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事上占不到便宜,在他没恢复记忆之前,魔主只能乐于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给他添堵。
今日朝会上,魔主因为魔域开放之事处理不当,挨了秦钰一通狠批。
原本秦钰虽然已经成年,但在魔宫这群几百岁的老怪物面前,都还算是个毛头小子,但是这样的事,众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魔主前脚挨训,后脚便把魔域一干有才有貌的有志青年送到了司娆的案头。
“尊上,您这么些年为魔域操劳,我等也很关心您的终生大事啊!”魔主情真意切道,“属下知道,这些人配不上尊上,但他们也不奢求能有个什么名分,只求能伺候尊上,发一份光,发一份热,便足够了!”
“您要不随便挑几个,当个侍君什么的?实在看不上,让他们给您端茶倒水也行啊!”
司娆抬手把案上的折子扔下去,魔主不躲不避,看着折子落在自己脚边。
“滚,你要是闲的,就找点事做。”
魔主摸了摸鼻子,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曾经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小姑娘,如今也学得神尊的那副臭脾气了。
“真的不留一个两个吗?要不您看看,长得都挺好……”
旁边青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凉飕飕的,像刀子。
魔主见他心情不虞,自己的心情便畅快了许多,在司娆真正发怒之前一溜烟地撤了。
厄命珠闲闲地看他:“你是真不怕哪天就给自己玩死了。”
魔主理了理衣角,叹口气:“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趁现在还能玩就多玩两天,等真回来了就没得玩了。”
“你行,你真行。”厄命珠嘴角向下,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很是佩服他这明知会死,仍然勇于作死的心态。
待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天已经黑透了。
魔域的夜晚,向来都来得比较早。
司娆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忽道:“今日好似是上元节,去看看吗?”
秦钰笑:“魔域也过上元节么。”
“原是不过的,”司娆领着他往外走,“只不过这些年,两地交流越发频繁,那些热闹的节日,两地都是混着过的。”
她笑了笑:“毕竟人人都爱热闹,多一个节日魔宫还能多放几个时辰假呢。”
秦钰皱眉思索:“难怪今日他们一个个显得神思不定,原是等着放假了。”
魔域人也爱热闹,对于节日也有他们独特的理解。
一边学着中域人放花灯,一边在房梁上挂上各种模样古怪的祈福道具。
街道两边游人如织,他们穿着魔域特色的服饰,面上带着恶鬼模样的面具,横穿魔域城池的河里,飘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把整条河都点缀成了闪着金光的彩带。
两人在路边买了一红一蓝两个面具,斜倚在桥上,吹着夜风,心绪也随夜风飘荡,放松下来。
河边借着夜色掩饰,有奔放的情人躲在面具下旁若无人地亲吻,秦钰微微别过眼,却见司娆看得专注。
他心念微动,轻声问:“尊上,你有喜欢的人吗。”
成年之后,他已经很少叫她师父,只随其他人一般,唤她尊上。
“有啊。”司娆凝望着被染成金色的河,轻声道。
他眼睫微垂:“是么……”
望着司娆柔和的侧脸,此时风也温柔,夜也温柔,秦钰却像是被剜了心。
他在暗暗看着司娆,司娆却也借着河中的倒影在看他。
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也已经快到时候了。
近来秦钰修行都很拼命,明明那本留下的功法近乎已经修至圆满,他却整日不眠不休,好几次从入定中醒来,司娆都能看到他唇间洇出的血迹。
已经达到人力所能达到的巅峰了,再往上……
便不是凡人的躯体能够承受的了。
秦钰一直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拥有能与司娆并肩的能力,几次都因为超过身体负荷,险些晕过去。
司娆劝他,他便应下,转过头便继续我行我素。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司娆知道,已经不能再拖了。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秦钰。”
秦钰转头看她。
“假如……”
“假如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他能让你变得更加强大,而你只需要舍弃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你愿意吗?”
秦钰微微蹙眉:“如果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师父便不会问了。”
“是么……”司娆叹了一口气,郑重看他,“那些东西,是你痛苦的根源,会让你不快乐,而你只要丢掉他们,便能获得天道赠予的礼物。”
一个神迹。
这约莫是天道仅存的良心,送出的一个机会。
“你说的……”
“是记忆吗?”
出乎意料地,秦钰竟很敏锐。
司娆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他。
“已经有很多次了,我觉得有些不对,”秦钰轻笑,“自从来到魔域,这里的人,仿佛都曾经见过我一般,哪怕我从未来过。”
“我在想,我是不是某个人的转世。”
司娆蹙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轻声问:“那些丢掉的记忆里,有和尊上的过去吗?”
