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依然是一片漆黑,冰冷的压抑感,访问人数增多了五十,但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林微夏正要退出去时,忽然发现多了两个帖子。
ID名为溺水的蘑菇发帖,时间是上个月:
我恨这里的一切。
好想离开这里。
无人跟帖,像是在自说自话,配图是一张走廊的过道,冷色调的蓝色,墙壁上挂了深高的标语。林微夏蹙眉,她好像没见过学校有这样的地方,最后点开ID名为溺水的蘑菇的主页,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了。
林微夏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看了很久,把那张照片点了保存。
自从林微夏不掺在柳思嘉和班盛之间,并多次躲开他之后,心里轻松了不少。偶尔会听方茉很夸张地说班盛和柳思嘉又单独待一块啦,那个学姐又重新来找他了之类的消息,林微夏听后一笑,脸上的表情却是疏离的。
气象局报道又一台风“鲨鱼”从琼海登陆,预计将会带来新一轮的强降雨和大幅降温,手机收件箱塞满了气象部门发来让市民远离海域,相关水上作业和过往船舶也会暂停等信息。
外面昏沉沉,乌云翻涌,教室里白天亮着照明灯,周五放学后,林微夏留在教室里写作业,收到姑妈电话,让她去十三中给高航送伞。
林微夏看一眼外面浓黑得要滴出水墨来的天空,站起来收拾东西背着书包准备出去。等走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风呼啸而过,扬起树叶飘在半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雨。
天空呈现一种浓稠的青灰色,冷风过境,空气骤然变冷。林微夏站在公交站台下等车,雨越下越密,马路上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而过。
风来得迅疾又猛烈,卷得林微夏手撑着的伞摇摇晃晃,以至于雨水打在林微夏的脖颈上顺着流进后背,冰冷的雨珠灌进皮肤里,让她由不得瑟缩了一下。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冲过来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停在她面前,白色的水汽腾空而上,听到刺耳的声音,林微夏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美艳的脸,是柳思嘉,美人的脸上升了点红晕,她冲这边喊:“微夏,去哪里,让班盛送你咯。”
林微夏摇了摇头,笑着拒绝:“不用,我坐公交就好。”
分不清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气氛一刹陷入冰冻,柳思嘉扭头看向另一边,男生懒散地靠在后座椅背上,指尖飞速地划着屏幕上玩游戏,并没有把眼神分过来。
柳思嘉扯了扯他的衣袖,班盛终于肯施舍般看过来,看着她:
“上车。”
林微夏仍是拒绝,班盛给了司机一个眼神,下一秒,黑色的汽车像离弦的箭疾驰而去,与此同时,车窗升起,像是圈起只有他和柳思嘉两人的世界。
将她隔绝在外。
须臾,林微夏的手机屏幕亮起,她伸手拭去上面的水雾,点开,班盛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周末来我家。】
他是指林微夏欠他那次,她正犹豫着怎么拒绝,班盛像是猜准了她的心思般,慢悠悠地补了句:
【不来,我跟柳思嘉说,老子看上的是你。】
林微夏的心被烫了一下,她没办法,回了句“不食言”便把手机揣回兜里。等了好一段时间,公交终于到站,她坐上车后,车子迎着风雨一路来到了十三中。
林微夏下车后,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学校的人基本走光,天暗得一天比一天快,只有校门口没有打烊的灯亮着光。
她走进去四处找人,终于在实验楼处找到高航。林微夏的伞还没送过去,他人就跑了出来。
高航露出一张笑脸,做了个鬼脸:“得,还是老姐贴心。”
人一靠近,视线也清晰起来,林微夏注意到他嘴角的伤,问道:“你怎么了,打架了?”
高航神色一黯,随即又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有,路上磕的。”
林微夏还想再仔细察看他的伤口,却被高航一把揽住肩膀,带着她往前跑:“快点回家吧,雨大了就惨了。”
两人走出校门口,林微夏正打算从口袋里拿公交卡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轻佻的口哨声,紧接着三四个人影从暗处出来。
“哟,这不高航吗?认怂没有啊。”为首的人摇头晃脑,手里时不时还甩出一把折叠刀。
高航脸色一变,冷笑一声:“我认你老母啊。”
对方正想回嘴,无意看见高航身旁站着的林微夏,心中一喜,这妞长得挺好看啊,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口哨声再次响起:“这是哪来的仙女姐姐?”
