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云端正站在洗手台前面,怔怔看着他。
常焰吓了个激灵,转念一想,他虽然看着自己,但他看不见。
常焰和他对视两秒,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站在他身侧。
云端手里拿着牙膏,刚拧开盖子,另一只手在摸索着找牙刷。
牙刷杯有两个,一个黑一个白,里头的牙刷也是,常焰抬手抽出黑色牙刷,侧身拿走他手里的牙膏,挤一条上去,再递给他。
云端沉默两秒,将牙刷塞进嘴巴里。
常焰走了两步,到马桶前面,拉开拉链,回头瞥了云端一眼,云端表情克制地咬了咬牙刷,摸到门,转身出去,将门给他关好。
云边也醒了,从卧室出去,看见云端端正地坐在餐桌边,桌上空无一物,厨房里头探出常焰的脑袋,歪嘴一笑:“醒啦!快洗脸刷牙,马上吃饭。”
云边偏头看了云端一眼,他坐得很认真,手指头有些泄露心情,急促地敲着膝盖,时不时咽下嗓子。
好吧,果然美食可以收买人心。
云边洗漱完,饭已经好了,虾仁拌面,煮鸡蛋、还剩一道汤马上好了,常焰叉腰站在煤气灶前盯着。
云边走近,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脊背,问:“煮的什么?”
常焰大手盖住她的手,亲昵地说:“奶香玉米蘑菇汤。”
家里冰箱的菜品都被他灵活利用了。
云边问:“这几个可以放在一起煮?”
“当然,很好喝。”常焰拿木勺舀了半勺,扭头看她:“尝尝?”
“好啊。”
常焰吹了吹勺子,抿了一口,不烫才递给她。
云边扶着他手里的勺子,尝了尝,汤汁浓郁,奶香四溢,她眉心微挑,竖了个大拇指:“好喝。”
常焰温柔地笑笑:“甜度够吗?”
云边点头:“怎么做的?能教我吗?”
常焰啧了一声,毫不掩饰对她的宠爱:“学什么做饭啊,这些粗活以后我来做。”
云边摇头,拿过木勺在锅里搅了搅,似乎想看出里头都放了什么:“技多不压身,我会了的话,也可以做给你吃啊,还有我哥。”
常焰拿筷子夹了块蘑菇:“尝尝蘑菇。”
云边张嘴,咀嚼着蘑菇,连连点头:“你也喝一口。”
餐桌边的云端默默叹了口气:“可以把汤端上来一起喝吗?”
云边:“……”
常焰瞪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啊。
汤端上桌,几人刚准备吃,常焰电话响了,他走到一边接电话,几分钟后回来急匆匆去卧室拿衣服。
云边站起身:“不吃饭吗?”
常焰边穿衣服边说:“你们吃,我有点事要忙,回头电话联系你。”
他抬手拢住云边的脖颈,仓促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走了。
云边回到餐桌,云端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说:“你应该给他拿个鸡蛋带走。”
“一个鸡蛋也吃不饱啊。”
云端额角抽了抽:“但他会很开心。”
“嗯?”
