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泠兮眨了眨眼睛,在黄泉严肃的目光下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
会遵守才怪,不过,乘这个时间回去一趟也不错,素还真肯定还是忙来忙去,寂寞侯沉迷书海无法自拔,炎熇兵燹在江湖玩的自在,就是不知道非常君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出去旅游了?
弦泠兮把黄泉带回浮华梦阁后,发现浮华梦阁内就寂寞侯一个人,不得不说,自从他的身体痊愈之后,他就彻底宅在屋子里,宛如水墨画一般安静祥和,整天只是读书作画,偶尔还会写写书,日子过得很是悠闲,一点都不像是野心勃勃的人。
就算是在等待明君出现,他表现出的耐心也太好了些吧。
这是黄泉第一次来到武林传说中能够出卖梦境的浮华梦阁,他抬头看着浮华梦阁这比月族皇宫还要奢侈的装饰,对弦泠兮的感官也从没有心机的小姑娘到被家人保护太过的大小姐。
完整的汉白玉铺造的地面,檀木为梁,珍珠为帘,琼杯金樽,熏炉红烛。盘旋的木质楼梯向上延伸,阁顶巨大的无萤灯灼灼生辉。这里的每一件东西,在市面上都不是好买的,黄泉觉得弦泠兮的背后一定还有家族势力的支撑。
她来自何方?她是人类么?那些江湖传说的功绩是真的么?她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么?能认识当年的罗喉,她究竟活了多久?
太多的问题将黄泉缠绕,他觉得弦泠兮全身上下都是秘密。
弦泠兮还不知道自己在黄泉眼里一下变得如此令人忌惮,她盯着寂寞侯那万年不变的表情,又看看门外天朗气清,问道:“寂寞侯,外面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么?”
寂寞侯动作不大,他没有回答弦泠兮,只是用古井一般的眼睛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黄泉,手捧茶盏,意味深长的问道:“你身后这位便是天都的大将黄泉吧?”
黄泉高冷的应了一声:“嗯。”他听过寂寞侯这个人,红河血祸,天下止武,这个看似书生的文弱男人手上的血债比起他,只多不少。
“姑娘你答应素还真去劝服罗喉,看来效果不错。”寂寞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在浮华梦阁已经居住了好一段时间,从一开始的戒备到现在的闲适,他已经熟悉这种平和的生活方式了。
“嗯?”弦泠兮觉得自己并没有让罗喉改邪归正,他该打的仗,该杀的人,一个都没有少。反正寂寞侯说话总是这副神棍的模样,她也懒得去细想,只是问道:“素还真人呢?”
寂寞侯回答道:“他伤好之后就离开了,前段时间非常君找了他,现在不是你见素还真的最好时机。”
烛火“噼啪”一声,炸了一下,弦泠兮的心也随着烛光摇曳不定,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问道:“非常君找素还真做什么?”
见到弦泠兮脸上的畏惧,寂寞侯有些意外,他眼珠微动,说道:“应该是关于你的事情,具体内容吾不知道,不过,素还真的脸色不太好。”
弦泠兮心里隐隐不安,她甚至能够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旋律,非常君找素还真说了关于她的事情,是什么呢?
她心里有点猜测,又害怕那猜测成真。
因为寂寞侯的这段话,弦泠兮干脆窝在浮华梦阁闭门不出,黄泉在送她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回天都了。
也不知道素还真从哪里得知她回到了浮华梦阁,他放下手头的事情来找她。弦泠兮把浮华梦阁里所有的夜明珠都拿下,所有的蜡烛都吹灭,原本灯火辉煌的浮华梦阁宛如一片死寂。
第一次,素还真是被拦在门外,他敲了敲门,等了许久没有人回应。弦泠兮就蹲在门的旁边,她隔着门缝,偷偷的看素还真有没有走。
第二次,是一页书过来,素还真等在一里之外,要不是弦泠兮对素还真的气息比较敏感,她估计就开门了。
第三次,素还真在门口站了一夜,回忆了一些他们以前相处时的场景,叫弦泠兮无论如何都不出来见他,他叹了口气,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便离开了。
弦泠兮不知道素还真为什么一反往常的作风坚持要见她,他不是执着的人,一般她如果表现的实在不愿意,素还真也不会强迫她。只是这次,素还真的态度有些强硬,他越是这样,弦泠兮越是想逃避。
炎熇兵燹知道弦泠兮回来后,他便也回到了浮华梦阁,他从寂寞侯那里得知她这两天一直在躲素还真,看她整天心事重重的模样,炎熇兵燹心里不舒服。要不是寂寞侯说这事旁人无法插手,他绝对会提着刀找素还真问个清楚。
不点灯,一是因为弦泠兮不希望兵燹寂寞侯他们看见她现在的表情,二是她夜视能够足够的好,黑暗对她没有影响。
她坐在桌子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打开素还真从门缝里塞进来的那封信。信纸上有些莲花暗纹,素还真的字就像是他的人,丰神俊秀。
“初八,天下第一境。”
一个时间,一个地点,没有要说的内容,没有不去的后果。
她是去?还是不去?
