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便知, 是武艺超群的高手。
绝非他能独自抵挡。
虞崇峻不知他们有何目的,也不知他们为何而来。
但他深知,若他继续在此逗留, 恐怕是九死一生。
于是他强忍着肩上剧痛, 奋力甩动鞭子, 驱着胯|下骏马疾驰行远。
纵使这群黑衣杀手有天大的本事, 那也赶不上快马的速度。
领首的杀手不禁抬起一臂, 打了个手势, 示意身边下属不必再追,“放心,他逃不掉的。”
说罢,他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支箭矢,搭在□□之上。随着弓弦的逐渐拉满,尖锐的箭镞也对准了虞崇峻的背影。
下一刻,箭矢离弦,携着呼啸的风声,径直射向虞崇峻的命门……
***
时间寸寸流逝,眼见得金乌西沉、日薄西山,很快就要到圣人预先规定的时刻。
那些进到林间围猎的王侯将相、豪门贵胄,也陆续带着他们俘获的猎物回返。
其中收益颇丰的,自当是宝刀未老的镇国公。
他骑着高骏大马,旁边是并辔同行的谢言岐,身后,则是紧跟着满载猎物的犊车。
见到这个场景,圣人不由得自高位站起,抬抬手,叫住前边准备去计酬的小吏,笑道:“不必数了,这一看啊,就知道是镇国公拔得了头筹!”
说着,他便就着身旁桓颂的轻搀,慢步走向高台,朝着镇国公走近。
见此情形,镇国公忙是翻身下马,上前对他一揖,“得蒙陛下抬爱,微臣老之将至,定是比不过如今的这些后辈,况且,这其中的大多数猎物,都是由犬子猎得,微臣算不得首功。”
为着不落礼数,谢言岐也紧随其后,拱手向他问安。
圣人噙笑颔首,抬手免了他们的礼。
随后,镇国公环顾四周,笑着补充道:“再说了,这虞将军和陈将军,不是还没有回来么?恐怕,微臣还是要比他们略逊一筹的。”
闻言,圣人不禁一怔,终是发觉了虞崇峻和陈炳荣的迟迟未归。
这两人,一个是金吾卫将军,一个是千牛卫将军。此次伴驾随行,皆是负责忽悠他的周全。
不过,圣人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权当是这两人急功近利,还待在林间狩猎,不由得无奈摇头,心里暗自唏嘘。
——可惜他的病尚未痊愈,不然,今日的围猎,他也会挽弓射大雕。
思及此,圣人的眸光略有波动,再次落向了身旁的镇国公。
要知道,镇国公谢怀还要年长他几岁。当年,他们同朝为官,一起对着前朝末帝称臣的时候,他尚且要唤镇国公一声谢大哥。
为何现在,镇国公仍是老骥伏枥,他就已经是未老先衰,常年缠|绵病榻?
瞧着漫天红霞之中,镇国公神采焕发的模样,一时间,圣人的喉间不免有些发痒。他下意识地捂住口唇,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见状,服侍在旁的桓颂适时递上一方绢帕,一边轻拍他后背,一边提醒道:“陛下,又要到服药的时候了。”
待在华清宫的这些时日,圣人始终依照清元道长的嘱咐,温泉水疗,辅以丹药调理。
剧烈的咳嗽之下,圣人只觉心肺钝痛。良久,他方才回过神,摆摆手,示意桓颂扶他回去。
谢言岐漫不经心地抬眸,目光紧随着他们远去的脚步。
似乎对他的打量有所察觉。扶着圣人迈过踏跺之时,桓颂佯作不经意地回首,和他四目相接。
谢言岐神情未变,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
桓颂没有久留。见状,他似是不屑地提了下唇角,旋即,又行若无事地跟在圣人身后,慢步走回高台。
——反正,不论结局如何,他的目的,就快要达成了。
他就不信这谢言岐还能有天大的本事,能在这最后的关头,逆转乾坤。
瞧着他逐渐行远的背影,谢言岐不动声色地拨动扳指,笑了下。
……
圣人服过丹药以后,盘旋胸腔的那股郁气,方才慢慢消弭。
奈何今日的围猎尚未结束,虞崇峻和陈炳荣迟迟未归,他不好及早作出决断,择出优胜者。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留在原处,静待着他们的归来。
华阳年纪尚幼,经不住这样的等待。
夜幕低垂的时分,就已是困倦至极地耷拉眼睑,斜靠着初沅的肩膀犯困。
初沅放轻动作,拿起纨扇轻摇,为她驱走夜间的蚊虫。
也不知过了多久,通往林间猎场的那条小道,终是传来了些微动静。
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踏着零碎蹄声,缓慢自林间走出。
马背之上,正是后背中箭、奄奄一息趴着的虞崇峻。不时还有鲜血自他袖角滴落,沿途洒在路面。
这样的一个场景,登时骇住了所有人。
圣人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摆手示意近旁的内侍,“快,快去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便是坐在里间的初沅,都因着这突如其来的躁动,侧首望向外头。
众人的注意皆是停留在身负重伤的虞崇峻那边。
无人发觉,初沅和华阳的身后,慢慢有一道黑影靠近。
第154章
虞崇峻的后背插着数支箭矢, 殷红的鲜血浸湿他的衣衫,不停滴落在地。他整个人都伏在马背上,命若悬丝, 瞧不见半点生机。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 都因为这个骇人的场面, 而震撼不已,或是惊恐万状,或是议论纷纭。
喧闹吵嚷的乱象之中, 也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句:“救人, 快救人啊!”
