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具精美,他先是净手,再烫杯温壶,放茶洗茶冲泡,一气呵成,动作流畅优雅。
“这里,水要高出壶口,用壶盖拂去茶末儿,把浮在上面的茶叶去掉。”天舞神司细心的为弦泠兮讲解,他做事情很专注,动作不紧不慢,哪怕是泡茶,也认真到虔诚。
不得不说,慢工出细活,虽然天舞神司泡茶的方法太过于繁琐,但是茶煮好以后,瞬间茶香四溢,满室芬芳。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天舞神司拿起茶杯,端给弦泠兮:“试试看吾之手艺吧。”
弦泠兮接过茶双手捧着,她先是轻轻的嗅着茶香,然后喝上一小口,脸因为热茶而变得微微泛红,她对着天舞神司笑道:“三昧手,不须夸,满瓯花。君子何处,两袖清风,兴满烟霞。”
只要给她一颗糖吃,她就可以轻易的原谅别人。
淡漠有的时候也是好事,所有事情都可以在一瞬间过去。
夕阳西下,一张草席,两盏清茶。
同君子交友,如春风拂面,夏花初开。
“神司,吾跳舞给你看吧,当年师父最喜欢看吾跳舞了。”
此刻相谈甚欢,不问过去,不问未来,只求此刻,宾主尽欢。
天舞神司也不拘泥于男女之防,在他眼里,弦泠兮不过是小辈。
虽然没有琴声伴奏,但是丝毫没有减损她跳舞的热情。她微微抬起洁白的手腕,一双柔荑随着心里的曲调慢慢舞动起来。青丝墨染,水袖轻扬,曼妙的身姿犹如莲花般开放。
如果男人观舞多是观色,那么君子观舞除了色相之外,更多的是透析舞者的心境。
天舞神司看到了弦泠兮舞步下的落寞寡欢,还有那种身居高位者才有的傲慢孤独,一个人的气质总会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哪怕弦泠兮刻意表现出柔弱,也遮掩不住她骨子里冷漠。
在剩下的几天,弦泠兮渐渐的发现天舞神司对她的态度变了,不再让她做事情。
弦泠兮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
比起蚀骨生,天舞神司或许更加像是一个老师,他教她泡茶,和她对诗,带她去看西武林最美的秋雨。同时,他也很严格,尤其是对生活的细节,什么季节,喝什么样的茶,听什么样的曲,做什么样的诗。
他是一个严厉而富有诗意的谦谦君子。
罗喉与邪天御武的战争尤为惨烈,有十万人民为保护后代而愿意牺牲自身,让罗喉完成血云天柱,以压制邪天御武部分功力。
战争胜利了,可战争的残酷带走了太多人的生命。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弦泠兮口唱《国殇》,她从乌鸦那里得知罗喉此刻悲伤的心情,这曲是为那些死去的英魂送行。
天舞神司站在她的身后,默默不语。
罗喉的兄弟死去了两位,唯一剩下的君凤卿也离开了他。
君凤卿说,他无法留在这个埋葬了他两个兄弟的地方。
“神司,你说,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武功再高,术法再妙,该走的人还是留不住?”
“这就是天命。”
天舞神司知道弦泠兮此刻不是悲伤,而是疑惑。
和弦泠兮的这几天相处中,天舞神司已经有些摸透她的性格了。
她的内心其实是一张善恶不分的白纸,她就像是刚刚飞出的笼中鸟,想快速的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神司相信天命么?吾的师父曾经告诉过吾,吾是一个不受天命所归的人。”弦泠兮永生不灭,她做恶,没有天谴,行善,也没有天佑。
天舞神司微微抬头看天,他扬起下巴,紫色的头发被风抚动,抬手用羽扇指着天空中的飞鸟对弦泠兮说道:“天命的存在,不在于上天,而在于人,在于你所行的路。你看那只鸟,它只顾着用本能飞翔,人和鸟不同,人有思想,走在路上,有自己的方向。不是死亡选择了那些人,而是那些人选择死亡,去保护自己的孩子。”
“吾不懂。”弦泠兮觉得天舞神司的话太深奥了,她似懂非懂的说道:“那他们也可以选择不死啊?为什么孩子的性命比自己的重要?”