初八那一天,弦泠兮安静的趴在窗栏上撑着脑袋,她抬头看太阳一点一点从东方升起,又一点一点从西方落下,金色的轨迹在天空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她一头乌黑的秀发自然地披落下来,像是沐浴过晨露,又像是黑色的锦缎,光滑柔软。
“你不去么?如果不去就不要再看了。”炎熇兵燹已经看到了弦泠兮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纸。
“兵燹,吾应该去么?不知道素还真是不是在那里等了吾一天?吾的心一直很乱,哪怕跑到天都生活也是如此。这次素还真主动要见吾,吾有不好的预感,不知道非常君对他说了什么?听寂寞侯说素还真脸色不太好,吾就更加犹豫了。兵燹,当你处在困惑之中,突然有一个人跑出来替你做决定,你是高兴,还是愤怒?”
“事情吾听说了,虽然不知道非常君那个家伙对素还真说了什么,但是吾难得认同他这次的做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天下第一境是风采铃所葬之地,他找你很大可能性是和你把话说清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他作此决断,但是无论你去不去,你都是躲不过。反正这段时间看你对他也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为何不干脆见上一面?”
第79章 放手
影子在狭窄的道路上被拉的很长,两侧的树林乌压压的一片,不时会传来几声凄厉的乌鸦叫,在路人的心上抓过。
昔日辉煌的天下第一境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征伐声,外面的树叶被扫在一起,弦泠兮逆着晚风,心被压抑着往前走。直到看见那个人独自的站在一座不起眼的墓前,她才彻底失去了再往前走的勇气。
她无比的清楚会有这么一天的来临,从她不再那么渴望他的时候,她就想过,或许自己可以慢慢的放手。
不伤害素还真,也不伤害自己。
素还真手持拂尘,嘴角的那抹微笑比平时要多了几分柔情。他用无比目光温柔的抚摸着石碑上刻的字,月光太凉,流在他的眼角,反射出晶莹的光。
“素某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见到弦泠兮,素还真收拾了自己眼里的情绪,他侧过头,看着她胆怯犹疑的模样,想起了前段时间非常君和他说的话。
那日,非常君主动来找素还真,非常君带来了一叠画纸,纸上画的很乱,却能清晰的分辨画里的人,是素还真和弦泠兮。有泛舟,有饮酒,有舞剑……弦泠兮在画自己的时候没有画五官,寥寥几笔勾勒出她大致的身型,而画素还真,却是精细的很,就连他眉毛里的漩涡,也画的一模一样。
弦泠兮喜欢素还真的事情,素还真心里是清楚的,看到那些画,他更能感受到她的心意。然而,弦泠兮虽然有时会很任性,可在他面前却很少使小性子,更不会有什么太过逾越的动作。发乎情,止乎礼,使得素还真认为她可以在领悟到他们之间不可能之后,就自己放手。
可是,素还真却在那一叠画里看见令他最意想不到的一副画,一张缠绵床第的画。当时的素还真突然意识到,或许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弦泠兮没那么单纯,而他也没那么的心无杂念。
非常君问素还真的问题很简单,他就是问素还真能不能娶弦泠兮。
武林风言风语,弦泠兮自己本身或许不在乎,但素还真必须要顾及到她的名声。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安静和黑暗都会放大人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弦泠兮在素还真沉默的时候,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她不想再走近,她也不想面对这种情况。
“你想说什么就站在那里说吧,不用担心我会难过,吾比你想的要坚强。”
黑暗模糊了她的脸庞,她的声音平缓,不辨喜悲。弦泠兮觉得这种时候,她一定要表现的潇洒豁达,不能脆弱难过,不能依依不舍。就算是永远被人呵护的海棠花,在面对风雨来临的那一刻,也要坚强的挺起自己的花茎。
素还真看着晚风中她单薄的身影,半闭双眼,挥散开心中异样的情绪。她就像是快要被遗弃的猫,维持着自己骄傲的姿态,内心却又惴惴不安不敢接近。这样放在哪个男人面前都只会被疼惜纵容的女子,却在他这里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
“那劣者便直说了,看见了你画的那些画,说实话,那内容让劣者意外了。一直以来,劣者都以为你涉世未深,对人类的感情不够清楚,才会被表象所迷惑认为劣者是你的归属。”素还真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在意弦泠兮的反应。
画?弦泠兮愣了一下,她脚步微动,张了张红唇想说什么,话还没说出来,脸却刷的一下红了。
见到弦泠兮如此反应,素还真更是察觉此事的严重性,他之前处理弦泠兮对他的感情感情,手段太过于柔和侧面,才使得她不仅无法自己看清楚,还越陷越深。
“哎,是劣者之过!”素还真皱着眉头走上前去,他站在弦泠兮面前,无比后悔以前没有快刀斩乱麻,让她迷惑至今。
弦泠兮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了,她羞怯的低下头,不敢直视素还真。那些画是她以前想素还真的时候随手画的,那些玩闹的画被看见就算了,她依稀记得里面还有一幅……她在白雪红梅中抱着素还真的画。
曾经的她,无比期望能够拥抱他。
终于,素还真还是狠下心来说道:“劣者不会娶你,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风采铃是劣者此生唯一的挚爱,就算她死了,劣者也不会再接受其他女人。”
话语是世界上最锐利的刀,它伤人不见血。
弦泠兮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她看着素还真袖口的花纹,突然觉得白色太过于清冷。沉默了片刻,她眼里无泪,勇敢的抬头问道:“素还真,告诉吾你不会喜欢上吾的原因,是吾比不上埋在那里的女人?还是道德的束缚让你坚持不心动?”
