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古银族如今唯一的祭祀,老者从刚刚匆匆的一眼里,轻而易举地便能看清他们此行的目的。
他连忙垂了眼,不敢多看。
一旁的苍淮漠然开口道:“如何?”
古银族的“同心结”乃是不传之秘。
饶是魔主抓走的人,都是古银族人,但是对于这样祭祀的禁术,他们所知道的也不会太多,只能说出个大概来。
同时他们也提到,自从古银族没落之后,已经近千年没在举行过祭祀了。
他们隐居在鲜为人知的地方,血脉渐渐稀薄,传承的力量更是少得微乎其微,已经连着千年选不出圣子圣女了。
族中的祭司地位尊崇,向来由族中德高望重者担任,对于“同心结”和祭祀之法,如今还能知根知底的,只余下了族中的祭司。
他们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是在苍淮面前不敢有分毫隐瞒,便将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于是便有了这一次的古银族之行。
老者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她的脸上仍带着一丝未曾散去的笑意,老者犹豫了片刻,似是有些为难,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在他们来之前,老者已经受过一次魔主的敲打,知道眼前人的身份。
虽然古银族千年来避世隐居,但是对于曾经带来三界浩劫的人还是有所耳闻,他自然也不敢有什么隐瞒。
“不敢欺瞒尊上,实在是……”
“这样的咒术,一经面世便从未想过要研究解咒之术。”
老者指着门前早已荒废许久的祭台,叹了一口气:“咒术一经种下,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十日之后,其身不存,自然也不用再思考什么多余的问题了。”
换而言之,不过是十天,一个鲜活的人就将心甘情愿地死在祭台之上。
老者看着司娆的眼神,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悲悯:“一个注定会死的祭品,让她心甘情愿地怀着热忱去死,不也是一种仁慈吗?”
司娆被老者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微微一愣,转过脸。
他在说些什么?
祭品?
会死?
说的是她吗?
司娆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可还未来得及深思,便看见苍淮站起身对她伸出手,司娆瞬间便把在脑海中转了一圈的疑惑甩出脑海,向前一步搭上了苍淮的手。
苍淮将司娆的手握在掌心,周遭的冷意散去些许。
“既然拿不出解咒之法,那古银族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苍淮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说话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般。
可听到他口中的话,老者却半点轻松不起来,额上的冷汗顿时便冒了出来。
老者连忙道:“尊上……当真是!”
“还有时间,祭司可以慢慢想。”
听到这个答案,苍淮有些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想法。
这或许是他想要的答案,也或许不是。
如同预想一般,同心结没有解咒之法,但他的心中却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变得更加燥郁。
“咒术?什么咒术?有人中咒了吗?”
司娆跟在苍淮旁边,跟着他往山下走去,一边问道。
苍淮脚步微顿,语气不明地说道:“是你啊。”
“怎么可能,我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中咒呢。”司娆笑了一下,以为苍淮是不想说,故意在转移话题。
她也没有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真奇怪,世界上居然还有你解决不了的咒术。”
她晃了晃手上的玉镯,那曾经是魔域送来的金镯,上面有着魔域恶术的气息,他当时轻而易举便抹去了。
司娆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我的剑断了……”
那一日和夏温清的对战,在渊到底是不敌,没能撑住。
司娆曾经见过苍淮在崖底转眼融了数把剑的情形,也知道他是长于此道的高手。
苍淮闻言应了一声,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帮忙练剑,他捏了捏握在掌心的手,缓声道:“先不着急。”
“那你能教我炼器吗,我想试试。”司娆望着苍淮,眼神亮晶晶的。
苍淮喉间微紧,他缓缓应了一声。
