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绵抿了好一会,嘴里茶的苦味终于慢慢淡了,她心有戚戚地把杯子放下,懊悔极了。
她不该一时口渴就贪快喝茶的,该直接吩咐青棠去小厨房端碗糖梨水才是。
阿娘知道她喜欢,肯定让人备了许多。
等姜岁绵回过神想唤人,才发觉秦妈妈她们已经规规矩矩跪着了。
一旁的沈菡萏看着两人的互动,气恼得悄悄撕了帕子。
“青棠,你们起来。”姜岁绵皱了皱眉,不知大皇子又是闹的哪出。
先前两人凑到她跟前,她砸碗听个响也无妨,但她现下嘴里还有残存的苦意,顿时没了和对方说话的想法了。
就是可惜了,没砸到萧祈身上。
“大殿,你先回吧,我身子不爽。”话罢,姜岁绵便转头看向一边,嘱咐道,“妈妈,我想吃小厨房新做的桂花马蹄糕,你去取一碟吧。”
“顺带还要多一碗糖梨。”
少女的一双眸子亮亮的,如玉一般,好似含着天上明月。
秦妈妈下意识应了。但背手立在榻前的萧祈脸色越发阴沉。
他都答应为她请太医,她居然没半分表示,甚至...
让他回宫。
冷眼瞧着本该属于他的浅笑却给了一个下人,萧祈甩了甩袖子,袍子上的蟒也随之而动,颇有一番威势。
又是糕点又是糖梨,她哪里是一副生病的模样。
是他对她太过娇惯了。
“明日便是母妃的生辰,你收拾好,即刻便随本殿进宫。”萧祈眼神一厉,声色冷淡极了,如刀一般割在了人的身上。
为了避开贤妃寿辰当日宫中可能有的筵席,姜岁绵往年都会提前几日入宫送上给她的贺礼,这次却迟迟未曾有所动静,所有才有萧祈今日这一行。
沈菡萏揪起的心瞬间抚平了,甚至畅快许多。
有着这样一张脸蛋都不会利用,合该是个蠢货。
面对大皇子的恼怒,姜岁绵却不慌不忙地抬眸,未曾有半点犹豫地驳斥回去:“不去。”
“我正不舒服着,娘娘疼我,自不会让我此时进宫,等哪日我养好身子再说吧。”
萧祈与人对视着。
他居高临下的往下看去,那人的眼睛如往常般清澈透亮,还带着被人骄纵出来的纯真,此刻却对他的话满不在乎。
也丝毫不在意他。
明明今日没被对方缠住,可萧祈却感觉自己胸口处像是存了一团气,憋得发疼,还发不出来。
她是母妃为他选定的皇子妃,母妃喜欢她,姜家更是将人如珠似宝的宠着。
他不可同她置气。
暗暗深呼吸几次后,萧祈毫不留情地拂袖转身,也没留下什么话,快步出了屋。
是个人就能看出他此时心中不快。
榻上的少女微从帐里探出了身子,软软唤道:“妈妈。”
见事态不好,一直僵着没动的秦妈妈忙松了口气迎了上去,“姑娘,可是要想送一送殿下?”
萧祈跨出门槛的动作微顿,却只听身后那人同着自己的奶妈妈说:“我的桂花糕。”
秦妈妈听着门外帘子重重落下的声音,腿都有些软。
萧祈冷哼了声,本稍好转些的面色又冷了下来。他急急离了院子,连碰见姜府大公子都没了平日的好风度。
真是仗着他素日的宠爱,恃宠而骄了。
萧祈走的急,被落下的沈菡萏原还想再说些什么,榻上的人儿却指使着青棠想要将她扔出去。
沈菡萏刚勾起的笑容就这么滞在了脸上。可见对方着实不像是在玩闹的样子,她只好暗暗咬了咬牙,匆匆地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先一步走出了屋子,又陡然被外头的雪冻得一颤。
姜岁绵今天真是疯了,气性这么大。
她恨得拧住了手中的帕子,却猛然瞧见了院外那个挺拔俊立的身影。
在丫鬟满眼的茫然中,沈菡萏扯下了自己的发簪,让本微微乱着的髻子看起来糟糕了许多,然后灿然一笑,道:“大表哥既然回府了,我合该去给他见礼才是。”
第4章 进宫
屋内,姜岁绵正接过秦妈妈手中的点心,嗷呜咬上一大口,对萧祈两人告黑状的事情毫不知情。
待将喉咙里的桂花糕咽下去,又迫不及待饮下一口甜滋滋的糖水,少女那双明眸都开心地弯了起来,很是惬意。
端着盘子的秦妈妈却没主子那么无忧无虑了。
等人第三块点心下肚后,她快速地将糕点移到了青棠手上,以吃多了不好克化为由把人劝住了。
姜岁绵舔了舔唇,眼巴巴地瞅了眼青棠,然后听话的没有再动。
