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这和尚书府那三个是一伙的呀。
姜家的人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了?
他们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由,但这并不妨碍众人悟到这个事实。
更可气的是...小世子他们就连揍人,也要挑犯事的揍。
还是要抓个现行的那种。
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众郎君们蹲过青楼,踩过赌坊,拦过纵于长街的马砸过店大欺客的铺,终于把名单上的姓氏敲了个遍。
偏生还因为行事过于具有正义感,京中的风向都是往好的一方转的,甚至得了个惩恶扬善的美名。
作为“恶”那一方的众臣:……
他们真的,只是想要求个命啊。皇后的宝座如此好,你们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以及...
当初是谁说,姜家二子愿以其幼妹婚事换大雍平安顺遂的?!
尔母婢。
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帝后大婚前几日。
几乎要脱层皮的大臣们看着再次亮起的天色,像是挣扎于崖底的人总算见到了太阳,喜极而泣。
又近一日了。
无论姜淮他们再如何抗拒,这大礼也总是要来的。
观星监和礼部一同所择卜出的吉日,恰巧是小姑娘及笄的日子。
秋收冬藏。
这夜天光刚暗,还算得日暮呢,姜府府邸中却格外安静。
明日便是婚期。
父子几个坐于一处,桌上摆着数坛千里醉,相顾无言。
君子之饮酒也,三爵不识,可素来端仪的姜卓卿却是破了这规,沉默地饮下了一盏又一盏。
而酒坛旁侧,醒酒用的丸药正齐齐垒在那。
到了此时,他们却不太敢踏入那院子里了。
近乡情怯。
许是知晓他们的心境,乌云悄然蔽起星月,檐外又下起了雨。
将许久没好好睡上一觉的娘亲哄着小憩后,姜岁绵坐在自己屋内,撑起手,拨了拨被炭火围着的小花盆。
褐土上,大片的绿叶竞相伸展着,其叶蓁蓁,端得是一副生机盎然之景。
被她养好了呢。
小姑娘不知想起什么,盈盈的眉弯了弯,颊边却是染了粉。
正逢此时,微阖的窗被风吹开,一线雨珠从外间溜进,险些落在人儿衣上。
冬日的风拂过脸侧,姜岁绵将薄绿方盆向内拢了拢,这才站起身,往窗边行去。
可还未等她伸手去碰,轻浅的吱呀一声响起,那大开的窗棂竟是自己坠下,重新合了起来。
严丝合缝。
一滴雨都未曾落于她身。
小姑娘愣了瞬,不自觉透过窗往外瞧了一眼。
微昏的夜色渐渐转浓,却是什么也望不到。
掀帘而入的青棠望着仍站于窗侧的少女,不禁急声言道:
“姑娘怎么还不歇上一歇,夫人说再晚些宫里就该派嬷嬷过来了,可有的折腾呢,姑娘还是些先睡会的好!”
小丫鬟心忧地把人按回了铺就好的软榻上,顺带连被子都没给落下,紧张得仿佛要成婚的是她自个似的,手和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处放了。
不过这倒也正常,毕竟她们主儿明日要嫁的...可是今上啊。
是那九五至尊之位。
姜岁绵看着她脸上明晃晃的忧意,笑了笑,先是转眸瞥了眼几上的翠色,然后才顺从着闭上了眼。
青棠见她睡着,方缓缓呼出口气来,随后又屏着息,小心翼翼地退到外间守夜去了。
屋内,暖黄色的烛火轻曳,少女纤长的睫微微颤着,剪下一地细碎灯影。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清脆如玉珠滚落,却是恰好掩住了那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声。
犹若翡石。
一窗之隔的暗影里,男子静静站着,瞳眸里只余一人的倒影。
于云上坠落的水珠尚未来得及沾湿他常服一角,却在落定的那一霎汽化成雾,消散于轻浅的风里。
了无痕迹。
他并不信所谓的凶吉之言,可事关于她,帝王总要谨慎些。
星光渐沉,皎月藏于雨后,忽而,一阵嘈杂响动混入了那杂乱无序的雨声中。
连根头发丝都未曾有过半分偏移的君主眸色倏地一暗。
寒风呼啸,窗棂的影子透在地上,却是渐渐浅了。
静谧的暖阁内,一缕安神的冷香不知何时扩于屋中,一点点抚平了小姑娘无意识皱起的眉,直至她彻底睡去。