众人方才回过神,慌手忙脚地上前, 去将昏迷的虞崇峻救了下来。
看着遍身鲜血、意识全无的青年,圣人不由得眉头紧锁, 低声吩咐身旁的桓颂:“赶紧去请温清平过来, 给他瞧瞧。”
虽说他对虞崇峻有些意见,不满他曾经的出格之举、他先前对初沅的热狂痴恋,但是,说到底, 这个虞崇峻终究是他亲封的金吾卫将军,有着赫赫战功,是股肱之臣。
于情于理, 圣人都不会放任他的生死不顾。
因着虞崇峻猝不及防的回归, 场面登时变得杂乱无章。
惊魂未定的观客们, 不禁愈发惶恐, 议论声接连不断。
“天爷, 这是怎么回事?这位虞将军不是骁勇善战吗?为何去狩个猎, 就落得这般遍体鳞伤?”
“我看他这伤,怕不是因为狩猎落下的,倒像是……中了什么埋伏。”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有刹那的静寂,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担架上的虞崇峻。
他这身中数箭的模样,属实异乎寻常。
而这世间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猎物,能够持□□反杀。
如此,便只能是人为——
要么,是他们中间有人和虞崇峻不对付,特意借着今日的机会报复。
要么,就是外头的有心之人图谋不轨,于猎场设伏。
但虞崇峻回京三年,从未与人交恶,又何来的仇家?
想来,应当是后一种猜测。
意识到这点,现场是更加的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躺在担架的虞崇峻,也被两名金吾卫一前一后地抬着,途径圣人面前。
此刻,圣人终是能借此看清他的伤势。
他身上中的这几箭,皆是逼近命门,绝非围猎之时、刀枪无眼的误伤。
恍惚之际,圣人的心绪千回百转。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宋家尚且留存在世的那股势力。
他们苦心经营,挖空心思地设计一桩接一桩的命案,以狐妖报恩复仇的名义,除去当年那些攻讦宋颐的朝臣。
然后又是针对他的初沅,安排数次的刺杀。
不知道今日,虞崇峻的身负重伤,是否也和他们有关?
思及此,圣人的心头不禁漫上了几许不安的情绪。
他忙是招手示意桓颂靠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去吩咐镇国公谢怀,让他带一支金吾卫,上山排查猎场的情况。”
如今,虞崇峻生死未卜,无法调兵遣将;千牛卫将军陈炳荣随他一道进入猎场,至今未归,也不知状况如何。
是以,伴驾而行的武将之中,便仅剩一位镇国公靠得住。
闻言,桓颂不禁问道:“陛下是怀疑,林中有埋伏的刺客吗?”
圣人闭口不语。
但他的缄默,却坦然承认了一切。
见此,桓颂的心中亦是了悟。他顺从地躬身退下,去往附近的金吾卫阵营。
就在他转身之际,他终是悄无声息地,提起唇角笑了下。
……
原本阒寂无声的夜晚,就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注定无法平静。
镇国公在得到吩咐以后,当即指定了一队金吾卫,跟随他一道去往林间搜查。
他们手持火把,浩浩荡荡地走远,徒留原处的看客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圣人担心今夜再生事故,又让桓颂去安排这些大臣和女眷各自回到歇处,及早憩息,也好避免暗中潜伏的刺客。
安排好一切之后,他还是觉得分外不安。
静默须臾,他回首看向身后,那处相距不远的暖阁。
晌午的时候,初沅道是日头太晒、身子偶有不适,于是便和华阳去了暖阁,同那边的贵女一起玩些室内的投壶、击鼓传花……
之后夜幕低垂,贵女们陆续离开,也不知她们二人是否还在。
看着暖阁那边,隐约透着灯烛的窗牖,圣人稍作思索,便准备让身边的内侍过去问问情况。
孰料,随之而来的下一刻,一名宫婢模样的女子,便抓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来,“陛下!陛下,不好了!方才有几个黑衣人闯进暖阁,两位殿下……两位殿下都被他们掳走了!”