见她乖巧的很,秦妈妈也大着胆子牵住了她的手腕,扫了眼周围,低声道:“姑娘就算不喜欢大皇子,也不该像今日这般这么下殿下的面子才是。”
姜岁绵看着秦妈妈眼里的疼爱,眨了眨眼,没有直接应下,只模棱两可地道:“看我心情。”
秦妈妈顿了两秒,把心放了下来。
今天这么一遭,姑娘心里的气该散得差不多了,心情也该好了。
这心里舒服了,姑娘自然就不会再同大皇子置气了。
把逻辑理顺后,秦妈妈点点头,只当姜岁绵是答应了自己,着实松了口气,随即便自然而然地提起另一件事。
“那进宫一事,姑娘也别拖太久。贤妃娘娘惦记着您,又是长辈,她的寿辰姑娘理应去一趟才是。”秦妈妈不知从哪又摸出个沉甸甸的锦盒来,一打开便是金光璀璨。
“东西老奴早已按往年的样式给您备下了,姑娘放心。”
姜岁绵垂下眼,将擦拭过的手往盒上一盖,锁住了满盒的光华,然后又往流云锦里一伸,大皇子来时被藏到里头的护腕就这么重新被她攥在了手里。
至于秦妈妈的提议,她什么话也没回。
惦记着她吗?倒也不见得。
与其说惦记她,不如说惦记她身后的姜家更合适。
只要绑住了她,便是将整个姜家拖上了大皇子的船,成了对方明晃晃的助力。
若是有一天姜家没了利用价值,她也便成了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玩意罢了。
姜岁绵轻抚着护腕上的暗纹,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可心却一阵阵的发疼。
若不是她非要嫁给大皇子,她爹爹本可以自在地做个纯臣的。
还有二哥哥...
“姑娘,姑娘?”“大少爷身边的小厮来了,说——”
青棠的呼唤让姜岁绵怔怔地抬起了头,等她听清丫鬟的后一句话后,整个人慌慌张张地就从榻上站了起来,连话都没听完,踩上鞋就往外头走。
等她慌忙地走了两步后,秦妈妈才陡然回过神来,一边把人拦下仔细披上大氅,一边有些不解地道:“大少爷回便回了,姑娘怎的这么急?还有这眼睛...怎么也红了?”
秦妈妈话音未落,她跟前的少女已然粗粗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道:“不好让大哥久等的。”
秦妈妈听她回答,只觉得有些奇怪,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倒是青棠一愣,说:“姑娘是准备去见大少爷吗?那还得再穿厚些才是,大少爷的院子离我们这不算太近,别冻着姑娘了。”
姜岁绵往外冲的步子猛然一顿,掩在银灰色大氅的小脸显得有些懵懵的。
“大哥他...不在院外吗?”
青棠也懵了,但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姑娘误会了,于是疯狂地摇起了头。
“大少爷回院子了,只有他的小厮侯在外头,说是有话要带给姑娘你。”
姜岁绵缓了两秒,明白了。她嫩白的脸上染上了些许薄红,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起来:“那快让人进来吧。”
青棠依言去了,独留秦妈妈打量她一眼,笑着打趣:“姑娘衣裳都披好了,不若去见见?好让大少爷知道,姑娘有多念着他这位兄长呢。”
“秦妈妈...”
许是屋内炭火太盛,姜岁绵的脸色越发红了,秦妈妈也不再逗她,心中却添了些喜意。
大少爷熟读圣贤书,平日守礼惯了,连带着对姑娘也不免严苛了些,慢慢地,姑娘就总是避着这位兄长了。再加之大少爷又不是个主动贴近人的性子,这日积月累下来...
秦妈妈记得,上月夫人还曾悄悄为着兄妹二人的关系忧心呢。
不过现在看来,反倒是夫人多虑了。
也是,兄妹间天生的情谊,哪是那么容易说淡了就淡了呢。
秦妈妈这厢正想着,耳朵里又恰巧听了一嘴小厮的回话。
“大少爷吩咐小的说,大皇子殿下为君,姑娘理当遵循礼数,不可逾矩,至于沈姑娘...”