“男人都吃这套。”
“……”
*
常焰赶到乐岛,万斯同焦急地把他迎进来,一边说:“焰哥,你可来了,小哲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那发疯呢。”
乐岛白天不营业,这会只有工作人员在收拾场地,常焰健步如飞往楼上走,一边问:“耗子呢。”
万斯同叹了口气,语气里愤怒、无奈、恐惧都有:“人断气了。”
常焰脚步一顿,凌厉地看向他。
万斯同攥起拳头捶胸:“当初孙晨晨吸/毒是小哲带的,现在反倒成我们的不是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耗子就这么被他生生打死了。”
常焰脸皮木然,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包房里孙晨晨和另一个男人,跪安小哲的面前,个个脸上带着血,孙晨晨能强一些,眼泪冲刷着脸上的血迹,一串串往下掉:“我再也不吸了,不吸了,我发誓。”
男人也是一边哀嚎一边委屈:“哲哥我们错了,当时要不是你说能给,我们哪敢啊。”
安小哲一脚踹上去,表情}人:“谁说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看你也想像耗子一样。”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常焰推开包房门,往里看了一眼,没制止他,而是把门关好,回头对万斯同说:“告诉下面的人,以后谁也不能给孙晨晨供毒品,今天他想闹就闹吧,不管闹出几条人命,也把这事兜干净,别传出去。”
万斯同虽然不知道这命令的含义,但顺从地点点头:“焰哥你放心。”
常焰靠在走廊的墙上点了根烟,略带疲惫地呼出一口烟雾。
孙晨晨吸/毒的事,估计是闹到安坤那里去了,安小哲在安坤那里受了气没地发泄,所以闹出了这么一出。
安小哲就是这样的脾气,权利和地位惯出来的,只要出了错,准是别人的问题,朝令夕改的毛病,常焰都习惯了,帮他擦屁股,是常焰的工作之一。
听着里头孙晨晨一遍遍的哭声,常焰觉得耳朵嗡嗡的,吵得人心烦。
这事十有八九是陈香告诉的安坤,肯定添油加醋了不少,不然在安坤那里,不过是不足为提的小事。
谁会喜欢老公和前妻生的孩子呢,当然也没几个儿子喜欢后妈,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家庭。
这些人的生活就是这样,躺在物欲之上,每个人都在为前途布局,一个个棋盘交织在一起,在自己的棋盘里,是将军,在别人的棋盘里,都是棋子。
第40章 浪漫
下午云边去了蓝海湾,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栾宇,栾宇愣了一下,随后主动走上前问:
“你找焰哥?他在忙呢。”
“我不找他,我来游泳。”说完朝他笑笑。
栾宇看着她走进女更衣室,挠挠脑袋,琢磨几秒掏出了手机,把这事告诉了常焰。
挂了电话,他才觉得自己是在没事找事。
在云边换好衣服之前,游泳区里的顾客就被栾宇清空了,端着刚打好的果汁站在女浴出口,像个仆人似的等着云边。
云边出来,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焰哥说他一会忙完过来,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云边点点头,接过果汁:“谢谢。”
“我叫栾宇。”他觉得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看样子估计俩个人以后会常常见面,不,而是他会常常成为云边的仆人。
云边温柔地朝他笑笑:“好的。”
她放下果汁,摸了摸水,活动身体,用很优美的姿态轻轻跳下水,水花轻溅,栾宇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神有着不解。
云边的确很美,是那种和林h不一样的美,皮肤雪白,长得清雅,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浮想联翩。但常焰不同啊,什么样的女人都找得到,却还是只留一个林h在身边,这些年没正眼看过任何人,对林h是绝对的宠爱,为什么突然就移情别恋了呢。
不止栾宇,所有人都觉得常焰很爱林h,要多少钱给多少钱,想怎么作怎么作,而且,还常常给他戴绿帽子,痴情又隐忍的男性角色,他们对于常焰是即怜悯又敬佩的。
然而,云边似乎得到了常焰的另一种喜欢,他没有用大把大把的钱去砸云边,而是会惦记她的安全,安排自己去保护她。
对林h,他从来都没有过。
常焰抽空来了游泳区,栾宇坐在一旁,他仿佛看不到,径直走到池边。
云边抬头换气的时候看见了她,嘴角下意识扬起,吸一口气扎进水里,再露头的时候,已经到了池边。
她摘下泳镜,笑容一尘不染:“忙完了?”
