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书盘腿打坐于莲花之上,橘色僧衣配白色里袍,他闭上眼睛时颇显眉清目秀,苦境人曾说一页书是美人面,英雄骨,如果单看他的模样确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可一旦见过他动手的人,都只会记得他强硬的手段和嫉恶如仇的性格。
“见过一页书前辈,佛剑前辈。”可能是由于有佛剑分说在场的缘故,弦泠兮显得比较拘谨,她站在离一页书比较远的地方,向二人打了声招呼便不在说话了。
佛剑分说站在一页书附近,一位满头金舍利,一位满头银舍利,两位得道高僧在场使得弦泠兮有种要被渡化的错觉。
“嗯。”一页书睁开眼睛,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弦泠兮只听见他说道:“蜀道行的事情吾听说了,救与不救选择权在你,梵天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谢前辈体谅。”
见一页书并不准备劝说弦泠兮,佛剑分说发言:“姑娘有亲人么?”
她就知道这是轮着番来,一页书体谅她不代表佛剑体谅她,于是她回答道:“吾自天地蕴生,没有亲人。”
佛剑分说没有直接问弦泠兮为什么不救蜀道行,而是从亲情下手开解她:“天给你生命,地喂养你成长,在姑娘眼里,亲人的意义是什么?”
有人曾说过,爱情是一种纯度,朋友是一种广度,而亲情……是一种厚度。
“血脉相连。”弦泠兮觉得这四个字不足以表达,她又补充道:“相同的血液是最强大的牵引力,它可以让付出更加名正言顺,让原谅更加轻易出口。”
佛剑分说口中的问题尖锐又直白,他不是空谈理想主义者,他立足于残酷的现实问道:“那为何手足可以相残,儿子可以杀父亲,父亲也可以杀儿子?”
“因为……”弦泠兮突然想起非常君的那句话,她便套用过来回答佛剑分说的问题:“在很多人的眼里,感情都不是第一位的,因为他们与生俱来就有,所以他们不珍惜。”
人类是多么多情又多么寡情的生物啊,偏偏人心又藏在里面,弦泠兮兜兜转转,寻找长情的人,可她发现,在这人世间,多情的人都在求无情的道。
佛剑分说觉得弦泠兮本质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继续问道:“姑娘见过乌鸦反哺,羊羔跪乳么?”
“见过。”
“姑娘觉得动物比人有情?”
“不是,吾从来不讨厌人类,相反吾认为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虽然有的时候充满了贪婪嫉妒,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充满善良正义的。
吾不是什么都不懂,吾只是和你们不一样,人做事情总是有所求的,就算是僧人道者,为善的同时也在求着功德。
吾不受天命所归,做好事吾不能积累功德,做坏事吾也不会得到天谴,如果帮助蜀道行,吾什么都得不到,吾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毕竟,吾和他,连朋友都不是。”
弦泠兮毫不隐瞒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从来没有觉得过自己做错事,师父教过她“爱吾所爱,恶吾所恶”的道理,救自己重视的人,无视陌生人,合情合理。
对于弦泠兮的想法,佛剑分说也停止了规劝,佛者不强人所难,更不会要求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成佛。
这个时候一页书开口了,他不是以高僧的身份,而是以弦泠兮朋友的身份道:“慈悲不瞬诸天眼,清净无尘几地心。弦泠兮,蜀道行应该已经开口请求过你,而你应该无所求。作为朋友,一页书想拜托你,为正道尽力而为,至于利益,一页书欠你一个允诺!”
