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立刻应下:“好啊,什么时候开始?我提前跟爹爹说一声。”
“等明珠生辰的时候,跟郡王提一句就行。”
明珠一想也是。她过生辰,这种小小的要求,父亲肯定不会拒绝,这几日大家都很忙,还是不要用这些小事去烦扰他了。
纪无痕陪着明珠玩了半个上午的时间,脑子里却没闲着。
药神供出来的那些消息,无一不指向方盈玉,夏侯荻业反倒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罢了,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别人。相比起来,南国夏侯府收养了明珠,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他仍是有些地方想不通。方盈玉年岁不大,按照查探到的消息来看,她至多不过而是七八岁。十五年前明珠失踪的时候,方盈玉也才十来岁,而那时,她尚在北域的小山村里,为了吃饱饭而在山林里奔波着,绝没有这样的心计与能力,来筹谋这件事……
那么,背后之人,又会是谁?他是何时找上的方盈玉?这些人,又分别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目的是什么?
异骨万象确实重要,也足以让人奋不顾身。但,辛苦为他人作嫁衣?到底是怎样的自信,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不,分明就是掩藏着更大的阴谋。
贺兰松行已经将方盈玉这些年在东郡境内的活动踪迹查探了一遍,越发觉得,诡异之处实在太多,就像是――世上存在着至少两个方盈玉,出身于穷乡僻壤的那个,早就被沉埋,而如今这个,则有着不为人知的出身和关系网,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结识对她有帮助的人。
这样的人脉,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够得着的。
想到此,纪无痕突然又意识到,药神小老头儿只说了,他是如何遇见夏侯荻业和方盈玉的,也交代了他是因学艺不精,对明珠的异骨判断失误,为了稳住自己在夏侯府的地位,才将错就错,却也一直胆战心惊,直到方盈玉出现,对方主动示好,承诺会保他一命,这才狼狈为奸,打起了明珠异骨的主意。
药神说:“她一说,我就信了,而且,无比信服。我脑子里有个十分清晰的念头,告诉我,这个人绝对不会骗我,听她的话准没错儿。”
那时候,纪无痕并未继续往深处想,他知道方盈玉确实有这个本事,当初牵动自己的命运之线,不也是这样的吗?
但是现在再想来,他却有些疑惑了――这份蛊惑人心的能力,来自何处?她所结识的这些人,以及与夏侯荻业的相识,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份能力?
纪无痕匆匆忙忙走了,他得找郡王商讨一下此事。
明珠无甚在意,父亲又让人送来了一堆东西,都是母亲留下的,她打算自己一点一点地整理出来,看能否回忆起更多,关于幼时的场景。
整理了还没有一半,虞静就来了。
明珠来的第一天,她就给定制了一批衣裳和首饰,加急赶制了出来,让明珠试穿,看看合不合适,免得耽搁了生辰宴席。
看到摊开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虞静也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一眨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明珠抬起头:“你见过这些?”
虞静走过来,拿起桌子上一把短刀,抽开出鞘,回头在废弃的木头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一看就知道锋利无比。
“这是锻造课结业的时候,你母亲的作品,依然还保存的这么好。”
也就是,这是母亲少女时期的东西?
明珠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位虞夫人说过,她是母亲的故人,而不是父亲的。当时她初来乍到,要认识的人多,每日还要陪伴□□母,很快就把不相干的人抛之脑后了,这会儿才突然意识到,这不合理。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贺兰府,而不是母亲出生的萧府,什么样的故人,可以来到好友的夫家,一呆就是十多年,甚至还帮忙养育子女?
听起来,就像是别有用心的小三一样,也难怪父亲对她的态度,那般不友好。
明珠不动声色,依旧只是淡漠地看着她:“母亲的一切,你都很熟悉吗?”
虞静再一次察觉到了明珠的不喜,沉默了片刻,却是答非所问:“若是明珠不着急去老太君那边的话,不妨坐下来,听听我所知道的萧芫?”
萧芫,是她母亲的名讳。
明珠点头,请她坐下,又让绿瑛奉茶:“你说。”
比起父亲贺兰松行,萧芫留下来的痕迹,实在少之又少,她像是隐在幕后的智者一般,运筹帷幄,为东郡贡献了无数心力,却又几乎不为人所知。能够记得她、怀念她的,也只有身边这些熟悉的人。
“我跟你母亲,是在书院读书的时候认识的,算是,相爱相杀?”虞静笑了起来,满眼都是怀念,半是玩笑地说道。
明珠眨了眨眼,琢磨着最后四个字的意思。
忽地传来一道冷硬的声音:“阿芫与你,没有爱,别自作多情了!”