“因为人类无法永生,而孩子是人类生命的延续。”天舞神司活了很久很久,他对于生命的理解要比弦泠兮要深刻不少:“如果你以后有了孩子,你就会理解。”
这下,弦泠兮就更加不懂了,她可以长生不老,她知道孩子很可爱,对父母有多么重要,可重要到什么程度,她没有概念。
“哈,你生性冷淡,对没有经历过,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不过,你以前的师父没有教你这些基本的道理么?”天舞神司拿扇子拍了拍她的头说道:“若是如此,你的师父还真是太溺爱你了。”
连生命的残酷和伟大都不愿意告诉她,这不是溺爱是什么?
“不许你说师父坏话。”弦泠兮鼓着腮帮子,用手拍他的扇子,却被天舞神司巧妙的躲了过去。
她站起来凝视着天舞神司认认真真强调道:“吾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哈,吾并没有说你师父坏话,你也不必如此护食。”天舞神司看她炸毛的模样十分可爱,他对待弦泠兮很宽容,就像是对待一个心智不够成熟的孩子:“罗喉来了,你出去迎接吧。”
听到罗喉的名字,弦泠兮也不再缠着天舞神司理论,她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转着圈圈问天舞神司:“帮吾看一下下,吾的衣服有没有乱。”
“出去的时候,把你的披风披上,外面的人会很多。”比起外表,天舞神司更加注意弦泠兮的安全,那个披风法器他检查过了,虽然满是魔气,但是确实没有危害:“人多,你又不会武功,距离这么远,吾可保护不了你。”
确实,罗喉是被人前呼后拥的来到这里的,他现在是拯救了西武林的大英雄,在这里,他是光,是救赎,是人们仰望的对象。
而信徒的过分狂热会带来秩序混乱的危险。
弦泠兮也不希望在拿到戒玺之前出现什么变数:“吾听神司的。”
虽然失望,但依旧照做,她戴上披风,遮住容颜,除了保证自己不受到伤害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不习惯出现在太多人的面前。
没办法,虽然活了上千年,但是脸皮薄,害羞。
作者有话要说:
弦泠兮:吾有一个好友,名之枫岫。
凯旋侯:哼~
这里我把罗喉戒玺理解成为,在罗喉的手里,是普通的权利的象征,之后落到了死神的手里,死神使用术法,将罗喉戒玺变成了能够让所有人都臣服的法器,也就是织语长心手里的那个版本。
剧里提到过枫岫主人以前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不会用酒杯喝茶,所以我就把这个梗用在文里了。
希望枫岫主人的神棍形象没有崩。
第6章 失控
罗喉身穿崭新的黄金战甲,头上冠帽红缨飘飞,身骑膘肥体壮的白马,意气轩轩,在万人的跪拜中,昂首挺胸向弦泠兮走来。
风起云沙涌,火红的英雄于千万人之中走向她,刺眼的阳光模糊了视线,那个从光芒和荣耀中走出的男人,曾经抚摸过她的长发让她等他。
如果这个时候弦泠兮再多一些少女的情怀,她或许会对罗喉动心。
可惜,她只知道依赖。
罗喉翻身下马,他从怀里掏了一个木盒子,盒子里是黑色的戒玺。
“你要的东西,吾给你带来了。”
“谢谢。”弦泠兮低头看着那没有任何法力的戒玺,她把它戴在手上,黑色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真美啊。”
“你若喜欢,吾可以再命人为你打造。”
他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王了,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更何况只是区区珠宝?
“恩公,吾可以冒昧问一句,如果吾留下来,你会照顾吾一辈子么?”
“嗯?”对于这段突如其来的话,罗喉直接理解为告白,虽然他对弦泠兮感官不错,但是弦泠兮底细未明,他也不是一个会轻易做出承诺的人。
于是,他只是阖上双眸,用冷淡的语气问道:“你何出此言?”
对于罗喉来说,儿女私情太过于遥远。
弦泠兮满怀希望的看着这个众人眼中的大英雄,他给过自己包子,抚摸过自己的头发,还送给了她一个戒玺。
这一切让她产生了大胆的妄想:“吾要回中原武林了,不过如果你可以像师父一样永远陪着吾,吾就留下来。”
她在透过罗喉看师父。
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一刻,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对于弦泠兮的要求,罗喉觉得是天真又不切实际的,罗喉是西武林的罗喉,不会是她一个人的罗喉。弦泠兮可以只为一个人活着,但是罗喉不可以,他心里最重要的是完成他兄弟的梦想。
看着弦泠兮那双纯粹的,让人不忍心拒绝的碧绿色眼睛,
还是选择了拒绝。
罗喉不能答应她的要求,但他依旧希望弦泠兮可以留下来,于是他抚摸着她的头顶,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如羽毛一般划过弦泠兮的心:“留在西武林,天都会是你的家。”
弦泠兮任性的摇着头,用撒娇的语气拉着罗喉的衣袖道:“住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只陪着吾一个人么?”
