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暴露, 极有可能牵连到整个镇国公府。
可今日……
十七不解地蹙了下眉, 拱手道:“世子, 初沅姑娘今日并未遇到什么危险, 也就是验身的时候, 可能受了些委屈……”
说到此处, 他忽地一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说,验身之事关乎到了初沅姑娘的安危,那只能证明,她对外有所欺瞒,或许已非完璧。
既然如此,那他们世子……
大抵是猜出他心中所想,谢言岐瞟他一眼,抵唇轻咳了下,沉声道:“……她是我的人。”
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在夜空下。
十七整个人愣住,终于在此刻明白,他们世子为何会对初沅姑娘如此上心了。
原来,竟是这么个因由。
十七忙道:“世子放心,属下一定保护好初沅姑娘的安危!”
谢言岐略一颔首,随即纵身跃上房檐,最后垂眸看了眼,那处小小的西间,唇角不经意地微微勾起。
——这下,总不是把她落在这里了罢?
***
接下来的几日,初沅都在跟着舞娘学舞。
她不敢再去触碰云锦珊的逆鳞,所以每天都应规蹈矩,不敢有半分逾越,更不敢有半分懈怠。
如此,这舞倒是学得比之前快多了。
看着逐渐慢下旋转,缓缓卧倒在层叠裙袂间的美人,云锦珊不由拊掌称道:“好,好。”
这广陵洛神,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便是这样一支艳舞,都能被她跳出几分凄楚又可怜的缥缈之意来。
直到现在,云锦珊才终于觉得,之前给她赎身花的那些钱,还挺值。
但见影影绰绰的台榭上,初沅低喘吁吁地支起身子,淋漓的香汗挂在肩颈,雪肌莹白,玉骨剔透,当真是水中幻化的精怪,既纯且媚地,蛊惑着人心。
云锦珊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她起身,下一刻,像是不经意地突然问起:“身上走干净没?”
她问得隐晦,初沅愣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月事。
之前的惊心动魄,一幕幕地浮现于眼前。
初沅用力掐了下手心,佯作镇定道:“回姨娘的话,尚未。”
若是再来验一次身,她就真的没有办法避过了。
“既然这样的话……方嬷嬷。”云锦珊抿了口茶,扬声唤道。
话音甫落,候立一旁的方嬷嬷便忙是招手,示意婢女捧着托盘上来。
看着逐渐送近的深褐汤药,初沅睁大了双眸,又惊又疑地,朝云锦珊看去。
云锦珊嗤地笑了声:“怕什么?不过是帮你提前断了信期的药。”
要不然,到时候还怎么服侍客人?
初沅一闻到汤药的苦涩气味,小脸便忍不住泛白。
她怯怯地望了云锦珊一眼,到底没敢推拒,端起药碗,就屏住呼吸喝了下去。
云锦珊很满意她现在的乖顺,笑道:“很好,明天就是赏花宴了,你记得好好表现,莫要出什么岔子,懂了吗?”
初沅被那股药味逼得眼眸浮泪,她竭力压住那股作呕的冲动,极轻地点了下头,应道:“……是。”
夜里,初沅翻来覆去,始终都没能入睡。
她在暗沉的夜色中睁开明眸,只觉得自己的命运也像是在其间迷失,见不到光亮,更看不到尽头。
——谢世子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
她也不敢去要。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信他,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心里没底的事儿,又如何能笃定?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过来,又会不会在明天带她离开。
初沅闭了闭眼,纤细的指尖轻拭去眼尾的湿润。
这场赏花宴于她而言,或许是个机缘,更是一步不慎,便会跌落其中的深渊。
带着未知的希望,也带着未知的恐惧。
初沅小心翼翼地蜷成一团,沉浮于忐忑的困意中,缓缓入睡。
***
仿佛刚睡着没多久,初沅就被窗外的一阵动静给惊醒。
朦胧的清晨,莺啭雀啼。
婢女们的议论声隔得很远,模糊不清地从外边传来——
“我听说啊,今天的赏花宴上,有不少人都是冲着初沅姑娘来的呢!”
“唉,这不就是变相地给她补了个出阁宴么?”
“我觉得还是有点差别的!毕竟咱们府上的客人不比普通嫖客,恐怕光一个梁公子,就够她受的了!”
“那你们知不知道,梁公子为今日,准备不少刑具呢!看仆人搬到府里的阵势,可真是吓死人了!”
