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林起笙
时间:2022-09-24 17:30:19

  他们卿卿我我的画面一落入梁盼眼中,她那颗小鹿乱撞的春心,便就此撞晕了过去。
  一时间,梁盼面沉如水,攥在手中的那块绢帕,也被她扯得变了绣样。
  好说歹说,她也是出身簪缨世族的贵女。
  这当众厮磨的场面,她还真是,一眼都看不得。
  梁盼羞愤地别开了视线,咬牙切齿地低骂一声:“不知羞耻,伤风败俗!”
  顾及小姑娘的脸皮,谢言岐捂住初沅的耳朵,把她往怀中再摁近一些。
  随后漫不经心抬眸,看向梁盼那边。
  奈何谢言岐的皮相实在是生得太好,哪怕他如此风流多情、放浪不羁,梁盼却是没忍住在这对视的瞬间,怦然乱了心跳。
  不过梁盼到底没忘了正事,定住心神之后,便扬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任由侍卫冲撞我的马车,你知不知道,得罪了我会有怎样的后果么?”
  听了这话,谢言岐眼神微动,瞥向了奚平,“说说,怎么回事?”
  奚平听懂他的意思,忙是出言陈述道:“这位姑娘,分明就是你们的马车驶得太快,从岔路口忽然冲出,这才使得我们的马儿受惊,有了这样的一场事故。”
  梁盼是永宁侯府的掌上明珠,被千娇百宠着长大,向来没理也是有理。
  如今,却被这行人当众驳了面子,她怎能不惊、又怎能不气?
  方才那点少女情怀荡然无存,梁盼恼羞成怒地指向奚平,喝道:“你胡说八道!”
  “来人,把这个满口胡言的人给我拿下!”
  梁盼出府,一向是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便有几个人高马大的豪奴,甩着膀子气势汹汹走向奚平。
  见此,初沅不由紧张得一颤,“世子,该怎么办呀?”
  对方人多势众,他们能抵得过吗?
  谢言岐捏了捏她的腰,嗓音中抑着轻笑,“看看不就知道了?”
  奚平能有今天的地位,靠得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刀法,和超群的武艺。
  在那几个豪奴挥拳打来的时候,他侧身一避,便反手舞出刀背,晃眼的功夫,豪奴们就被击中了不同的穴位,轰然倒地。
  从始至终,甚至都没让人看清他的动作。
  梁盼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又不服气地指了几个人,惊声道:“还愣着作甚?快去把他抓起来呀!”
  然,去者无不是倒在奚平的刀下。
  初沅缩在谢言岐怀中,愣怔旁观着,本就大的眼睛,又愕然睁大了几分,漾着晶亮的水光。
  ——这般模样,就差没将惊叹二字,写在脸上了。
  真是少见多怪。
  谢言岐不屑地提了下唇角,“这有什么好看的?走了。”
  说着,他的手便滑到小姑娘身侧,拉过了那只柔荑。
  初沅不得不跟在他身后,小声询问道:“世子,奚公子一直都这么厉害吗?”
  谢言岐头也不回地嗤了声:“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初沅迟疑着点了下头:“好像也是……”
  后边的梁盼见他们手拉手走远,忙是让人去拦。
  可还没等仆从们追上去,奚平便横出刀鞘,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时,初沅蓦然回首,但他们脚步匆匆,已经走了很远,身后的战况也随着景象的后移,淹没在了人海中,难以看得真切。
  她转过头,眨了眨眼,蜷在谢言岐掌中的小手,不禁轻轻勾了下,“世子,我们就这样走了,真的没事吗?永宁侯……会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呀?”