“吾是天都的守护者,吾会守护吾千千万万的子民,你也是吾之子民,吾会保护你。”
这是一个很动听的答案,却不是弦泠兮要的答案。
弦泠兮失望的低下了头,被拒绝使得她心情变得低落,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的蔷薇花。她松开手哭了,就像是娇花,每一朵花瓣都在颤抖。
蚀骨生温柔体贴,不计回报的照顾她,他是她一个人的师父。
罗喉英勇善战,强大无比可以保护她,可他是众人的英雄,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
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
“你……”见到弦泠兮哭了,罗喉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会上战场杀敌,却不会安慰一个哭泣的小姑娘。
“罗喉,如果吾说吾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你愿意做吾一个人的英雄么?吾可以让你永生不老,吾可以给你许多奇珍异宝,你如果喜欢人们的跪拜,吾也可以让天下人都跪在你的脚边。”
弦泠兮不甘心的露出她本来的模样,她眼角的泪水还没有擦拭干净,却突然高傲的看着罗喉,指着外面那群跪拜的人说道:“那些人不过是凡夫俗子,你为什么一定要守护他们?吾不比他们好么?”
罗喉身边的下属被弦泠兮的大胆言论吓到了,他们手附在剑上,随时准备拿下这个对罗喉出言不逊的女人。
“你刚才的话,吾只当是孩童的戏言。”罗喉声音冷了下来,他不喜欢弦泠兮刚才的那番狂妄的话,也不喜欢别人轻视他的子民。
“吾没有……”
“弦泠兮。”此时严厉出声的,是刚刚走出来的天舞神司,他微微的皱起眉头,阻止了弦泠兮的胡言乱语:“你的师父就这样教你成为一个自私而狭隘的人么?”
天舞神司知道,对于弦泠兮而言,这句话非常非常重。
严厉,是为了塑造她正确的是非观。
“你!”弦泠兮咬着自己饱满红润的下嘴唇,一挥衣袖,用她那双水亮透彻的翡翠色眼眸看着天舞神司,脑海里所有的情绪交织了半天,才如梦初醒一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对着罗喉微微俯身行礼:“是吾失礼了。”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蚀骨生一样纵容她。
刚才的弦泠兮有些失控,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那样一个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因为死神的法器放大了她的感官?还是她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泠兮。”天舞神司语气变得平缓柔和,他并没有对她过多的责怪,而是想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你应该走出过去的阴影,变得独立和坚强,这样你的师父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师父不在九泉之下。”
她招过魂了,嗜血族没有灵魂,死亡就意味着灰飞烟灭。
为了让罗喉和天舞神司放松下来,她不得不让自己笑的轻松一些来掩盖刚才的失控:“不谈师父了,每次提到师父吾就变得不像吾自己。不过你说的吾也明白,刚才有些失控,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恩公,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吾实在是难为情啊。”
见到弦泠兮恢复到原样,罗喉也不再挽留她:“你要回中原的话,吾可以找人送你,一路上保护你的安全。”
“哈,不需要了,其实吾会武功,足够自保了,吾接近你是为了这个。”弦泠兮扬了扬手里的戒玺,然后放在嘴边清浅一吻,对着罗喉说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只可惜故人终究还是故人。”
“你多保重。”罗喉并不知道弦泠兮要这个戒玺的用途,虽然戒玺是他命令能工巧匠连夜打造完成,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装饰品罢了。
他想,或许,她只是想留下什么。
又或者,她只是被她口中的师父宠坏了。
天舞神司握着扇子的手微微用力,他对弦泠兮的感情要更加复杂一些。
他在心里既防备弦泠兮,又想要收她做自己的徒弟。
弦泠兮是一块璞玉,需要雕刻。
如今弦泠兮就要离开了,还如此的匆忙,让他不禁问道:“今日就离开?罗喉的庆功宴你不参加?”
“不参加了,有很多人,吾不习惯,再说了,吾也答应了一个人,再拿到戒玺之后就回去。”
弦泠兮就像是一阵风,就这样,突如其来,出现在罗喉的面前,现在到了离别的时候,风还是那阵风,走的不留痕迹。
天舞神司轻轻摇着扇子,他每次有这个动作,就表示他在思考,他结合弦泠兮这段时间说的话猜测道:“唔,是送你那件披风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