高航立刻拽住林微夏的胳膊把人往身后藏,眼睛盯着他,沉着一张脸:“找事是吧。”
风刮得更猛了,雨点加重砸在人的身上有一种刺痛感,眼看台风就要来了,他们斗了几句嘴便走开了。
人一走,高航又恢复了在她面前温顺的模样,林微夏抽出手臂,看着他开口:“今天这事我不会告诉姑妈,但以后你不能在外面打架。”
高航一手接过她的书包,语气讨好:“知道啦!回家吧姐。”
因为台风过境的缘故,周末两天都是阴沉沉的,气温下降,格外的冷,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白茫茫的湿气中。
林微夏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松绿色的针织外套,衬得肤白如冻玉,她抱着一把伞按照班盛发过来的地址搭车。
她以为要去的是掮角区他家那边的临海别墅,柳思嘉之前去的那个地方,但班盛给的是另一处地址,在市区附近,南湾区一号。
天色暗沉,宽阔道路旁的椰林成影,林微夏撑着伞来到门号7-3前时,裙角,白色鞋袜上爬满了细小的白色雨珠。
林微夏按响了门铃,黑色铁栅门边上的监控摄像对着她闪了一下,她把伞柄架在肩膀上,开始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顷刻,不远处传来声响,林微夏抬头,一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琥珀色的眼眸。班盛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他从头到脚都是黑的,男生没有撑伞,帽子随意地扣在脑袋上,越走近,那侵略性极强的五官就越逼近。
人站在门口,大门徐徐自动打开,林微夏才发现他耳后别了支烟,显得整个人更加痞里痞气,没个正形。
林微夏撑着伞同他一同进门,她对班盛家的第一印象是空和冷,家具是冷硬的欧式风格,烟灰色的窗帘随风摆动,地上的大理石反射着此处的空旷冷清。
“家里的阿姨和司机放假回去了。”
林微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见旁边正是蓝色游泳池,细小的水波浮动着,无限接近于夏天的蓝色,视线往外延伸,院子外面一片草绿,水管开着白色的花。
班盛原本整个人埋进沙发里,见状站起来,一截凸出来尖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随便参观。”
“你的游泳池不是不让人进吗?”林微夏出声。
班盛低下头发出一声很轻的哂笑,刚好走到她身边,语气自然平常:
“你是别人么?”
低沉似冰块撞击的嗓音钻进耳朵里,热气拂耳,耳后的颜色一点点变深,林微夏的心忽地缩了一下。
人擦着她而过,单手插兜径直推开落地窗的门,一阵风吹过来,林微夏抬脚走过去,一望无际的蓝。
她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氯气味。
林微夏走在游泳池边上,问他:“很喜欢游泳?”
“一个人泡在水下憋气快要到极限的时候,给人一种去他妈的世界的感觉,很爽。”班盛懒散地答,辩不出真假。
林微夏站在那,看着蓝色游泳池不知道想起什么,眼底一阵刺痛。倏地,身后传来一阵漫不经心的问询:
“试试?”
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被人一推,林微夏脚尖一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吓得惊叫出声,眼看就要在台风天摔进冰冷的游泳池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腰间,稍微一收力,就将她整个人带了回来。林微夏惊魂未定,胸口阵阵起伏,看见一张漫不经心的脸,班盛则放声大笑,笑得肩膀抖动,一颤一颤的。
林微夏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眼底充斥着恶劣的笑意,她只看着他。
渐渐地,班盛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把人往前一带,两人的距离咫尺之间,他闻到了她发顶的香味,呼吸错乱,他看着她:
“老子真不该惹你。”
输的还是他自己。
林微夏挣开他的桎梏,拉开距离:“很冷,进去讲作文吧。”
走进班盛的书房又是另一个世界,一张U型沙发,一张书桌,上面堆叠着几本关于天体物理的书,墙壁上挂着一张世界地图,还有几张篮球明星的签名照。
凳子底下躺着一颗篮球。
最特别的是墙上挂满了天文照片,深蓝的天空,白色的星轨,瑰丽的云,每张照片有以一个张狂的落款签名:Ban。
林微夏不懂这些,但光看照片里的景象,就知道这是难得一遇的奇景。
“你正在看的那张照片是我之前是西北一座山上拍的,蹲到大半夜,有高反不说还从山坡上滑了下去,摔断了小腿,到现在里面还埋着钢钉。当时我一个人在那,手机没了信号,有一种要死在那里的感觉。”班盛自嘲一笑。
