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命珠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整颗珠子霎时间被弹飞出去。
空荡荡的石室, 霎时间变得有些安静。
连明亮灿烂的紫光仿佛都凝固了, 而黯淡了些许。
看着贴在墙角的魔主,不难判断出这是在哪里。
司娆有些疑惑地看向苍淮:“我们不是就要出去了吗?”
他们走的方向, 是逆着禁地的山腹而行,就算不能离开, 也只会越走越远。
但在他们面前的路, 突然一转眼就连接到了在最底部的空间。
苍淮漫不经心地持剑点着地面, 苍白的手指与深黑的长剑相映, 透出一种森冷之感。
“神域禁书,空间折叠。”
近万年的封印里, 非但没能磨灭厄命珠的力量, 反而让它学会了这些早应该随着时间掩藏的禁书。
散发着紫光的珠子滚到墙角, 光芒被石壁挡住了一片,形成一片明暗交织的阴影。
“嘭——”
紫光倏然炸开了,散发着明亮光芒的珠子,忽地如烟似雾般地升腾而起,变成了一个孩童的模样。
他身上还煞有其事地穿着一身合体的紫色锦袍,乍看上去就像是个凡间的富贵小少爷。
只是他面上眼中的戾气太盛,眼眸被妖异的紫色占据,看上去十分危险。
他似乎是有些生气,气鼓鼓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才开口道:“你为什么不要我?”
魔主:……
珠子变成人了啊!!
“我很强,你也很强,我们一起,就会……”他的词汇量似乎比较贫乏,皱着眉似乎在认真思考着该用怎样的词。
过了许久,他才补上一句:“我们一起,就会很强。”
魔主:……
方才他对厄命珠的觊觎已经被夏浦心的死冲淡了,他虽然很想拿回这枚珠子去驱散魔域深渊的魔障,但也更爱惜自己的性命。
但是此时,看着眼前这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包子,一脸严肃地问着男人为什么不要它……
这画面、这形象,和刚才那个毫不犹豫就把人变成了渣渣的存在,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厄命珠上前几步,想要伸手牵住苍淮的衣角。
但在他靠近的刹那,便有一道黑月似的剑光划出,硬生生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他皱了皱眉,望着那一把深黑的长剑,开口道:“它没我强,你把它换了。”
说着他又指着他的胸腔,一脸认真地说道:“这里,让我进去。”
他能看出,眼前人失去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空荡荡的胸腔汲需要填补。
正好,这个位置他也很满意。
厄命珠上下打量着,在这里能够得到充足的养分,和最毫无保留的力量,是一处寄居的最佳所在。
如果要让他选的话,他其实更喜欢住在人的脑子里。
但眼前人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他不想杀了他,他只想和他一起走出去,所以勉为其难地换个地方也不是不可以。
“他是想认你为主吗?”司娆也觉得有些新奇。
她一直以为被镇压在这种地方的厄命珠,凶名在外,必然是杀人如麻饮血无数的存在。
却不想……化出灵体之后,居然只是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苍淮也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虞。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事情脱离掌控了。
原本被神族联手封印在禁地之中的厄命珠,是集结了诸神的恶念形成,他们无法消除,只能任由它在暗中日渐强大,直到壮大到了他们再也无法掌控的地步。
厄命珠集结着众神对这个世界最深的恶意和恨意,在万年的封印和禁制压制之下,他理应变得更加暴虐,力量无法被任何人收服。
但出人意料的是,在最深的地底,厄命珠居然生出了神智,拥有了能够化形的力量。
不论是神器还是凶物,一旦有了神智便掌握了趋利避害的能力。
当他开了神智,他便不会再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戮,而是拥有了自己的智慧。
比如此刻……比起自己破出封印,释放出珠子里的厄力之源让整个世界陷入崩坏,他显然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想要选择一个宿主,操纵着宿主的行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就算宿主遇到什么危险,他也可以全身而退。
苍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那些尘封的封印和重重锁链,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但厄命珠被封印在灵气断绝无人得以靠近的地底,又是怎么开出的神智?