“是劣者无心于男女之情了,劣者是修道人,本身就该清心寡欲,彩铃是劣者此生唯一的例外,不能再容纳别人了。”素还真见到她没有哭,也就安心不少的说道:“在这世界上,比劣者好的男人有很多,他们更加年轻正义没有负担,总有一天,你会遇上那个对的人。”
月光下的弦泠兮宛如迷路的精灵,她不喜欢素还真说的这些祝福的话,于是她驱开内心的迷惘倔强的说道:“吾不是缺男人,吾是缺爱情,男人遍地都是,吾对你心动的感觉却是独一无二。既然你已经把话和吾说的很清楚,就不用担心吾再执着什么,就算吾以后独自一个人,也不会让你困扰的。”
“唉,你这还是生气了。”素还真摇了摇头,就是弦泠兮这种小孩子的心性,让素还真对她很放心。如果不是那幅过界的画,他或许也不会那么快,这么生硬直白的,就把话和她说清楚。
生气么?弦泠兮扪心自问,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被彻底告知答案,她也没有伤心欲绝。她对素还真的这段感情就像是雾里看花,素还真从来都不会给她回应,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见弦泠兮看着素还真,突然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为什么不让吾做你的义妹?你为什么不说你会照顾吾一辈子,就像家人那样?”
“嗯?劣者背你回去的那天晚上,你没有睡着?”
这些话是素还真以前履行承诺背她会浮华梦阁时说的话,他以为她睡着了,却没想到那个时候的她早已经把话都听在了心里。
“不,那个时候吾确实睡着了,只不过参商之虞有很多能看见过往的法器,吾知道你说了什么并不稀奇。”
素还真被她的话一噎,他觉得弦泠兮对他的态度比以前明显凶了不少,见到她等待的目光,素还真想了想,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噫,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姑娘你实力在劣者之上,哪需要劣者的照顾保护?”
“哼,妻子的名分不舍得给就算了,义妹的名分都不给一个,以后别想从吾这里免费拿北极紫灵圣丹了。”弦泠兮“哼”了一声把头偏过去,她用余光看着素还真,期待看见他骑虎难下的模样。
倒不是真的想做他的义妹,就是心情不爽想找茬。
可素还真又是何人,在江湖上混迹这么久,脸皮连同资历一起变厚了,他迅速作揖说道:“义妹你可千万别生气,为兄刚才只是和你说笑,能有你如此实力的义妹,怕是来苦境的所有魔头都不敢来追杀为兄了。”
“……素还真,你变脸太快了。”弦泠兮看着他那白玉脸庞,只要他能够活的轻松自在,自己退一步也是值得的。
“噫,此话差矣,劣者只是适应能力比较强罢了,作为你同劣者义结金兰的纪念,贤妹你是否愿意和为兄一起去解决佛业双身之祸?”
被素还真拒绝过一次的弦泠兮当然要乘这个机会拒绝回去,她仰着下巴心里十分痛快的说道:“不愿意,谁是你义妹?吾可没答应你。”
素还真眨眨眼睛委屈道:“在这危机紧要关头,姑娘忍心弃劣者而去么?”
弦泠兮嘴角弯弯如月牙,如同碧波般荡漾的双眸格外的明艳照人,只见她露出洁白的贝齿,吐出三个字:“很忍心。”
“那劣者还真是伤心。”素还真淡淡的说到,他一点也不忧伤,只是有点感慨:“劣者总算是体会到那些被姑娘拦在浮华梦阁之外的人的感受了。”
“那些来找吾的人吾都不认识,当然不会让他们进门喽。”弦泠兮想起浮华梦阁外像雨后春笋一般时不时就会冒头的妖道角,轻笑道:“吾的世界或许真的很狭隘,到不了你的那种境界。”
她有能力济世度人,可是那样做,她不怎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