因着慌乱,她这番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却犹如惊雷,骤然砸在圣人耳畔。
话音甫落,他整个人也怔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
果然……
果然是宋家,前来找他讨债了吗?
倏然间,圣人心口钝痛,一股气血逆流而上。
他艰难地嘴唇翕动,想要吩咐下属去找。
然而,随着他的开口,那股腥甜便直冲喉咙。
圣人登时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见状,在旁的内侍和宫婢不禁惊慌失措,此起彼伏地呼道:
“陛下——”
“陛下——”
可他还是失去意识,轰然倒地。
作者有话说:
完结好难,薅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
我努努力顺过去
最后一哆嗦了
第155章
接二连三的变故, 使得这个夜晚愈发难以平静。
圣人的呕血晕厥,登时让宫人们慌手忙脚地乱作一团。
而原先去为虞崇峻疗伤的御医,也不得不分出人手, 先是来给圣人看诊。
至于无故失踪的昭阳和华阳两位公主,临时坐镇的长公主便传令金吾卫, 让他们附近搜寻。
“华清宫虽是行宫, 不比皇宫戒备森严,但也绝非是来去自如的地方。他们带着初沅和幼珠,定然是走不远的。所以, 你们一定要尽快。”
因着这一连串的事情, 华清宫之内次第点亮灯烛,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长公主望着远处的楼台馆殿, 神情是难得的凝重。
她无法得知幕后黑手的真正意图。
但她知道的是,如今耽搁的时间越久, 初沅和华阳的处境就会更加的危险。
看着披坚执锐、蓄势待发的金吾卫, 长公主的心头始终萦绕着不安。
现如今,伴驾而行的三位武将:金吾卫将军虞崇峻身负重伤、人事不省,千牛卫将军陈炳荣不知所踪,而仅剩的一位镇国公谢怀, 又奉命去林中搜查。
倘若再有一队金吾卫外出,整个华清宫便无疑是不堪一击的空壳子,任谁都能击溃。
思及此, 长公主不禁蹙紧了细眉。
她再次远眺。
潜匿夜色的朱楼紫殿鳞次栉比, 就好似卧龙盘桓, 悄无声息地逼迫人心。
透着风雨欲来的沉闷、震慑。
……
黑夜的沉寂、昏暗, 似乎将时间也变得粘稠且漫长。
初沅好像睡了很久, 又好像只是在须臾之间。
当她再次苏醒的时候, 她和华阳已经不在原先的那处暖阁,而是同床共枕地躺在一张榻上。
周围的环境尤为陌生——
屋内陈设简单至极,借着窗牖透进的惨淡月光,初沅勉强能瞧见屋子中间摆放的一方檀木黑漆圆桌,还有靠墙的博古架,黑影幢幢,蕴着死一般的沉寂。
初沅艰难地支起身子,坐直的瞬间,昏迷前的记忆也如潮水,一幕幕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静谧的暖阁之中,华阳枕着她的膝小憩,而她因为外边的动静,循声望向半开的支摘窗。
这时,投落地面的黑影逐渐向她们逼近,笼罩在她们的头顶,顺带也携着未知的恐惧,漫过她的心头。
初沅下意识地屏息,搂紧了怀里的华阳,喉间的求救亦是呼之欲出。
可还未待她开口,颈后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钝痛,悄然将她的意识淹没……
这段模糊的回忆,登时将初沅此刻那点残存的睡意惊醒。
她忙是去推身旁熟睡的华阳,小声唤道:“幼珠,幼珠……”
华阳睡得很沉,察觉她的动作,也只是在半梦半醒之中翻了个身,口齿不清地嗫嚅道:“阿姐,别吵我,我好困啊……”
初沅也担心华阳为此受到惊吓,从而惊扰带走她们的那些黑衣人,引出更多的麻烦。
她蹙着眉思索片刻,到底趿鞋下榻,先在屋内四处打量着。
门扉紧阖,似乎还在外边上了锁。月凉如水,隐约之中,映出门边的两道模糊人影——
应当是监看着她们、不允她们逃脱的黑衣人。
见状,初沅不由得倒退几步,转而看向那扇窗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