炼器非是一日之功,并非是短时间能够学成的。
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够入门,可如今的情况,已经只剩下了五日的光景……
……
站在屋檐上的渡鸦挥了挥翅膀飞了下来,落在老者面前。
他们刚来的时候,老者还不是这一副模样。
作为古银族地位尊崇的祭司,所有的古银族人都对祭司毕恭毕敬,老者在这古银族里近乎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他们虽然隐居在魔域之中,却并不听魔主的调动,往日也和魔域中人没什么往来。
陡然看见魔主闯入,祭司的态度甚至是有几分愤怒的,险些就要叫来族人,发生一场流血冲突。
可祭司的愤怒三言两语地就被魔主安抚了下来。
毕竟他的出现只是突兀,可是眼前却有一个更加危险的存在。
祭司顿时明白了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可认识到,和亲眼见到还是有些差距的。
祭司如今面如土色地坐在地上,神情沮丧,看着两只渡鸦在面前化作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形也没什么反应,眼神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空地。
“尊上说,如果没有解咒之法,那古银族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的意思……是不是……”祭司抬起眼,眼中仍然带了一丝期待。
可魔主却转眼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没有什么别的代指,就是你们所有人,都得死的意思。”
厄命珠恶劣的补充了一句:“古银族隐居不出,或许还不知道吧,前不久那无尽海再次变成了一片血海,那冲到岸上的血,到现在都还没擦干净呢。”
老者闻言又是一抖,感觉身体更软了。
无端端的,怎么就招惹了这个煞星。
“可是这……这同心结,哪怕是在族中也已经多年未曾动用过了呀!”老者一拍大腿,满脸不忿。
这虽然是他们古银族的禁术不假,但同心结代代相传,历代只有祭司才知道如何施展咒术……
“如今我是这一代唯一的祭祀了,我从未离开过族中,那这禁术又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祭祀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一位姑娘……她是在哪里、因为什么人中的咒术?”祭司忽然抬起头问道。
“这我们就不能告诉你了,”魔主摇了摇头,看不出眼前人是在装傻还是什么,“你现在需得好好想想,怎么解除这个咒术才是。”
老者满面颓然:“可这咒术从一开始,便是个无解的术法啊!”
只觉得这祸事,怎么无端端地找上了门。
“若要解除,或许能有一个办法……”不知想起了什么,祭司面前一亮,忽地站了起来。
“什么?”
……
二人下了山,便有几个穿着与老者相似的年轻人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带他们往住处去。
他们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大体相同,但还是能够一眼看出,要简单许多,远远没有老者身上的复杂。
既然他们暂时要留在古银族中,魔主也已经提前打点好了一切,古银族上下自然也只能全力配合。
古银族安排的住处是一处远离聚居地的僻静所在,但看上去却十分精致,打理的很干净。
苍淮没有流露出什么,但司娆却很满意的模样,只当这一趟是度假来了。
把他们送到地方几个年轻人也没有离开,就留在了院门前等待着驱使。
他们来时还是白天,不过是上了一趟山再下来,便已经是晚上了。
几个年轻人看起来好似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往远处张望。
司娆走出门,一眼便看见了他们的走神,问道:“怎么了,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这……”
有人当即就想要说,被旁边的同伴拉了拉手,才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贵客容禀,没什么事,他、他只是有些走神了。”
“是吗,我看你们好像都有一点……”
那人还想糊弄过去,可下一秒自己的嘴却不受控制地说出了一串与他想好的说辞不同的话:“是因为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花神节,街上热闹得很,我们也想去,所以才……”
他一边说话,一边目露惊恐的神色,但自己的嘴却分毫不受控制一般,面前的少女问什么便答什么,半点不容作伪。
司娆从前还没听过花神节,但听了青年的解释也明白了花神节便是古银族的一个传统节日,这一日未婚的年轻姑娘和小伙都会走到街上,向心仪之人赠上自己亲手准备的鲜花。