若无人引导,按照他生存的那个年代,他用的也不该是当下的语言,而是更为古老的神语。
苍淮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就轻笑了一声。
随着他的这一声笑,厄命珠还以为他同意了,当即面上一喜,不管不顾地就又要往前冲。
但这一次,却没有被剑阻挡。
头顶锈迹斑驳的无数锁链,忽地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上面黯淡的神光在刹那间绽放出明亮的华光!
漆黑带着锈迹的锁链,重重叠叠地绑缚在他身上,将身量还没有腿高的灵体密不透风地裹成了粽子。
“噗通——”
半只脚已经迈出去的厄命珠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脸着地。
厄命珠:“……”
苍淮望着地上如同蚕蛹一般的灵体,淡声道:“那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吧,等那个人来带你走。”
“什么人?你在说什么?”厄命珠的声音都有些沉闷,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他扑在地上闷闷地说道:“你如果实在不愿意,你身旁那个纯灵之体也是上好的养料,你把我放在她身上养着,我也勉强可以接受……”
“噗——”
是长剑刺入灵体的声音。
周遭空气乍冷。
深黑的长剑瞅准机会刺入他的身体,说个不停的嘴顿时就停了下来。
厄命珠挣扎了半天才站起来,身体里却没有流出半分血液。
魔主望着骤然的变故,整个人都恨不得摊成一张饼贴在墙壁上。
怎么忽然就动手了?
传说中的神裔和传说中的上古凶物,谁能更胜一筹?
它似是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插在自己身上的剑,甚至都没有生气,望着苍淮的眼神反而更加明亮:“你很强,我很喜欢。”
“我可以为你破例,就算你不……”
明亮的紫眸殷切地看向被他拦在身后的少女。
一进来它就闻见了,那股馥郁的血香,是上好的供养之体。
就算不能进入他的胸腔,能钻进那个少女的身体也是极好的……
但他的声音已经发不出半点,他的上唇和下唇好像无声地黏在了一起,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再说不出半个完整的词句。
他看上的宿主竟对他用封字决!
厄命珠险些气红了眼。
插在他身上的那一把剑,周身逸散出令人厌烦的黑气,仿佛得意一般地舞到了他的面前。
苍淮眸色沉凝,望着被裹成蚕蛹的厄命珠,眼神之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杀意。
周身涌动着几乎可以被称作暴虐的气息。
厄命珠的化形或许有那个人的手笔,他原不想理会。
但……
垂在袖下的手中,牵着一点温软。
在这样的场景下,她,好似知道不能打扰,便一直安分地待在身后没有出言打扰。
扮演着一个令人省心的角色。
他忽然就改了主意,只是让他安静地留在封印底下,好似太便宜他了。
他的声音冷然如寒山:“你既想跟着,那便跟着。”
苍淮转过身,那插在厄命珠身上的宰怨,便心随意动地飞了起来。
但是平常直挺挺的锋利剑身上,此时却串着个看似不足十岁的小孩。
厄命珠周身被锁链缠成了粽子,动弹不得,那些外溢的力量不能再动用半点,只能认命地被插在剑上被带着飞。
模样看着十分屈辱。
厄命珠力量减弱,眼前的路顿时就变得明晰起来。
魔主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两人一剑一挂件的身后,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之前还见过,那个小姑娘呢。
本来觉得她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阵法中了,却不想她先是替代魔王在他们面前显圣,又是险些在祭祀法阵上降神。
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
不仅好端端的活着,那魔王看似还很护着她……
他的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但在厄命珠提及他身后少女时,魔主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怒意。
那是一种,自己择定的伴侣被冒犯的愤怒。
之前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禁地,突然就像是在眼前打开了一扇门一般。
阴湿而冷沉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分明仍旧没有透出一丝光,但却让人感觉到了水流的气息。
当走出禁地的刹那,那股属于神族禁制的力量彻底被抛在脑后,眼前仿佛已经进入了海底。
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站在面前。
他们种族各异,长相千奇百怪。
为首之人是唯独长得不那么奇怪,还勉强附和人类审美的幽光。