“天爷,这样说起来的话,初沅姑娘还怪可怜的。”
“红颜多薄命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
初沅支起身子望向窗外,心口就像是被这些话一字一句沉沉压住,闷得发疼。
她掀开被褥趿鞋下榻,甫一走到镜台前,便听到屋门叩叩响起,传来芮珠的询问:“初沅,你醒了吗?”
芮珠是来帮初沅梳妆的。
刺史府华侈奢靡,可奇怪的是,却不舍得多买些仆从。像她们这种身份尴尬地位难堪的,更是连个贴身婢女都没有。
芮珠手巧,素指翻转间,便为她梳了个双鬟望仙髻。
她拿起一支珠花,轻插在初沅鬓边,叹息道:“没想到,你还是等来了今日。”
初沅在铜镜前抬起头,和镜中的芮珠对望,四目相视之时,终是没忍住泄了悲绪,无助地颤声唤道:“芮珠姐姐……”
芮珠也是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所以她明白初沅的不安,更明白她此时的怅惘。
芮珠从后揽住她的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道:“不怕不怕,有姐姐陪着你呢。”
“……你不信他,你也该信你自己。”
信你自己有足够的魅力,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地,深陷在温柔乡。
作者有话说:
呜呜我的手速真的太慢了,补完上一章之后,紧赶慢赶也只能写这么点儿_(:з」∠)_
第二十七章
辰时一刻, 锦庭院。
云锦珊悠哉靠坐在黄花梨透雕玫瑰椅上,顺手接过方嬷嬷递来的热茶,慢条斯理地酌饮着。
这时候, 一阵凌乱跫音由远及近,她在热茶腾起的水雾中抬头, 看向了娉婷袅娜齐进屋的一众美人。
柳娇花媚, 婉约婀娜。
而低眉敛目站在其间行礼的初沅则尤为夺目,不需她颦笑,便足以倾动满城。
云锦珊不经多看了两眼, 随后放下手中茶盏, 慢声吩咐了几句。
这话里话外,无不是敲打之意——就是要她们在今日的宴席上好生招待, 莫要怠慢了诸位贵客,坏了她的事儿, 否则的话, 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不留情了。
说到此处,她浅抿一口茶,润了下嗓子,道:“今日受邀前来的客人, 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都记住我说的话,快些去准备吧……初沅留下, 我有些话对你说。”
这突如其来的指名, 无疑是阎王殿上点到, 没什么好事儿。
初沅的眸中蓦地漾起慌乱, 她极快地看了云锦珊一眼, 又迅速垂下头, 紧张无措地掐紧了手心。
随着身边的脚步声纷沓走远,屋内很快就只剩了她,云锦珊,和方嬷嬷三人。
短暂的相对无言中,初沅似乎意识到,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果不其然,在她茫然无措的下一刻,云锦珊敲了敲杯沿,红唇微启,开口慢声道:“初沅,是你老实交代,还是,我让方嬷嬷再动一次手?”
能让方嬷嬷再次动手的……那就只有之前未完的验身一事了。
初沅知道,云锦珊都对她的怀疑,都是源于她以前在浮梦苑的劣迹,以及那个可疑的香囊。
没有实际的证据,她是不会动她的。
想明白这点,初沅极力稳住心神,柔声回道:“姨娘,初沅的生死,就在您的一念间,所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这话说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于她自己而言,她之前所做的种种,都是在存亡关头的抉择。
听在云锦珊耳中,则变成了另外一层意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处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自然是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的行差踏错。
闻言,云锦珊若有所思地抬头,瞧了她一眼后,忽然勾起红唇笑道:“那好……方嬷嬷,去吧。”
话音甫落,初沅便不自觉地抖了下眼睫,若非紧掐着掌心,有疼痛时时提醒着她,她怕是要在此刻失态露了馅。
看着逐步走近的方嬷嬷,初沅的心中,铺天盖地袭来了绝望。
这次、这次她又能如何逃脱?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举步维艰之时,方嬷嬷终是止步于她跟前,颔首道:“初沅姑娘,随老奴到隔壁去吧。”