“沈姑娘年岁稍长,素日里更是对姑娘你多有爱护,你不该借着夫人对您的放纵捉弄于她,亦不该在自己身体康健时谎称有恙。”
越到后头,小厮说话的声音越发的低了,额上也布满了汗珠,等话说完,他甚至都不敢抬头觑一眼对方的脸色。
连秦妈妈都倒吸了一口气,把刚刚脑子里那些想法全都丢了出去。
夫人的担忧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刹那间,屋内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谧的屋子里才重新有了动静。
姜岁绵缓缓把身上的大氅脱下,对着一直垂着头的小厮轻声道:“我知晓了,还烦你转告兄长,说我不会再犯。”
没有生气,也没有训斥,少女的嗓音平和极了,规规矩矩地认了错,然后还主动让青棠把人给送了出去。
以为多少要遭一顿骂的小厮愣住了,忙弓着身子自己退下了。
只是在离开前他终是没忍住,不着痕迹地看了府上的最受宠爱的小主子一眼。
少女脸上的热度慢慢褪去,恢复了往日的白皙,只是那眼睛被炭熏得有些发红罢了。
小厮很快便出了院子,丫鬟小心翼翼地瞧着人,心中不忿:“大少爷怎么这样,什么叫谎称,姑娘的身子明明就——”
“青棠,我困了。”
秦妈妈朝人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识趣地噤了声。
外头天色渐暗,屋子里的烛火却未曾亮起过。
乏累的少女静静躺回了榻上,睡姿乖巧极了,就是那白皙掌心里还攥着主人慌忙间忘记放下的护腕。
一夜无梦。
待到第二日梦醒,本还有些忐忑的青棠几人惊讶地发觉,她们姑娘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点难过的情绪也没有。
就是比之前更安静了些,也不去捣鼓什么送小玩意送给大皇子殿下了,只管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话本子,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小丫鬟虽有些奇怪,但看着少女脸上不时出现的浅笑,便也放下了心。
日子便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几日,久到青棠她们都适应了这种闲适的节奏后,姜府才于一日辰时,收到了宫中的口信。
秦妈妈将睡得还有些迷糊的人儿从榻上扶起,轻声细语地慢慢哄道:“姑娘,宫中来了信,贤妃娘娘要接您进宫,这马车都在外头备下了。”
秦妈妈的话压得很低,话中还不免带上了点忧心的意味。
那天姑娘赌气下了大皇子的脸面后,一直没再提起过入宫请安贺寿之事,渐渐地竟拖到了如今宫中主动来人,她担心贤妃娘娘那...
姜岁绵听出了秦妈妈话里的忧虑,可她却是一点也不怕的。
现下她还未嫁入宫中,这位历来疼着她的贤妃娘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和她生气。
哪怕是假意,对方也要等榨干姜府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后,才舍得卸下那张疼爱她面具,现在还早着呢。
姜岁绵淡定的很,小小打了个哈欠便悠悠然闭上了眼,任着丫鬟给自己梳妆,安静地像个瓷娃娃摆件。
直到感觉脑袋上越来越重了以后,那双泛着水光的美目才被主人睁开了来。
望着镜子里各样争奇斗艳的首饰,姜岁绵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下一秒,负责梳妆的丫鬟便被人按住了手,本要插在人发髻上缵金月枝细簪也歪了半分,勾下来一缕乌发。
小丫鬟看着那缕我零零垂下的头发,也顾不上疑惑对方为什么突然按住自己的手了,声音都变得有些着急,“姑娘...”
姜岁绵低眸扫了眼身前排了一列的首饰盒子。
沉香木做成的盒子里塞满了各种花样的簪钗,随便拣出一支来都是可以遭人艳羡的存在,现如今却只能委委屈屈挤在一个盒子里。
只消一眼旁人便不难知道——单凭着这些分外华丽的珠钗,它们的主人就可以轻易地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负责梳妆的丫鬟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她使尽浑身解数想要给自家姑娘梳一个最美的发髻,却不成想骤然被人按住了手。
姜岁绵收回手,随意在盒子里拨了两下,拣出两颗珠翠梨花钿朝人递了过去,“就这些,其他都拆了吧。”
说完,还待着些许困意的人儿眨了眨眼,补了句:“梳个简单的,别压着我就行。”
别压着就行...
准备大展身手的丫鬟懵了瞬,下意识又问了句:“姑娘...只戴这个吗?”
进宫不是会见到大皇子殿下吗?姑娘这反应跟平日不大相同啊。
等得到人肯定的回答后,她小心地捧过这两颗单单幸存下来的花钿,只觉得手里两朵梨花重逾千金。
同样伺候在旁的青棠倒是没她那么震惊,甚至觉得有些顺理成章。
姑娘现在不喜欢殿下了,妆容上自不会像以前那么费心,不过...
青棠皱眉思索了几秒,然后将手里那件青色苏绣衣裳递到了姜岁绵跟前,试探地问道:
“那姑娘还和往常一样,穿绣有竹子的衣裳入宫吗?”
姜岁绵闻声看了过去,紧接着便瞥见了衣裳上那生意盎然的青竹图样。
而这样的衣裳丫鬟手边还摆着许多。
这些衣裳料子不同,编织的绣法也各异,唯一相同的便是那打眼的竹子图案。
只因世人皆知,大皇子喜竹。
一眼过去没挑出有例外的姜岁绵:...
沉默几秒后,她拣了件衣袖处带有墨竹暗纹的,银白色大氅一披,便再也不见袖口的纹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