姜家府门外,大雨滂沱而下,檐下却站着一个不该出现于此处的人。
雨夜本该有的空寂被凌乱沉重的脚步声打破,追来的兵卒遥望着刻有“姜府”二字的匾额,霎时停住了步子。
领头的侍卫面容沉肃,侧身低语了几句,不出片刻,一匹快马便悄然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眼下时机特殊,这京中的人家就没有几家是全然睡下的,更别说与尚书府近邻之人了,一颗心都不在自己府里呢,此下闻得动静,都故作自然地探出了头。
而那檐下,本是矜傲贵重的人望着紧闭的大门,抬手三叩。
“岁岁。”
成者为王败者寇,他都知道。
只这世间之事,哪是“知道”二字就能道尽的。
他只是不甘心。
“我心——”悦你二字未出,他颈处督脉上的一穴便是一痛,让人骤然失了声。
少年紧锁着眉,他嘴唇翕张,喉间却发不出半点气声。
府门大开,走出的却不是守门的小厮。
此时微弱的亮光从云上洒落,对方逆于光中,周身的威势不减毫分,如山水巍峨。
萧祈立在那,直直地望向与自己相隔不过三寸的男人。
这是他的兄长。
他却唤了他数载的父皇。
萧祈唇边荡开一抹自嘲的笑,随即竟是泰然自若地抬起腿,向前行去。
仿佛全然不在意君王的存在。
他要见她。
但便在萧祈跨过门槛的那一刹,一颗圆石无声无息的击在了他右膝处。
霎时,剧烈的痛感沿膝攀岩而上,好似要将肉里的骨一点点震碎了,再重新拼粘起来,如此反复,相继不绝。
萧祈的右手骤然叩住了近侧门沿一处,五指泛白,指盖好似都要嵌进了木里,可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是另一抹色彩。
原要被痛意裹挟跪下的人就这么顿在了原处。萧祈发不出声,却依旧因为这疼难以自抑地红了眼尾,溢出了声哑声的闷哼。
那是几近灭顶的痛感。
但他扒着门,险些触于砖石上的腿竟又一点点直了起来。
他此下倒真有了几分青竹的坚韧。
雍渊帝垂眸瞥了他一眼,神色仍极为淡然。
只在人艰难站起身,重新向着府内而去时,帝王修长分明的手轻动半分,指尖残存的碎石霎时不见了踪影。
同样的痛感再次将萧祈淹没,唯一的不同是...
这次并不单单只是一膝了。
“砰!”
少年的膝骨猛然砸上门槛,跄了下后便直跪于地,背脊亦应着惯性向前倾了去。可不过转瞬,他便又挺直了。
萧祈抬起头,仰视着自己身前之人。
他这几年磨砺出的那点微末功夫,又如何比得上他从枯骨血海里淌出的兄长呢?
哪怕弹指,他亦是不及。
故而妄想胜过对方,唯有下毒这一条道可走。可他仍旧是败了。
“萧祈。”雍渊帝看着被迫跪于自己身侧的少年郎,平静的嗓音响在雨里,如空山悠远,难分喜怒。
“你当唤她一句母后。”
“或是皇嫂。”
说完这句后,跪在那的人便再也分不得帝王半分眼神。
雨声渐大,却又像奋力破开水面的鱼,一旦跃到最高处,便会无法避免地往下坠去。
膝上的痛意依旧,大开的府门缓缓闭于萧祈眼前,一如外头大到极致的雨势,不着痕迹地削减下来。
他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对方渐远的背影,好似高山入云,全然不可攀。
紧追过来的兵卫挟住了萧祈的两臂,从他叩响姜家府门起到如今,一切不过瞬息。
府门开阖,从始至终都未曾惊动正睡着的人儿毫分。
时间如驹,错过便再难回头。
而闻声赶来的姜淮望着那张过分熟悉的脸,呼吸都停了瞬。
当与对方成功对视的那一刹,婚前不能相见的规矩如紧箍咒一样在他脑海中死命回响。然后——
姜大人刚迈出的腿缓缓向后,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可谓是分外沉着...如果忽略他正扶在圆柱上、微微颤着的手话。
姜尚书转过身,慢慢吐出一口气,便好似时光倒流般,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顺带还不忘顺带把身后紧随的两人也一同薅走了。
那力度大的连习武的姜二公子都被他带的踉跄了下。
姜南君:“父亲——”大婚前日,见面不宜。
“嘘。”尚书大人望着仍不住皱着眉向后张望的两个儿子,冷静言道:“你们醉了,醉得都出现幻觉了。”“为父也是。”
“……”
指鹿为马,不外如是。
但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倒也不差这一点不合宜。更何况...
