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收君曼睩作为徒弟只是偶然，但是她既然答应了下来，就得对她负责任。
越骄子挑了挑眉毛：“能说这话，倒是有几分为他人师的资格了。”
三天后下午，弦泠兮带着苏醒过来的凯旋侯来到了浮华梦阁，他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哪怕弦泠兮医治了他的嗓子，他依旧沉默不语。这几天，弦泠兮和他商量了指导君曼睩武功的事情，他面无表情的点头，眼睛里满是灰暗，仿佛现在让他做什么他都没有意见。
弦泠兮撑着画上梅花的油纸伞，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手捏着伞柄转呀转，她对着走在身后的凯旋侯说着冷酷的话：“听着，吾不管你是拂樱斋主，还是凯旋侯，你都欠吾一条命。”
挟恩已报不是君子作为，不过弦泠兮可不管这一点。
凯旋侯缓慢的点头，他这段时间一直走不出过去的阴影。魔王子在一步一步把火宅佛狱带向死亡，他想要改变，却又受制于人。枫岫主人在噬魂囚里留下的那段话让他心神疲惫，他至今仍然会想起他去牢中探望他的那一日，他说忘了吾是枫岫，世上便不再有拂樱。
他是凯旋侯，也应了他口中的那句话，他最后落得比他更凄惨的下场。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许久没见炎熇兵燹，他似乎比上次所见清瘦了一点，见到弦泠兮回来，他抬了抬下巴，没有问她这段时间究竟做什么去了，只是把她拉到他的身边来，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来了一句：“你是不是准备回来住？”
“不是的，吾可能还需要在死国待一段时间。”见到炎熇兵燹这么问，弦泠兮觉得有些暖心，就像是回家的感觉一样，她又说道：“吾总是会回来的，死国没这里住的舒服。”
死国对她而言有什么？一个游戏场，一个让她怀念的神，一群陌生的种族。
炎熇兵燹皱了皱眉头：“天者没有好好招待你。”他在潜意识里把她当成自己羽翼下所保护的人，哪怕他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
“不是的，是吾突然意识到，还是和你们在一起比较开心。”
浮华梦阁内常年都有阳光照入，花瓶里总是有修炼整齐的蔷薇或者雏菊，就连纱帐都是暖色调的。比起死国那名副其实的死气，这里显然更适合生活。
“你要是想要离开，天者加上死神都不能把你怎么样，为何不回来？”
他本来不想问的，寂寞侯给出了猜测，她不说自然有她的理由。他也不想太多的去管束她，她有她的自由，就像是灵动的鸟儿，往任何她喜欢的地方飞去。
这也是他一直不太喜欢非常君的原因，他觉得非常君对她的管束太多了。
他想过，她或许喜欢死国，又或许那里有什么人值得她流连，可如今看来，她对死国并没有什么感情。
她依旧遵守着游戏规则，不做任何解释：“嗯，佛曰，不可说。”
“谁管你，吾也懒得听。”
弦泠兮窝在浮华梦阁待了好几天，她得确认凯旋侯能够好好教君曼睩武功。
而在另一边，天者占领略城之后，又准备进攻薄情馆，期间，魔王子出现捣乱，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从天者这里讨要了一份礼物。
这个结果就是，弦泠兮刚回到死国，就听见魔王子来要人的消息。
他要求天者把弦泠兮作为礼物送出去。
死国，末日神殿，听完天者解释的话，弦泠兮不可思议的说道：“结果呢？你就这样把吾卖了？吾是死国的圣女，不是死国的奴隶。”最重要的是，她以为天者很清楚，她从来就不属于死国。
天者选择在末日神殿，也是为了让死神听到这件事情，他冷静的说道：“此事是吾失策，吾以为他会利用这个条件换取更大的利益。”
他的语气甚至还有些自责，鬼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你最终还是答应了魔王子把吾交给魔王子，你说你失策，你会为了吾再反悔吗？”弦泠兮虽然这么问，但是她心里也知道不可能。
死国正要重建，这个时候天者无法分心再对付魔王子，他根本就是让她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弦泠兮眼神变得危险，她的语气满是冰渣般寒冷：“吾不喜欢别人算计吾，天者，吾的介入对你而言并不一定是有利的。”
天者感受到弦泠兮的杀气，那股气息很淡，薄薄的围绕在她的四周，却又饱含暴虐的力量。
死神并不在乎弦泠兮此刻表现出的敌意，他摆着他手中代表皇后的棋子，慢悠悠的说道：“娃儿，停下你的愤怒，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弦泠兮如同一只刺猬：“那吾选择不愿意。”