慈悲行善不是为了修人天善法,成天人,而是此心清净为证菩萨道。
纤长的睫毛遮掩住了弦泠兮所有的情绪,而她的沉默是内心的叹息:“罢了,吾成全你们伟大,反正吾救人那么轻易,举手之劳,哈。”
弦泠兮不禁怀疑,如果她没有这种强大的能力,是不是别人就不会轻易寄望她太多。
“非也,救人从来就不是举手之劳,生命的重量又岂在口舌之间,吾知道姑娘必有付出,此事是梵天让你担下,这恩情也是梵天欠下的。”说这话的时候,一页书认真的连眼角都不曾抽动。
“你……哎。”弦泠兮看向一页书,他的肩膀是如此的宽厚,仿佛能够一肩挑起天下的重担,他的心胸是如此的辽阔,仿佛能容纳大千世界百杂碎。
蒿棘居,一袭蓝衣的素续缘正在同卧江子辞别道:“前辈,吾亦要寻访各地村庄,嗜血者肆虐武林,必有很多伤者需要帮助,续缘也要尽一份心力。”
弦泠兮见素续缘,一个恍惚间头晕目眩突然有时空倒错之感,她翠绿色的眼睛突然流下一滴血泪,素续缘立刻过来扶住弦泠兮忧心问道:“前辈,你没事吧。”
“没事。”弦泠兮把血泪擦拭干净,她拉着素续缘的袖子道:“你这次出门,会遇见贵人,一路小心。”想着又有些不放心,她从参商之虞里拿出一个银白十字架吊坠给素续缘道:“此吊坠虽然杀不了嗜血族,但是能让他们无法靠近,你留下来防身吧。”
素续缘接过吊坠戴在脖子上道:“谢前辈。”
远处的小活佛,也忽然窥得天机,他用童稚的声音说道:“嗜血劫印灭天光,晦暗久远诸英亡,宁暗只语断时空,轮回不接错因果。”
救完柳湘音,傲笑红尘看弦泠兮的脸色总算有所好转,蜀道行话虽不多但可以看得出他是真心欢喜。
告别众人后不出一个月,武林出现了几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蜀道行柳湘音成功退隐,但邪之子诞生后被西蒙带回。
段忍身亡,剑君十二恨被禔摩咬伤,傲笑红尘找到了弦泠兮,弦泠兮只保住了剑君性命而没保住武功,中原武林又失一大助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疏楼龙宿在曾经的阴谋被发现后,吸收禔摩变成嗜血者了。
再然后,弦泠兮闯鎏法天宫夺走邪兵卫,闯闍城,夺走《宁暗血辩》。
腥风血雨笼罩着整个武林。
浮生梦阁内,炎熇兵燹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看着淡定的弦泠兮,语气有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兴奋:“你这是准备和黑白两道为敌?”
弦泠兮抱着厚重的《宁暗血辩》,相比于炎熇兵燹的讶异,弦泠兮的表现太过于淡然自若,就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逆风吹拂水纹不生。
“吾没有伤害鎏法天宫里的任何一个僧人,吾只是拿回了属于吾师父的东西罢了,正道群侠也罢,嗜血族也罢,吾不想和任何人为敌。”弦泠兮深情的抚摸着宁暗血辩粗糙的封面纹路,这上面是蚀骨生的笔记,这文字是那样的熟悉,只有她和师父才能够读懂。
炎熇兵燹的路是在尸山血海上走过来的,他深知此事很难有转圜的余地:“只怕这事没这么简单,剑子仙迹和佛剑分说不会放过你。”
“邪兵卫吃都吃下去了,到手的东西哪有这么容易再吐出来,吾把他们无条件救回了不少人,等素还真复活后,大不了吾去解释一下道个歉呗。”
素还真是那种能动口就不动手的人,弦泠兮觉得自己如果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并保证不用这股力量害人,素还真应该不会责怪她……吧?
对于弦泠兮的这种想法,炎熇兵燹只是觉得好笑:“你这想法,哈,你怎么不去和佛剑一页书解释?”
当然不敢此时去找一页书,弦泠兮鼓着腮帮子道:“因为吾觉得他们两个人都会揍吾。”
炎熇兵燹说到底还是弦泠兮的人,和黑白两道为敌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弦泠兮虽然武力高强但是势单力薄,这种情况下,愿意站在她身边的人,炎熇兵燹除了想到自己以外再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偌大的浮生梦阁,连个下人都没有,更别提其他帮手了。
如果没有退路,不如快刀斩乱麻,炎熇兵燹建议道:“用武力可以解决么?你的实力可是从未见底。”
弦泠兮瞳孔放大抱着书往后退道:“这这这……你不会让吾去揍一页书他们吧?”
“是呀,不然嘞?”炎熇兵燹看着弦泠兮这副见鬼的模样耸耸肩道:“怎么?难不成你害怕?”
“不是。”弦泠兮连连摆手道:“吾又不是大魔头,一页书前辈对吾挺好的,吾才不要和他动手,你别给吾乱出主意。”
“你如此做法会让人以为你有称霸武林的雄心,不为霸业,你要邪兵卫做什么?”
弦泠兮实话实说:“纪念师父呀。”
炎熇兵燹翻了个白眼,这种话也只有弦泠兮敢对外说了,他说道:“你可以试试看和正道的人说这句话,看看他们信不信。”
浮生梦阁外,饱含真气的声音夹杂着威慑力传了进来。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华色含光弦泠兮,为邪兵卫出阁解释吧!”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护苍生,斩共业,无间之中佛剑独行!”
炎熇兵燹来了兴致,他嘴角微微勾起的拍了拍脸色发白的弦泠兮的肩膀道:“哈哈,要你解释的人,来了。”
“不,没什么好解释的。”弦泠兮拉着炎熇兵燹冰冷的手道:“吾想吾还是应该退隐江湖,什么事情,等素还真出来再说吧!”