“要去看吗?”苍淮出现在身后,像是才听到这边的动静一般。
司娆点头。
与白日里见到的门户紧闭的静谧街道不同,入夜之后整个世界才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灯被做成了重瓣的花形,各色的花灯被提在少女们的手中。
身后的年轻人解释道,这些花都是族中的少女亲手制作的,会在这一日赠送给心仪的男子。
而青年们则会送上自己亲手栽植的鲜花作为回礼。
一眼看去,众人好似都穿着藏蓝色的衣裙,可在细微之处又有不同。
少女们大多穿戴着繁复的银饰,行走之前叮叮当当,听起来好像风也有了声音一般。
古银族少女们热情奔放,青年大多沉默内敛。
司娆看得十分认真。
行走在人群之中,为了让司娆能玩得尽兴,苍淮收敛了自己周身的气息,只不过方圆一米无人得以近身。
可他们一行人出现在这,还是引起了许多明里暗里的注意。
男子俊美,少女娇俏,虽然一看就是外族人,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胆大的少女竟远远地跑过来,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花灯往苍淮面前递。
可她走近了却无法靠近分毫,好似被施展了定身咒一般,只能定定地立在原地。
有远远朝司娆抛来的鲜花,还未等靠近,便碎成了齑粉,司娆甚至未能察觉到分毫。
苍淮漠然的视线扫过,那些暗中看着司娆的眼神尽数畏惧地退去。
司娆感觉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一双微凉的大手握住了。
她抬眼看去,苍淮淡声道:“人多,小心。”
司娆展颜道:“好。”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终于无人再关注他们。
原来是一对儿道侣啊。
第69章
有少女站在桥头, 托着手中的花灯送给心上人。
心仪的青年接过花灯相视一笑,回赠一枝鲜花。
司娆从前还未见过这种热情奔放的节日,适龄的男男女女在这一日可以尽情的表达心中的情感。
“姑娘, 要花灯吗?”
一旁有老者轻声问道。
小摊之上摆了各色的花灯。
虽说花神节都要少女亲手制作的花灯才有意义,可也难免会有一些手艺不精的少女, 老者见到面前容貌出众却空着手的少女, 顿时了然。
司娆看了一眼, 小摊上的花灯或许比不上许多少女手中的精致,但已经算得上十分别致, 她看得有些入神,良久却摇了摇头,婉言谢绝。
“不必了。”
小摊旁, 还堆着许多用剩下的材料,诸如宣纸和竹篾之流:“这些,能卖给我吗?”
“这些都不值当什么, 你需要的话, 就拿去吧。”老者一笑。
司娆放了一块灵石在小摊上:“谢谢您。”
苍淮垂眼看着司娆拎起裙摆,蹲在路边, 神情认真地在那一堆用剩下的材料中挑挑拣拣。
她的神情十分专注,好似面前的不是什么用剩下的边角料, 而是上好的材料摆在面前任由她挑选一般。
自从中蛊以来, 司娆的精力大不如前。
清醒的时间愈来愈短, 今天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是不容易, 她蹲在地上的身形晃了一下。
一股灵力如同云雾一般飞到她的身后,柔和得像是床上的软枕一般垫在了司娆的身后。
司娆自觉身后有了依托, 更觉安心了些许。
苍淮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但看她神情十分认真, 也没有上前阻止。
原本跟着他们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走散了,汇入了人流之中,在这一处无人光顾的小摊前面,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司娆专注的盯着手中的物件,身后的人专注地看着她。
小摊上的老者望着眼前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年轻人好啊。”
司娆忽地站起身,花灯烛火映入她的眼帘。
她手中捧着一朵不过巴掌大的小灯,花型散开如同天际炸开的烟花,边缘剪出了锯齿状,边缘粉白,中心玫红,中间簇拥着一簇小小的火焰充作灯心。
用的分明是散发着森冷温度的幽火,可却不是平常看见的冷色,此时一眼看过去竟带着些隐隐的粉色,看着不如平时的森寒,倒是带上了几分春日的清新。
司娆将小灯递到苍淮面前:“石竹花,送给你。”
一旁的老者探出头来,看着这不过巴掌大的小灯,细微之处却尽显精巧的巧思,连连赞叹道:“姑娘好手艺啊。”
“石竹、石竹,纯洁之爱,寓意也好。”
苍淮的神色微微怔忪,面前跃动的火光分明没有什么温度,空寂的心腔却像是被火光点燃了一般。
他原以为司娆留在这只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却不想强撑着困意,是为了他做这个小东西。
苍淮接过司娆手中的灯,轻得好似没有分毫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