他披着灰蓝纹银的袍子,微微俯身:“欢迎各位来到,无尽海。”
第47章
在黑气中挣扎的人们只觉身体一轻, 便被一股巨力推了出来,一把拍在阴湿冷沉的海水里。
好嘛,方才还觉得那黑气的气息像极了冥河水, 下一刻还真的就到了冥河深处。
众人已经被那黑气折磨得不成形状,连半分力气都没有, 只能任由冰冷的海水压在身上, 烂泥一般地瘫在地上。
无尽海是怨气横生的生机断绝之地, 能在此生活的水族都绝非善类。
他们大多本体怪异,难辨物种, 但化形之后的外表看上去和常人没有太大区别。
他们常年生活在见不到光的海底,大多视力退化,皮肤肌理都很平常, 五官都长在该长的位置,任谁看了都不会说他们相貌丑陋。
他们长相不一,并不十分相似, 但是一眼看过去都是一般地平平无奇, 仿佛丢在人堆里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人群中,不管看了几眼下一秒又会转瞬忘记他们的长相。
无尽海底的水族都以为自己是没有美丑之分的。见惯了这些模样相似的同族, 长相如同幽光大人便觉得他是不同于寻常小妖的俊美。
直到见到眼前出现的一群人。
幽光大人说,许久无人踏足的无尽海底将迎来贵客。
平日不论那些凶名在外的大妖是如何叫嚣着打上门来, 幽光大人从来都没有将他们放在眼底。
但今日的幽光大人却破天荒的命他们盛装迎接难得一见的贵客。
各色的目光探寻的看去。
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群人, 大多是黑沉沉的看不清面貌的烂泥, 只是瘫软在一处。
还站着的人, 为首的男子披散的墨发比海底最深处的冥石还要黑,眉如墨画刀裁, 是海底最善画的贝女也无法描摹的俊美。
他身上的黑袍反射不出一丝光, 周遭水流都仿佛摄其威势, 绕其道而行。
饶是海底的水族也不由看得一怔,见了这张脸,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失去了颜色。
好俊的男子,好强的气势。
身后还带着如此多的扈从。
连他们眼中强大无匹、战无不胜的幽光大人,在他面前也好像生生矮了一截,这表示礼节的俯首姿势,顿时就变得如同臣服一般。
唯独就是……
众人的神情有些迷惑,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般。
为何他旁边会飘着一把剑,剑上还穿着一个满脸生无可恋的小孩?
“呵。”他们好似听到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本只是微微俯身的幽光,连同他身后站着的无数水族,都感觉到了那一股莫可名状的恐怖威压,幽深莫测的力量仿佛来自亘古,令人情不自禁地从心底生出臣服之意。
倏然间,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了一地。
就连站在最前方的幽光,也不受控制地被压弯了膝盖,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之意。
幽光咬牙,需要竭力对抗压在身上的那一股威压才能勉强开口道:“恭、请、神、尊、下、榻。”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含着血说出的。
魔主听到他口中的话,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好不要脸的人,怎么突然就给改了尊号。
大家不该一致称呼那位为魔王大人吗,他怎么还偷偷换了个听起来更牛逼的名字。
想着,魔主又觉得有些懊恼。
说来还是他们魔域人太老实了,连拍马屁都没有这住在不毛之地的小白脸会拍。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连抬头这个动作都变得极为困难,他们无法抬头看清来人的动作,连外放的灵识都被屏蔽,只能在一阵战栗的静默之中感受到水流的流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那股威压终于散去的时候,众人才发觉那一道带着可怖威压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魔主笑眯眯地凑上前:“不知道,是只给‘神尊’准备了下榻之所,还是我们也有呢?”
他说话时刻意咬重了“神尊”二字,嘲讽一般地说道,说话间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他下翻的白眼好似在说,讨好又怎样,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那人消失,幽光挂在脸上的几分温和笑意也彻底消散了个干净。
他的眼神越过魔主,落在他身后烂泥一般堆在一处的众人,又看向眼前趾高气昂的魔主。
“魔域魔主么,久仰大名。”
他嘴上这样说着,眼底却毫无敬意。
“无尽海不见外客,诸位既已经来了此地,就请自便吧。”幽光兴味索然地说道,“很高兴能见到诸位,若是明天还能见到完整的大家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