“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参商之虞,或者……明月不归沉。”
第41章 规则
浮生梦阁之上,弦泠兮翩然站在飞檐之上,此时正是夕阳西坠,火红色的希望将湖水染成血红色,弦泠兮的周身弥漫着肃杀之气,身穿白衣的她因为那凄艳的色彩平添几分魅色,她面带微笑仿佛是接待最有好的朋友:“剑子仙迹,佛剑分说,不知泠兮所犯何罪?惹得二位如此怒气腾腾,竟亲自前来问罪。”
剑子仙迹脸上是化不了的寒霜,平时开起玩笑来很随和的人生起气来也是很可怕的,他严厉的质问道:“弦泠兮,邪兵卫是你所夺?”
远远的,只见弦泠兮掩唇轻笑,那娇滴滴的面容配上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让剑子仙迹皱起了眉头:“哈,原来是为这件事情呀,邪兵卫本就是属于师父的力量,吾作为他的徒弟,拿回来应该不为过吧?”
剑子觉得弦泠兮本性不坏,应该是没有认识到此事的厉害关系,开口解释道:“邪兵卫是灭世之源,能化利刃而为兵器,变山河而成绝境!合入天际,则云掩三光,窜入地中,则死水波涛,如此邪恶的力量不是一人能够掌握的!弦泠兮,如果此时你能再听见吾一句劝,就把这股力量交出来吧。”
“吾能够掌握它,因为没有这股力量,吾同样能改变天地法则。”弦泠兮伸出右手,她的手心凝结出邪兵卫的力量,并且可以随意变换形状,从骷髅到十字架,她就像是在玩孩童玩具般随意:“你们看,吾可以控制这股力量,吾不会用它害人的。”
见弦泠兮并没有交出邪兵卫的打算,剑子仙迹也不再多费唇舌,他一声叹息,古尘出鞘:“无奈啊,既然如此,剑子唯有,古尘斩无私!”
“分说,不分说,不由分说!”佛剑分说佛牒打开,清圣之气耀眼夺目,比起剑子仙迹,他更加的果断冷情,对于邪恶也更加的不留情面。
明月不归沉,非常君看弦泠兮技艺娴熟操纵傀儡,还十分入戏的通过傀儡说话,就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啊,人跑都跑了,做什么还要用傀儡来招惹他们?”
弦泠兮回以“嘿嘿”傻笑,她端起非常君为她倒的红茶喝了一口道:“吾就是想看看,他们会不会真的动手杀了吾。”
暖暖的红茶捧在手心里,那热气说着手心一直暖到心窝里,弦泠兮出了事后就拉着炎熇兵燹来到了明月不归沉,她本以为非常君会说她两句,却没想到非常君就是淡定的“哦”了一声,便收留了她。
不愧是她最最知心的好友,因为这件事情,弦泠兮在心里又把非常君的地位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你觉得呢?”非常君也为自己倒了杯红茶,他坐到了她的身边,那股清淡的梅花香萦绕不散,让他愈发沉醉。
“吾觉得剑子仙迹会给吾胸口一剑,佛剑分说会用佛牒帮吾超度,然后他们两个人会把吾埋了,顺便立个碑,等素还真复活后带素还真过来看吾的坟,顺便说一下吾抢邪兵卫的光荣事迹。”
非常君看着弦泠兮竖起一根手指头摇头晃脑的模样,觉得煞是可爱:“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果不其然,弦泠兮手中的傀儡碎了,她拍了拍手里的残渣丝毫不在意,至少来的不是一页书,不是么?
“有什么好在乎的呐,都只是才认识的人罢了。剑子仙迹很有趣儿,佛剑分说要更加严厉些,其实三先天中吾最想交往的是疏楼龙宿,只可惜他变成了嗜血者。能和他们做朋友,吾自然是乐意的,如果不能,吾也不会太伤心,毕竟,吾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啊。
哈,不谈这些了,现在啊让他们以为吾死了才好呐,吾还想着在你这里多待一些时日。感觉又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虽然中间也有书信往来,但是总比不上见你的人。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吾有那么多天没有见你,现在看见你,只觉得亲切。”
非常君看着弦泠兮往红茶里加个两块冰糖,她总是这样直白随意的说着让人感动的话语,非常君明明知道现在的她心仪素还真,可是当她说出那样的话时,又总是会让非常君的内心升起一股冲动,一种想把真实的自己告诉她的冲动。
他想告诉她,这些年,他心里藏了很多怨恨。
他想告诉她,这个世界对他有多么的不公平。
他想告诉她,他很喜欢她……
可是不行,非常君看着弦泠兮柔和的侧脸,从过去不幸的回忆里回转,他的目光变得很温柔,就先这样陪在她身边吧,他的计划如此周密,等到成功的那一天,他只会是更加耀眼的非常君,这人世间的谎言太多,让她活在他君子的幻象下也好,至少,她不会为立场而操心。
弦泠兮回到房间里,炎熇兵燹坐在她的房梁之上,他随心所欲的翘个二郎腿,见弦泠兮回来了便说道:“弦泠兮,你和这个非常君是什么关系?你都这样的立场了他还敢收留你,就不怕被正邪联手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