  闻言,谢言岐稍微慢下脚步,极轻地嗤了声:“他敢。”
  这两个字,还真是道尽了世家子弟的骄矜,和恣肆。
  看着他略显锋锐的轮廓,初沅有刹那的恍神。
  她从来就没见过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去挑衅永宁侯府。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跟前的这个人,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贵妃娘娘的亲侄子。
  别说小小的一个永宁侯了,便是在金殿之上面圣,他也不见得会收敛多少。
  她愣了愣,垂下眼帘,去看两人紧紧相握的手。
  明明他们就一前一后地走在一起,相隔不过半步。
  可她却忽然有了种,他们隔得好远的错觉。
  或许是心的距离。
  或许,是身份的鸿沟。
  初沅眼睫轻颤,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淡的弧度。
  像是安心落意,又像是牵强的苦笑。
  “……世子不会有事,就好。”
  她真羡慕。
  她永远都不可能这样肆意。
  心也是。
  初沅神情恍惚地跟在谢言岐身后,不知不觉的,竟被他带到了一家名为“白玉堂”的店铺。
  甫一看清那块黑漆金字的匾额,初沅便不经一愣。
  这家白玉堂,是整个扬州城最好的首饰铺。
  头面,钗环,珠花……无一不精巧别致。
  甚至有不少远在别处的贵女和夫人闻名而来,千里迢迢的,就为一件新出的首饰。
  但价格,自然也是最贵的。
  单是一支样式简单的玉簪,就能抵寻常百姓半年的收入。
  初沅以前在浮梦苑的时候,几乎是被柳三娘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吃穿用度,无不讲究。
  但这白玉堂的首饰,她十余年来,却也只得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一支梅花簪,还有一串珊瑚珠项链。
  到了店内,掌柜忙是过来招呼,喋喋不休地介绍起这满目的琳琅。
  “公子是要给夫人选怎样的首饰呢?这边是头面,这边是耳珰……我们最近还出了不少新样式,可要瞧瞧?”
  没有否认他的称呼,谢言岐略一思索,道:“都拿出来。”
  他轻车熟路地捻起一支粉晶簇桃花簪,放在初沅鬓边比划,似是不满意,随后,又换了另外的发钗、珠花……
  初沅任由他折腾,但最后,也不知试了多少珠宝首饰。
  他把玩着一枚耳珰,问:“可有喜欢的?”
  初沅忙是摇头:“我有很多首饰的。”
  尽管都被三娘扣在了浮梦苑。
  谢言岐侧目凝着她,忽然笑了声:“那怎么,一直看你头上的玉簪没换过?”
  闻言,初沅略微睁大了眼,抬手将发髻上的簪子挡住。
  看着她这欲盖弥彰的模样,谢言岐笑了笑,转头对掌柜说道:“刚刚试过的,都包起来。”
  停顿片刻,他指了下其中一对粉玉蔷薇珠花,道:“这个单独放。”
  这随手一指,也不知是挥霍了多少金银。
  掌柜脸上都要笑得开出花了。
  等走出白玉堂,初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清澈的眸中蒙着一层茫然薄雾。
  她安静地跟在谢言岐身后,走了好一段路。终于没忍住,拽了下他的衣袖。
  谢言岐回眸看她,询问地挑了下眉。
  四目相对之时,初沅含着几分怯意,低声轻唤:“世子,您……”
  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被另外的一道声音打断。
 
 
第四十一章 
  “谢世子, 没想到,还真的是你啊。”
  这时,一辆马车不急不缓地从后边驶来, 最后,停在了他们的身旁。
  庞延洪掀起车帘, 自上而下地看着二人, 道。
  时隔多日,如今再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初沅不免有些恍惚。她愣了愣, 原本就欲言又止的询问, 这下,是彻底被堵了回去。
  初沅咬了下唇, 又迟疑着将轻攥的袖角松开。
  看着缓缓从腕间收走的莹白小手,谢言岐微不可查地凝起眉宇, 抬眸瞥向车上的庞延洪, 扯了下唇角回道:“庞大人。”
  语调疏懒,很难不让人觉出几分不恭敬的敷衍意味来。
  庞延洪也不恼,依旧好脾气地笑着:“世子这也是要去平泉别庄吗?怎么就徒步走在大街上,也不见随身的侍从?”
  谢言岐轻拨手上的扳指, 道:“出了点意外罢了。”
  至于是什么意外,他不提,庞延洪也不好再问。
  庞延洪随意地敲了两下窗棂, 打量的目光梭巡在谢言岐和初沅两人之间, 笑得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看来这两个年轻人, 确实还相处得不错啊。
  他笑着眯了眯眼, 道:“既然如此, 谢世子可要与我们同行?说不定, 是顺路呢。”
  他这话,就是在试探谢言岐的去向了。
  若谢言岐同意上车,那便说明,他确实是应下了平泉之约。
  若没有……那这不是还早着吗?
  平泉别庄的狩猎,可是要持续整整半个月呢。
  庞延洪话中的深意,谢言岐又如何听不出来?