明珠:“???”
她好像,get到了什么?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47章
相比起贺兰松行的冷漠难堪, 虞静倒是格外坦然,看到他就站起来行了个礼,随即笑道:“郡王也一起来,跟明珠探讨一下王妃的学生时代吗?”
贺兰松行依旧冷着脸, 完全不给人面子:“你说你的, 我跟明珠之间的事情, 不需要外人置喙!”
就差把“你离我远点”写在脸上了。
明珠眨了眨眼,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更加可怜谁。
虞静早就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 也不甚在意,对着明珠眨了眨眼,示意她也不要在意, 继续说起来萧沅少女时代的学院生活。
不同于萧沅, 虞静的家庭关系非常复杂,父亲是一方富商,天性风流多情,府里面姬妾无数。虞静的生母地位低又胆小怯懦,总是被欺负, 导致她自小便性格刚烈、外厉内荏,要不然,连饭都会被欺软怕硬的管事克扣, 这样的性子也就让她极为不好相处。进入到书院后, 跟同窗相处也并不融洽。
起初她跟萧沅也丝毫没有任何交集,并非一类人,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她也确实不喜欢处处圆滑的萧沅, 她的潇洒简直是对自己的嘲讽和侮辱, 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 怎么会懂得穷人的苦?
直到后来, 两人因为城建课结业考试,名次并列第一而牵扯在了一起。那时候虞静仍是不服气的,她努力了很久,几乎将全部的心思和天赋都用在了上面,终于取得了一个不错的成绩,也只是为了证明,出身并不会局限一个人的眼光和能力。而且她反复对比了两个人的作业,始终觉得,自己略胜一筹,便打算去找老师问个清楚。
然后就听到萧沅正在跟老师说起来这件事。
“若是将我们两人的思路合并,用于雍州府的城防工事,也当是个法子。”
听到这句话,虞静顿时愤怒不已,正要闯进去的时候,又听到萧沅说道:“我的名字就不必上报了,她比我需要这份名气。而且,一旦我的名字出现在了上面,那些人便不会尊重她的意见,很容易执行失误。”
老师很惊讶:“你的意思是,让虞静跟随工部,共建城防工事?”
“她既然在这一方面有此天赋,便该竭尽所能发挥出来。书院的目的,不也是为我东郡挑选合适的人才吗?不实地去做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纸上谈兵不可取啊。”
虞静那天怎么回去的宿舍,现在也只依稀记得当时的浑噩茫然,以及天降惊喜的不知所措了。后来,她也果然被城防工事部的人请去,参与大坝的设计施工,并因此顺利进入到了东郡的朝堂之上,崭露头角,获得了话语权。
明珠若有所思,对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来说,这确实算得上知遇之恩,但是,虞静还如此年轻,就来到贺兰府,帮忙养育故人之子,这可不像啊……
虞静保持着微笑,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皆是之后在书院发生的一些事情,看来那次的举荐,确实也对她意义重大。
明珠当然不知道,崭露头角、取得话语权这件事,对虞静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终于不再是家族的联姻工具,而是,得以成为了一个人,一个独立的、有自己的思想意识、有自己的喜好、可以独自决定自己人生的、活生生的人。
那一年,她十七岁,如愿跳出了生来的束缚和压榨。
虞静永远都记得,那时候的巨大惊喜,至死难忘。
再后来,她抱着极大的善意去跟萧沅交往相处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才智、她的见识、她的温柔……无一不令人着迷。
但是这些话这些心思,她从不敢告知任何人。贺兰松行虽然在感情方面极为迟钝,但不代表他始终不会察觉,到那时,事情就恐怕更无可挽回的余地了。
萧沅已经不在了,她只是想要帮她守住,最为挂念的人,除此之外,虞静并无任何心思。她也看得出来,明珠是个十分聪慧的姑娘,很像她的母亲,所以,她应当能够明了自己的意思。
明珠果然没有再问,只专心听着关于母亲的往事,暗自在心里描摹着她的模样儿,偶尔感叹一两句。
“娘亲好厉害呀。”
“娘亲还会这个呀?我都听不懂。”
“我也好想看看母亲当年修建的防洪工事。”
贺兰松行立刻应道:“明日爹爹带明珠去看,这季节正是涨潮的时候,还能看到好多五彩斑斓的海鱼,漂浮到岸边来。”
明珠立刻就高兴起来,满心期待:“好啊好啊。”
既然虞静的心思并非她所想的那样,明珠也就不再针对她,大人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只是一个小孩子,要如何说得清呢?何况,母亲已经故去,她不能对母亲的密友不敬。而且,弟弟也确实需要人照顾。