司娆艰涩开口:“……有。”
“但除那之外,还有许多痛苦,不堪回忆的事,或许会让你……”
她话音未落,便被打断:“那便不能舍弃。”
“那不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他道,“若没有那些回忆,便不能算是完整的那个人,你也永远不会真正把我放进心里……”
“是么?”
在这方面,他敏锐得可怕。
半晌,司娆点点头。
她想说的有很多。
只要舍弃那些过去,便可以彻底封存记忆,并获得天道赠与的新身份,从此免受天罚之苦。
他不必背负过去的苦痛,将拥有一个崭新的来生。
但望着他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好似已经明白了她想说的。
他轻声道:“有关于你,每一分,每一寸,都不能舍弃。”
司娆怔在原地,心仿佛被戳了一下。
半晌,她只是轻声道:“好。”
那一棵传说能祛除曾经罪孽,给予新生的天赐灵草,到底是没能用上,于是送到了慧觉大师的案头。
-
司娆是在阵阵雷声中醒来的。
空气沉重而滞涩,天空之中隐隐有紫雷集结,但在乌云翻腾中酝酿了许久,却迟迟未能落下。
宰怨闻到空气中熟悉的气息,扯了扯厄命珠的衣角。
厄命珠意会,连忙去通知魔主:“你赶紧跑吧,越远越好,你这段时间犯的贱,就要遭报应了。”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那都是正常行为,正常行为!”魔主笑呵呵的,但手下的动作却是半点不慢。
人还说着话,下一刻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他挥挥手:“以后魔域没有我了,你们不要想我~”
厄命珠:“……”
司娆望着空荡荡的大殿,莫名觉得有些不习惯。
往常这种时候,秦钰一般都在案前看折子,或是已经准备了朝食送来,今日却很安静。
她推开门,那人却在殿外给花草浇水。
身上分明笼着不化的寒气,浇水的动作却很细致,似是熟知每一种花草的品性。
司娆唤他,他抬起头却迟疑着没有回应。
这一刻,那种熟悉的感觉攀升到了顶峰。
“……你都想起来了?”
“嗯。”
对待秦钰的时候,司娆脾气一直都很温和。
可此时看到眼前熟悉的人,熟悉的眼神,分毫不差的气息,终究是没能忍住那一股从胸中涌起的怨愤之气。
“苍淮,当日的事,你从头至尾没跟我透露过半分,甚至选在我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离开,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司娆直视着他的目光,本是理直气壮地诘问,说着却有更多的委屈涌上心头,话音带上了哽咽,“你可有想过我会是什么反应?”
他离开之后,司娆已不是小女孩了。
在少女的年纪,蓦然拥有了通天的修为,没有为人哄骗,弹压了一群老怪物;她撑起魔域,力主让魔域与中域恢复往来,她手腕能力样样不差,能让魔域中域心服口服称一声尊上。
司府夫妇数次来信,一直到清源剑尊在秘境之中险些出事,她也没再回过玄音城。
她做得很好。
她一向都做得很好。
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过软弱的神态,唯独在这一刻,在他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地把数年前的那一场眼泪流出来。
她一直想问一声为什么,和凭什么。
“凭什么你觉得我会想要这些?”
“凭什么你问都不问一句就决定了一切?”
苍淮看着眼眶发红的少女,心脏都好似被揉成了一团,闷闷得生疼。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
司娆问:“你可有后悔过?”
苍淮认真想了,轻声道:“不悔。”
司娆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是这个答案。
一双明眸之中怒火旺盛,随手抄起手边的石头砸向他。
可他不躲不避,甚至没有半分用灵力抵挡的迹象,司娆到底是手下一松,让石子在他的面门前一寸落地。
司娆气得咬牙。
真是个顽固不化的臭木头,活该让他一直飘在虚无里!
苍淮半晌后轻轻道:“身死道消,神魂俱灭,我亦无悔。”
“只是虚空中,见你孤身寻我,怕你生出不测,于是心中多有悔意。”
“娆娆,我早就后悔了,后来在无尽虚空中,每次清醒时,都想临走前没有多看你一眼。”
司娆再也控制不住近乎要满溢出来的泪水,她扑进他怀里哽咽道:“你下次再敢擅做主张,不打招呼地离开……我再也不会原谅你。”
“这是最后一次!”
泪水洗刷过的眼眸,仿佛雨后的湖水,清澈得一如初见。
苍淮低头舔吻她的泪水,声音轻得恍若呢喃:“好。”
“不会再离开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司娆和苍淮的故事便到此为止啦。
因为笔力问题,中间的感情线没有处理得很好,有机会的话还会再大规模翻修一下。
中间家里的事导致停更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向一直等到现在的小天使致歉。
后面还会有一些番外,会想办法直接放在作话或者放到大眼仔,免费放给大家,就算是福利和歉意了。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我们下个故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