  他眼神微动,看向旁边的初沅,思索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得后边的一辆马车也被人挑开了曼帘。
  芮珠从窗口探出了一张娇艳明丽的脸庞来,对着他们扬声喊道:“初沅。”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初沅短暂地愣了下,旋即回首,和芮珠遥遥相望,“芮珠姐姐……”
  于初沅而言,芮珠无疑是她在刺史府的一缕天光,在暗沉不见天日的绝望中,给予她温柔又热烈的力量。
  几乎是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初沅的眼睛便忽地一亮,脸上也难得展露了明媚笑颜,有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和稚气。
  看着她唇角翘起的、难以掩藏的欣喜,谢言岐的眸光不经温柔了几分,他漫不经心地笑了声,回庞延洪:“好啊。”
  ***
  初沅既为女眷,便不可能与庞延洪这样的外男同乘。
  她抑着心中喜悦,和谢言岐一前一后地分开,提裙登上了后边那辆油壁香车。
  可随着曼帘被掀起,她眸中的光亮也逐渐暗了下来。
  云锦珊并叠双.腿而坐,仰起下颌垂眸睨她,红.唇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弧度,“初沅,真是好久不见了。”
  而芮珠则端坐于她对面,抿着唇,一言不发,长睫下的双眸黯淡无神。
  如此悬殊的差距,想也知道,芮珠方才的那句呼唤,究竟是迫于何种情况下的无奈。
  初沅脚步一顿。
  但前方,谢言岐的衣袂已经没入车帘之后。
  她没有退路了。
  初沅轻掐手心,到底硬着头皮踩上了车辕。
  本就不宽敞的车厢内倏然多了一人,便显得愈发逼仄沉闷。
  对比初沅和芮珠这两个小姑娘的相顾无言和局促,云锦珊这个掌管刺史府的姨娘,显然要从容自若得多。
  她翘起葱白指尖,欣赏着新染的嫣红蔻丹,笑道:“怎么,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得我了?”
  她调侃的话语中,明显带着几分嘲弄,初沅眼睫微颤,敛眸乖顺道:“初沅见过云姨娘。”
  云锦珊满意地笑了:“不错,还是和以前一样听话。”
  马车在青石大道上不急不缓地行进着,辚辚之声中,云锦珊的每一句话也像是从初沅的心上碾过,带得她忐忑难安。
  她竟是旁敲侧击地问起了初沅,有关谢言岐的事情——他近日的动向,他如今的处境,也包括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饶是初沅的思维算不上什么敏捷,但也能在这样询问中,慢慢地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端倪来。
  她咬了下唇角,睫羽轻抬,凝眸看向云锦珊,慢声道:“姨娘,初沅连世子的侍妾都算不上,又如何……能去过问这些事情呢?”
  诚然,她是存着几分隐瞒的心思——世子待她不薄,她不可能,也不应该,去背叛他。
  但借口的这句话,也的确是实话。
  她跟在谢言岐身边,无名无分,连讨他欢心的时候,都忍不住藏着几分忐忑,更别说,逾矩过问他的行踪了。
  但这显然不能应付云锦珊。
  云锦珊冷笑一声,道:“你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又怎么可能全然不知?初沅,我劝你还是别在我面前耍心眼儿。你以为你离开了刺史府,就能逃离我的掌控么?”
  说着,她抬起眼睫,如愿以偿地在初沅眸中,觑见了隐约浮现的迷茫。
  云锦珊唇畔的弧度翘愈高,“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你身上中了剧毒,解药……就在我这儿。”
  闻言,初沅缓慢眨了下眼,神情怔然地望着她。
  当她是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云锦珊越发得意,“所以,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别到了临死关头,才懂得服软。”
  ***
  酉时三刻,日暮时分。
  马车终是碾过遍地红霞,停在了平泉别庄之外。
  等云锦珊和芮珠先后下了马车,初沅终是挑起车帘,跟在了最后。
  她落脚轻盈地站到地面上,这个时候,谢言岐也已等在她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前,眉眼噙笑地朝她望来。
  四目相对之时,初沅先是一愣,随后看了芮珠一眼,磨磨蹭蹭好一会儿,这才拎起裙袂,拖着小步子向他走近。
  甫一站定,男人的手便落到了她的腰上。
  谢言岐稍稍俯首,极低的一声轻笑,从她的头顶蔓延开来,“怎么,还舍不得回来了?”
  说不舍,其实,是有一些的。
  方才在车上,碍于云锦珊的在场,初沅和芮珠都没能说上几句话,久违的重逢拘谨且克制。
  错失了这样一个机会,离别的时候,也难免会生出几分遗憾的不舍来。
  但男人的语气实在算不上什么愉悦,初沅怕他生气,忙伸手环在他腰际,枕着他的胸膛缓慢抬起头来,目光澄澈,“可是世子这儿,才是归宿呀。”
  她这话说的,好像他是独守空闺的原配,等着她这个“浪子”回头似的。
  但谢言岐看着她顾盼生辉的双眸,却还是没忍住勾了下唇角,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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