林微夏点评:“冒险家。”
班盛转身递给她一杯水,林微夏接过一看,是她喜欢喝的咸柠七,指尖碰到杯壁,是常温的,感叹于他的细心。
浪漫的天文景象难得一遇,观看又得在开阔远离光污染的地方,其他照片想也不用想,是班盛费了多大劲才拍的。
“可是很浪漫不是吗?卫星互掩,再行影相叠,像心的吞噬。”班盛盯着照片缓缓说道。
林微夏顺势看过去,两颗伽利略卫星慢慢靠近,大的掩小的,最后只剩两个影子叠在一起,像两个边缘人抱在一起。
“很好看。”林微夏触动道。
班盛抬眼看着林微夏安静的侧脸,看见有一缕头发贴在白嫩的脸颊处,垂在裤缝边上的手动了动,抬手想把头发勾到她耳后。
结果手刚要碰到她的耳朵处,林微夏防备性警觉,一向平静的脸出现波澜,语气有些急:“别碰我。”
班盛愣怔了一下,盯着林微夏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微夏坐下来开始看班盛的作文,越往后看眉头就渐渐拧起了起来,只觉得不对劲。
林微夏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她瞥了一眼来电名字,站起来拿起手机背过身接电话。
“微夏,这可这么办?你弟跟人打架把人送进医院里去了。”听筒里传来姑妈慌乱的声音。
身后传来“啪”地一声机匣滚动点火的声音,林微夏下意识地侧头,瞥见一截冷白的脖颈,班盛的指尖一点猩红,烟雾从薄唇里滚了出来。
“不要急,姑妈你慢慢说。”林微夏轻声安慰。
“你弟跟班上的一个人起了争执,把人打进医院了,对方家里有钱有背景,无论我怎么赔礼道歉,他们不肯接受和解,扬言要告航仔,这可这么办啊,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还这么小,万一毕业档案有污点怎么办……”姑妈一向强势,这会说话却语无伦次焦急不已。
今天是下雨天,书房又大,即使背对着他,听筒里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班盛耳中。
林微夏低声安慰了几句挂断电话后,转身冲班盛开口:“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今天的补课下次吧。”
说完她走过来俯身收拾桌上的书本,笔,乌发从腰间散落,林微夏一股脑地装进书包里正准备走时,班盛喊住了她。
“你弟在哪读书?”
“十三中。”
“要告你弟的那家人什么名字?”
“不太清楚,只知道和我弟有冲突的叫方淮阳。”
班盛慢悠悠地出声:“方家的人我认识,我跟他哥方淮回打过两次交道。”
林微夏眼睫动了动,抬眼看向他,班盛弓腰坐在沙发上,弹了一下指尖的一截烟灰,看着她:
“爷一句话就能摆平。”
班盛嘴里叼着根烟,掀起眼皮看着林微夏没再出声,他的态度摆在那里,仿佛就是林微夏一句话的事。
但拿什么来换,她自己清楚。
班盛这种人,骨子里藏着坏血,天生的谈判家。
外面的雨声密了些,林微夏看了他几秒钟,收回视线,垂下眼睫:“我先走了,雨大了不好走。”
说完林微夏背过身,刻意忽略掉落在身上的那道眼神径直向前走,手挨着门框,走道的风吹了过来。
班盛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杠,发出一声嗤笑:
“林微夏,你怎么都不肯求老子一声。”
呵,前段时间为了那个琥珀吊坠倒是什么都肯做。
林微夏的背影僵住,但还是走了。走的时候雨比之前密了一下,林微夏撑着伞,走出了班盛家。
赶到医院的时候,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远远地看见高航一脸颓丧地靠在墙上,脸上还带青一条紫一条的伤痕。
姑妈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语气夹杂着悲怆:“孩子比较冲动不懂事,我替他向你们道个歉,淮阳这孩子的医药费我这边出,你们要多少赔偿我们也出,还是请你们大人有大量……”
姑妈佝偻着腰,一脸的卑躬屈膝,却怎么也近不了对方家长的身。对方竭力维持着有钱人应有的体面,脸色冷漠且强硬,姑妈的心凉了半截作势就要跪下来,被助理拦了下来。
“林女士,多说无益,回去准备应诉吧。”助理推了一下眼镜。
人群散开后,姑妈一转头就不远处的林微夏,视线再移到脸上挂了彩的高航,叹了一口气。
“妈,回去吧。”高航出声喊她。
回到家后,林微夏去做饭,没多久,餐桌上出现了丝瓜清汤,红烧茄子,腐乳炒空心菜,和中午吃剩的排骨。
晚餐氛围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林微夏盛了一碗汤到姑妈面前,她依然没有动筷子,高航则沉默地扒拉了几口饭就回房了。
餐桌上的灯用久了有点暗,光线投在林微夏眼睫上,晕出一道阴影。林微夏开口:“这两天我问问同学中有没有能帮上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