  初沅仰首抬眸望他,轻声道:“多谢世子……”
  那双澄澈的清眸将他的影子映入其中,好像就只装得下一个他。
  隐隐间,谢言岐心底的占有欲似在作祟。
  他在想——
  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总是盛着这样盈盈的秋水,只一眼,就能望到人的心坎。
  她看别人的时候,会不会也似眼下这般,温柔而又专注?
  谢言岐克制地别开视线,将目光下落,去看她隐约渗出血迹的裙裾,问:“真没事?”
  他自上而下的打量,看得初沅很是局促。
  交握身前的小手攥紧了裙衫,随之而蹙拢的褶皱,则恰好将那一小片殷红掩藏。
  初沅轻轻摇了下头,道:“没事的。”
  没想到,她这人看着娇娇小小一只,嘴上倒是挺会逞强的。
  见她不肯说,谢言岐便也不好再问。
  瞥她一眼后,他薄唇微抿,沉声道:“那我走了?”
  闻言,初沅忙是在他转身之际,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世子。”
  谢言岐为之一顿,回首侧眸看她,询问地挑了下眉。
  在他无声的注视下,初沅眨了下眼,终是能将迟来的解释道出:“世子落在我这儿的,是一件外袍,黑色的。”
  她这句话,瞬间将谢言岐带回了一个月之前,那晚火光冲天的初见。
  他记得,最初从水中救起她时,因为察觉她是女子,所以他就把身上的外袍,随手脱给了她。
  想不到……时间都这么久过去了,她竟然还记着呢。
  说到这儿,初沅不由蹙起了眉,喉间还含着小声的委屈:“但那件外袍,却被我不慎遗失了……本来,我是想绣个香囊赔给您的,可、可今天,云姨娘发现了,就给收走了。”
  听完,谢言岐捻了下指腹,总算知道了前因后果。
  香囊……
  原来她今天所受的委屈,是因为他。
  谢言岐微不可查地翘起嘴角,懒声道:“无碍。”
  ——“反正我这儿,也有你的一件外衫。”
  初沅蓦地一怔,短暂的疑惑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些什么。
  像是被他的衣角突然烫到,她迅速松开手,低头的一瞬间,羞赧的红晕从玉颊,逐渐漫到了耳廓。
  作者有话说:
  定情信物——外袍
 
 
第二十六章 
  离开碧桐院之前, 谢言岐回头看西间亮起的窗牖,思索了片刻以后,到底曲起指节, 三长两短地,敲了下身旁的蕉桐树干。
  随轻击声落下的, 是从天而降的一道黑影。
  暗卫十七一手撑地, 一手扶膝,半跪在他跟前,道:“世子有何吩咐?”
  谢言岐抱臂胸前, 慵懒地欹靠在蕉桐树上。
  这会儿, 他的目光仍旧远放,望着那扇紧闭的支摘窗。
  隐隐约约间, 似乎还能瞧见里边来回走动的曼妙身影。
  见此,他不经提唇一笑, 压低了嗓音道:“今日之事, 不可再重演了,明白吗?”
  听了这略显郑重的交代,十七着实有些意外。
  这段时间里,他奉命来保护初沅姑娘的安危, 若非情况紧急,是决计不会在暗中出手,以泄漏行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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