常焰蹲下身,摸摸她的脸颊,声音轻柔:“还没,过来看看你。”
云边脸一红,双手撑着池边,轻轻用力,像只海豚一样,半身窜起,飞快地啄了一下常焰的嘴唇,又落回水里。
一抹得意的神采绽放在常焰的眉心,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欢,他伸出手,拢住云边的脖颈,弯下身子,几乎快贴在地上了,不满足地对云边亲了又亲。
常焰说:“晚点你游玩了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云边弯弯唇:“好。”
栾宇坐在旁头,将俩人的亲昵都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自己低估了常焰对云边的喜欢。
何止是惦念啊,他看着云边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温柔,语气轻轻的,爱意比泳池里的水都多,快要溢出来了。
简直就和平时的常焰是两个人。
喜欢这件事就怕有对比,只要一对比,就真相大白了。
栾宇不自觉地笑了一声,用得着别人怜悯吗,怕是常焰压根就没爱过林h吧。
栾宇起身,准备去拿点点心,心里估摸着换嫂子的事不久就会发生,现在没换,八成是云边在找最好的上位时机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得先把队形站起来,新嫂子的旗帜,他得第一个扛。
*
车流如织,夕阳西下,照得街道一片橘红暖意。
常焰把身上的风衣脱下,罩在云边身上,云边手伸到袖子里,袖口卷起,露出纤细的手。
常焰把风衣领子竖起,给她扣好扣子。
云边抬起头朝他微笑:“你这件衣服都给我穿了,送我得了。”
常焰微微一笑,目光烁动:“不送,穿完要还给我。”
云边拉过他的手,挠挠他的掌心:“小气。”
常焰握住她不老实的手,轻轻一拽,将她拉到自己右边:“走吧,送你回家。”
栾宇开着车,在俩人后头五十米左右缓慢地跟着。
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热量,非得压着马路送人,很浪漫吗?他不觉得。
霞光夹带着微弱的温度,投在人身上,无法抵消冬天的寒意,光是刺眼的,云边抬手遮了一下,却又贪恋夕阳美景,打开指缝,让霞光溜进来一些,看到指缝中的山脉,天空,火烧云,觉得像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
云边嘴角轻抿:“这就是你拍照片的地方。”
常焰不经意间抬眸,目光便半天都收不回来,就是这样一张照片,给了抬眸重逢的机会,是惊,也是喜。
那一瞬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再一次涌出,那天捂住了云边的嘴巴,他不敢问,他不敢面对答案,但还是想问。
常焰握紧她的手,低头看她:“这几年,你怎么过来的。”
云边瞧他一眼,那眼神幽幽的:“就那么过来的呗。”
越是云淡风轻,常焰的心越是收紧:“那么过来是怎么过来的?”
晚霞光晕落在云边的脸上,染成温暖的颜色,她淡淡地说:“我挺好的。”
常焰涩笑:“挺好的地方不用说,说说不好的地方。”
不好的地方太多了,这六年以来,她就没感受过快乐是什么。
她一直在寻找他,生命里除了画画就是在找他的踪迹,但他消失得太离谱,他的家人,朋友,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做体育老师了,她觉得全世界都在骗她,她找到了所谓的体育老师,才知道,是他骗了全世界。
“严火”还存在,但真正的“严火”彻底消失了,很彻底很彻底。
她不想放弃,没人理解,她就默默地找,越找越绝望。
感情的绝望不够,老天还要给她更多绝望,父母突然间逝世,云端双目失明,她的世界轰然倒塌。
那一段时间,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痛苦24小时跟随着她,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要了命。
浓密的睫毛盖住云边的眼睛,让人看不到那里头的光,常焰心神晃动一下,有些担忧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眼睛。
云边抬头,表情困惑:“干什么?”
常焰看到她眼神平静,眉心放松了些:“以为你要哭。”
云边摇摇头:“不会。”
常焰粗粗的拇指肚来回抚她的手背:“对不起。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常焰的声音干涩。“你有没有怨过我?”
云边和他的眼睛对视上,静静看了两秒,诚实地点点头:“爸妈刚走那时候挺怨的,不光怨你,谁都怨。”
常焰抬臂搂住她的肩膀,眸光深邃地盯着她说话。
云边说:“其实怨的不是别人,是怨自己的无能。”
常焰不免蹙了眉,这种感觉,他能感同身受,他摇头:“不是这样的,云边,我们决定不了别人的命运,能把自己活好就已经很棒了,你活得很好,真的。”
云边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那你呢,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常焰与她对视,目光深沉却又克制,短暂的一秒,便移开了:“我也很好。”
云边不选择追问,脚步站定,转身去拥抱他,纤细的手臂缠绕在他的腰上,声音温柔:“常焰,你也活得很好。”
常焰很想在她面前做一个坚强的男人,但不知为何,云边总能戳中他心里最脆弱的点,他低头,口鼻埋在云边的脖颈上,一股酸楚爬上眉梢,突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边感受到他的情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隔着衣服,想抚平他身上的伤疤。
云边说:“生活教会了我许多,我痛苦过,绝望过,但回头看看才发现,即使是悲观的情绪,也是生命赠予的珍贵之物。”
冷风萧索,橘光漫天,云边的睫毛湿润了。
云边:“没有人逃得开七情六欲,如果不幸,被痛苦包围的时候太多,那就接受吧,把‘痛苦’当做朋友,因为没有人陪着我们的时候,都是‘痛苦’陪着我们的,它其实也很孤独,就是因为太孤独了,才找到了我们,我们却天天想着如何赶走它。”
也就只有她,会把苦难说得这么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