死神的瞳孔看她的时候仿佛没有焦距，两片薄薄的嘴唇显得他更为冷漠：“既然不愿意，你可以杀掉他，剥夺他人的性命对你而言并不困难。”
和死神相处的越久，越觉得他性格很残酷，他在你想要坚强的时候展现出善意和慷慨，又在你想要恳求他的时候展现出安忍残贼。
可是她不想顺着天者的意思，帮他除掉魔王子这个隐患。天者不与魔王子，烨世兵权为敌，是为了让他们牵制正道，现在正道势弱，如果再让死神或者她出手，死国对外内部不和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哦，或许这并不是谣言，死国就是天者一个人苦苦支撑，地者死国他曾经求助于死神，可惜死神只是笑着提议，让他把地者的力量吸收掉。
哼，天者和死神都不是什么好人。
弦泠兮也不是那么顺从的人，她转了转眼珠，收敛杀气狡黠的说道：“这样吧，你告诉吾关于神秘人的线索，提前结束你同吾的赌局，吾就作为质子去火宅佛狱。你应该知道，吾有多么的不愿意去那个地方，能做出一定的妥协，顾及天者和死国的颜面，完全是因为吾把你当做朋友。”
“神怎么可能和凡人做朋友？想提前结束游戏么？哈，吾允你。”死神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点儿犹豫。
弦泠兮一愣，她突然意识到迄今为止她和死神所谓的友好都是单方面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好感来自于她出世时对世界的懵懂与期待，她早已离开了那个蒙昧的岁月，却依旧承受着当时心态的影响。
“你是这么想的吗？”那么轻易的界定关系，那么轻易就结束游戏。
死神看着她，从她的表情辨认她此刻的情绪：“你在悲伤。”
“不是，吾在反思。”她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除了任性，是否还存在着对最初自己的缅怀。
她一开始如此防范死神，后来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复活他。她一开始如此戒备素还真，后来却对他情根深种。她一开始如此反感非常君，后来却几乎离不开他。
渐渐的，弦泠兮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她抬起头望向死神，说道：“原来吾初出江湖的幻想一直都存在。”
死神给她的线索是一件神器，神器整体是一个金色圆环，在圆环的内轨里有一个黑色的小球在高速旋转。这个神器的模样她在那本《混沌一炁》里见过。
带着疑惑，她收拾收拾东西就在天者的带领下来到了火宅佛狱。走出死国大门的时候，她回了头，没什么好留恋的，黑黢黢的天空，长不出植物的大地，冰冷的末日神殿……
天者在等她，他明白她的多愁善感，便有心安慰道：“你永远是死国的圣女。”
“吾从来就不是死国的圣女。”说完这话，弦泠兮径直走过天者，她不再看他，也不再回头。
她该学会克服时间带给她的依恋了。
火宅佛狱，位在四魌界的最底部，同样是不见天日的特异环境，污秽脏浊之气充塞整个境界。刚来到这里，弦泠兮就收到了特殊欢迎，贪邪扶木如同一条条冷血的蛇，蜿蜒爬行。天者为她挡下了这波攻击，她冷笑一声，并不领情。虽然说她从死神那里提前拿到了好处，但是那并不代表她就原谅了天者把她出卖的行为。
“天者，你真是吾的挚友，连自己国度的圣女都可以当做礼物送过来，这份友谊还真是令吾感动。”魔王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心存感激的模样。
弦泠兮注意到他身边冷漠的白衣少年，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邪魔手里会拿佛珠。
魔王子虚伪的演技并不能让天者所有感动，他冷笑道：：“你同吾还算是朋友吗？”
“怎么不是呢？为了表达吾的真诚，吾愿意宽恕你杀害吾父亲的行为。”魔王子又突然捂着胸口表现出痛苦的神情：“天知道吾是如何忘记仇恨的，友谊真是伟大。”
第98章 佛狱
魔王子是一个狂乱无序的存在，他的心上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洞，这个洞吞噬别人，也吞噬他自己。弦泠兮或许没有大智慧，但是在面对魔王子时，她聪明的选择保持沉默。
“你这楚楚可怜的表情下，藏着何种心思，善恶美丑不过表象，你同意么？”
弦泠兮有着绝世的美貌，魔王子近距离看着她的脸，不像是欣赏，也没有迷恋，他那双猩红的瞳孔里，只有将完美一寸寸破坏的恶毒。
“……”哪怕他充满恶意，弦泠兮依旧不开口，不需要害怕，她有能力自保。
魔王子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沉默是顺从还是自我保护的姿态，你不开口，是在担心什么？吾手握真理的钥匙，可以为你打开真理之门。”
“……”她不感兴趣。