***
赏花宴设在临湖的水榭上,时值辰时二刻,席上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寒暄的笑声漫至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初沅面覆轻纱,身着菱纹罗湖蓝舞裙,在方嬷嬷的指引下,从长廊的另一端徐徐走来,身姿窈窕娉婷,缓缓掠过斑驳的绿荫,若隐若现。
每靠近台榭一步,她的视线便跟着清晰一分。
直到最后,席间的情形尽览无余。
初沅提起裙摆,慢步走上了台榭。
温柔抬眸的一瞬间,台下此起彼伏响起的,尽是惊艳的唏嘘。
她受惊似的颤了下眼睫,无声环视着周遭的声色犬马。
此次来的,多是官员或富商,他们纵.情声色,溺于喧嚣,看她的眼神,和浮梦苑的客人没甚区别,都充斥着露骨的、淫邪的欲.望。
其中,更不乏她的老熟人。
梁威坐在席间,仰首睥睨着她,在她将视线扫来时,他更是颇有深意地摸了下嘴唇,笑得势在必得,既猥琐,又渗人。
一看到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初沅就不经打了个寒颤,想起那日,被他当众羞辱的难堪和绝望。
惊惧之下,她怯怯退了半步,颤着目光无助四望。
——可她并没有在席上,看到谢世子的身影。
意识到这点,初沅如置身寒地,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她不甘心地再确认了一遍,希冀落空的绝望,逐渐溢满了心口,沉甸甸的,拽着她的情绪不住下跌。
——原来,不曾应允的承诺,是不会实现的。
初沅觉得,她现在就是被群狼环伺的一只羊,怎么逃,都躲不过死亡的命运。
鼓声起,琴音奏,她慢半拍地甩开水袖起舞。
从风回绮袖,映日转花钿。
抬手折腰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蛊惑人心的迷魂调,撩弄男人们的心弦。
他们望着这惊鸿一般的舞姿,逐渐迷离了目光,荡漾了心神。
而随着曲乐的由缓转急,初沅也在台上连续旋转起来,轻薄的裙袂在风中荡起,如花瓣层层凋落。
眼见得,她身上就只剩一件勉强蔽体的轻罗裙衫。
这个时候,席间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初沅在急速的转身之际,无意地用眼角余光瞥见,台下多了道,徐徐落座的身影。
初沅有瞬间的愣神。
下一刻,一条细长的黑线飞入眼帘。
她还没能反应过来,便觉腰间被束缚,旋即,身子倏然一轻,她就像是被疾风托起般,轻盈地从台榭上跌落了下去。
不是意想中的摔倒,她稳稳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那个她以为没来的男人,此时,正一手牵着她腰间的系带,一手揽住她的肩,垂眸看她的眼神,噙着细碎的笑意。
整件事情的发生,不过在瞬息之间。
原本正期待着美人怒然“绽放”的男人们,还没等来舞曲的高潮,就见得新来那个谢世子从腕间解开襻膊,忽地往台上甩了过去。
轻歌曼舞的美人被襻膊绑住了腰,再被谢世子这样一拉,便中断了舞蹈,温香软玉的,扑了谢世子满怀。
初沅蜷在谢言岐怀中,睫羽似蝶翼振翅,闪动着惊魂未定的余悸,浓睫上,好像还挂着点儿细碎的泪光。
——毕竟刚刚那一瞬,她是真的身体腾空,没有任何的支点。
哪有、哪有这样吓人的?
她的小手略微发颤,虚虚抵在谢言岐胸膛,显而易见的后怕和抗拒。
谢言岐眸中映着她的可怜模样,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愈深了。
他笑得胸腔微震,薄红的唇翕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就吓到了?”
初沅那双漂亮的眼睛蓦地睁大一圈,满盛讶然。
这,这哪只是吓到?
明明整颗心……都被他攥得紧紧的了。
初沅颤睫垂眸,没有说话。
谢言岐此举着实出人意料,从变故中缓过神来的客人,不禁宣泄起怨愤来——
“谢公子,你这是在作甚?”
“就是就是,初沅姑娘还在跳舞呢?你怎么一下子就把人给抢走了!”
“你这不是扫了大伙儿的雅兴吗?”
……
听了这些话,谢言岐侧目而望,漫不经心抬眉的动作,还真是不可一世到了极点。
锋锐,骄矜,有意无意透露着凌人之上的傲气。
却又叫人对他无可奈何。
他低低嗤笑出声:“怎么,我看中的人,还要我拱手相让?”
话音甫落,主位上的庞延洪和云锦珊便忍不住相视一笑。
——看来他们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庞延洪忙是笑着起身打圆场,道:“诸位莫急,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咱们刺史府上,还有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