贺兰松行事务繁忙,又粗枝大叶,觉得男孩子就该野蛮生长,这个理念很显然不适合体质不太好的贺兰亭之,有虞静悉心照料,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明珠转过头,就跟父亲商议明日去看海的事情了。
虞静也静悄悄告退,走出明珠的远落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微笑起来。
贺兰亭之正从书房走出来,看到虞静的表情,微愣了一下,随即明了:“静姨跟姐姐交谈过了?看来结果不坏。”
虞静点头:“比我想的还要通情达理。”
贺兰亭之笑:“贺兰家的人,脾性都差不多,哪怕姐姐被养的稍显骄纵了一些,也不会改变本性。她肯定如母亲一般,温柔善良。”
虞静笑:“善良倒是真的,而且心软,温柔的话,还是天羽城那位少城主,更独树一帜。”
提起纪无痕,贺兰亭之微妙地默了片刻,决定暂时先不多言。姐姐的婚事,倒也轮不到他来做主,上头还有老太君和父亲呢,甚至,那几位长老和叔父,也都各有意见,他们这些小辈,着实插不上手。
明珠第二日一大早就开开心心看海去了,同行的除了贺兰松行,还有西岭雪以及四哥和五哥。
好几日没有见到西岭雪,明珠开心极了,当即就坐到她的马背上去了。
小五哥哥感慨:“明珠很喜欢武君呢。”
四哥回道:“武君聪慧过人、胆识一流,又是年轻一辈当中的佼佼者,谁不喜欢呢?”
一瞬间的寂静。
转过头就看到西岭雪正带着明珠,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两人身后,闻言笑道:“四少爷对我来说年纪略小了一些,这份喜欢,还是留给有缘的姑娘吧。”
四少爷贺兰敏之呆呆“哦”了一声:“也是,差了十岁呢。”
明珠对着四哥挤眉弄眼,恨铁不成钢。在这个大宗师寿命高达四位数的世界里,差了十岁算什么年龄差啊?没脑子的直男活该单身!
小五道:“四哥,妹妹在骂你。”
贺兰敏之:“骂我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干。”
小五:“……”
没救了,单着吧。
明珠转头就跟西岭雪说道:“我还有其他的哥哥呢,等生辰的时候,雪姐姐你仔细看看,喜欢哪个我让爹爹给你送去。”
西岭雪忍不住笑,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明珠不需要操心这个。”
“也是哦,雪姐姐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挑。”
感受到海风的潮湿之后,明珠的心思立刻就转移了,兴高采烈地看向了海滩。从马背上下来,明珠迫不及待就迎着海水奔跑了过去。
贺兰敏之两人也连忙跟上。
然而,不过小半个时辰,小五就跑了回来,一脸凝重:“叔父。”
贺兰松行正在跟西岭雪说话,是关于方盈玉,他们的人,好似寻到了蛛丝马迹。小五一走近,两人便立刻都住了嘴。明珠出来游玩,没必要让这些恼人的事情,毁坏她的好心情。
“何事?”
“堤坝,好似有些问题。”
贺兰松行面色也顿时难看起来:“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叔父随我来。”小五在这方面,也算是颇有天赋,再加上虞静的教导,这两年已经参与了好几次工事,他若是说有问题,那必然不是开玩笑。
西岭雪也跟了上去。
路上,小五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妹妹想要去海滩内侧,觉得直接越过去更节省时间,然后又跟我说,堤坝好矮啊,要是海浪高一点的话,根本挡不住吧?我这才觉得,似乎是有些问题……”
这个堤坝修建了快要二十年了,而近些年来,统计出来的雨水数据,以及大风所引发的海浪高度,也确实已经远超堤坝的高度了。只不过他们甚少走到这边来,地方官府没有相关的经验,也就没能及时注意到。
明珠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个贝壳,表情有些茫然。她其实并不懂得这些工事,也不是很了解东郡的地理环境和降水量多少,但在走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她脑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她曾在南国之时,年幼时候遇到的一场大雨,南海的洪啸,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附近的几个小渔村。
也是因为那件事,她再也没能去过海边,夏侯荻业说危险,容易被海风海浪冲走,明珠也心有余悸,半信半疑之下,也就没再提起过。
本来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来到海边,就又想起来了。
看到父亲和哥哥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明珠抿了抿唇,意识到堤坝真的有问题,便也没有着急凑过去,继续捡贝壳和小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