一路走到头，魔王子说了很多话，林林总总就是一些关于价值观的问题，弦泠兮根本就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直到走到一座普通的屋子前，魔王子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弦泠兮突然露出温柔的表情：“啊，吾有一个小妹，她同你一样喜欢玩一些小聪明，看见你，吾就会想起她。”
弦泠兮分辨不出来他是否是在演戏，但是他总算停下了那些繁杂的问题，她也就没那么抵触的问道：“你有妹妹？”
魔王子的笑意加深：“是的，她很可爱，吾可以带你去见她。”这话说的，好像他真的是一个好哥哥。
随着魔王子来到一间茅草屋门口，弦泠兮才觉得事情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作为一国之君，就算火宅佛狱资源再贫瘠，作为王妹也不会居住这种屋子。
似乎是知道弦泠兮心里所想，魔王子说道：“成由勤俭败由奢，作为火宅佛狱的领导者，需要以身作则。”
这么说好像没什么毛病。
“那么你自己怎么不住这种地方？”
“因为吾常年在苦境，风餐露宿。”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倒是赤睛在一旁冷漠的拆台：“语气像了，表情只有七分。”
魔王子发现弦泠兮一直在用余光看赤睛，他笑道：“你似乎是满腹疑惑，哈，对吾的副体有什么特殊的兴趣么？说出来，吾会给你解答。”
“为什么他会拿佛珠？”弦泠兮终于问出了她在枭皇论战之时就想问的问题。
赤睛听到话题转向自己，他抬起那漂亮的眼睛朝她这里看了一眼，然后把手中的佛珠一收。
魔王子不以为然：“哦，原来是这种肤浅的问题。”
“嗯？”这个问题很肤浅么？她只是好奇心太重罢了。
他说道：“吾问你，佛与魔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弦泠兮想了想书上的内容，她谨慎的回答道：“佛有慈悲心，魔有嗔恨心。”
“慈悲心何来？嗔恨心何来？”
“慈悲慈悲，慈之一字，上半边是兹，意味着柔软，下半边是心，意味着人心。悲之一字，上半边是非，意味着是非，下半边依旧是心。慈悲以为着两颗心，一颗明辨是非，看透因果的心，一颗柔软处世，善待生灵的心。”弦泠兮神情专注，说话的时候也不看人，长长的睫毛半遮住绿眼，整个人就如同雪落梅梢，清圣无比。
魔王子也不急着反驳，他需要了解她的理念，再去摧毁她的理念，于是他继续问道：“这颗心如何产生？”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段时间利用空闲的时间，她读了一些佛经。
她心性虽然不高，但是记忆力却一直很好，书里的内容她依靠神识就能很容易全部记住，久而久之，那些曾经不能理解的话也会在生活的某一刻突然明白。
明心见性，顿悟成佛。
“呵，那魔的嗔恨心何来？”见到弦泠兮一边说一边露出顿悟的表情，魔王子内心愈发觉得她很愚蠢。
不敢怀疑真理者，不配做他的门徒。
弦泠兮没有注意到魔王子嘴角的讥讽，她认真的回答道：“来自于欲望，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魔王子拍了拍手笑道：“你这番见地还真是精彩，如此标准的答案，如果一页书听见了一定会很欣慰。那么你说。吾是魔，作为你口中只有嗔恨心，没有慈悲心的魔，应该怎么对待你呢？”
弦泠兮立刻改口，她退后一步戒备道：“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你应该善待吾，就像善待你自己。”她并不是一个能将真理奉为神祗的人，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心魔所困。
“你前面的长篇大论呢？”
“忘了，以吾上一句话为准。”
魔王子也不抓着之前的话不放，他顺着弦泠兮上一句话说道：“哈，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按照你的道理，你应该原谅天者，因为那就等于原谅你自己。”魔王子太过于反复无常，他说话的时候喜欢盯着弦泠兮的眼睛，就像是穿透她的灵魂：“别让怨恨吞噬你呀，死国的圣女。”
每个人都有信念，魔王子的信念就是摧毁别人的信念。
“吾并没有怨恨他，来这里是吾自己的选择。”她可以自己主动做出选择，但她不喜欢成为被他人舍弃的那一方。
“啧啧，真伟大，吾的小妹也该等的着急了，和吾一起进去吧。”
魔王子推开木门，整个屋子只有一个房间，木棍撑起草编的窗户，寒烟翠就那样躺在床上，她穿着粉红色的旗袍，生无可恋的看着窗外。
“小妹，哥哥给你带来了朋友。”
寒烟翠冷淡的扫了一眼说了句：“我不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