这位在这...总比大皇子在这要好太多。
忆起刚刚下人的通禀,匆匆而来的父子几人皆如此思道。
炉中的香一点点燃着,窗外树影叫风吹得晃了晃,可有一片却从未有过丁点挪移。
打更人的锣鼓声响在极远的长街里,直到夜半子时,躺于软榻上的人方悠悠从小憩中转醒。
宫里的嬷嬷早在半个时辰前便至了,却只安静地候在了外头,虞氏瞧着她们的举动,悬着的心不知怎的突然落下半分。
小姑娘眼里还有怔松睡意,但在她坐起的那一刹,余光里却突然闯入些什么。
璀璨鲜明。
紧接着便是一阵绵延的的散落声。
却并非是什么东西落了地。
姜岁绵下意识循声望去,闭合的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来,月前的云雾散去,如线的细雨已寻不得。而在那方被框住的天地内,却是此间难觅的光彩。
簇簇丛丛,散在了天际,流光溢彩。
那是烟花。
又不只是烟花。
在满城的焰火声中,各府门外悄然多出一道身影。金吾诸卫如潮水般奔涌,重新被困守于皇子府的人看黑夜中一点点燃起的亮光,被激得不自觉闭了下眼。
烟火如流星坠于地面,光影却并未因此消散,一盏盏花灯挂于檐下,与其交相衬着,掠过百姓面上那一双双惊叹的眸,照亮了繁华满城。
明如白昼的夜里,一抬抬形制一齐的木箱由内侍与羽林护持着,先后出现在了京城各处,若星火燎原。
新后及笄。
江山为聘,以昭世人。
第96章 大婚·帝后
火树银花不夜天。
这场举世无双的烟火贯穿了大雍整个昼夜。
直到第一缕阳光破开天际, 最后一朵烟花混着云彩散开,尽数倾落在巍峨的都城之中,却是晕成了一道道飞虹, 长悬于天处。
被雨洗过的天空泛着鲜活的青色,云烟滚滚, 朝霞满天。
没有人不会为此般的胜景心折。
可在姜家府邸里, 却有一抹姝色胜它无数。
看着眼前穿上嫁衣的人儿, 红着眼来添妆的珠珠就这么怔在了原地:“岁, 岁岁...”
大颗大颗的泪珠留在她眼眶里,竟是连哭都忘了。自然也记不得自己后头那塞满了好几箱子的添状礼。
虽因男女之别,宫四他们备下的也一同在里头,但反正眼下安亲王的私库里是彻底空了的。
愣住的远不止小郡主一个。
大红锦绸纳纱金凤的喜服之下,冰肌玉骨, 双瞳剪水。
由这大红之色衬着, 是连上胭脂都怕惊扰了的美色。
九凤来仪,人间纵有千万色, 依旧不及。
以至于连虞氏都一齐怔了下,更别提候在外头的姜淮他们了。
等这一切都备好, 凤辇也停在了姜府门外。
珠珠手里捧着小姑娘塞给她的梨花酥,眼眶一红, 又想哭了。而虞舒牵着人的手,眼尾稍稍向上弯着, 明明是笑着的模样, 神色中却有几分截然相反的泪意。
她握了又握, 终究是放开了来。
“岁岁, ”妇人浅浅一笑, 轻声言道:“该出发了。”
“别误了吉时才是。”
串着宝珠的流苏缀在衣角, 小姑娘定定望着自己身前的虞氏,又侧过眸,清凌的眼底印着许多人。
两鬓泛霜的祖父、仍在往箱子的缝隙内塞银票的祖母、匆忙赶回才卸下剑履的外祖...
也有别开眼避开她目光的兄长与阿父。
尚书府偌大的正院里,此时已没了多少空着的地。
耳边的银丝翡玉梨花夹小幅度轻晃,姜岁绵抿了抿唇,软软唤了声:“娘亲。”
在姜夫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她跟前的少女蓦地低了四寸。
“不可!”妇人愣了一息,紧接着慌忙伸出手,阻住了屈膝往下跪的人儿。
“岁岁...”虞舒颤着声,又重复道:“不可。”
君臣有别。
更何况当日便连封后的圣旨,都是由安亲王读过后弓身递上的。
那位从始至终,就没让她跪过。
如今又如何能跪?
虞氏手上用了力,却又怕伤着她,下意识收了几分,但不成想小姑娘竟是猛地向下一压,挣开了她。
伴着众人面上的惊意,十数双手失措地从各个方向袭来,却是扑了个空。
“岁岁!”
“砰”的一声轻响落在了冰凉的砖石上,妇人眼中是难以遮掩的急色。她一边伸手去拉,一边弯了腿,想要一同跪下。
却被人给抵住了。
身着喜服的人儿扶着她的膝,仰起头,似撒娇般对她露了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