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硬更厉,简直就像在故意阻挠大军前行一般。
随安自觉褚翌这会儿特别吓人,就跟着卫甲几个,幸亏她平日练习徒步都是负重,现在再走起来,并不觉得太辛苦。
不过就算如此,卫甲几个知道她性别的人还是担忧了看着她。
卫甲低声嘟囔:“便是你想夫唱妇随,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随安懊恼:“你别跟小陈学的滥用成语好不,我这怎么是夫唱妇随,分明是见证历史,共襄盛举!”
卫甲钦佩:“你这拍马屁的水平可比我们高杆多了,难怪将军那么喜欢你。”
随安用一块帕子,蒙住口鼻,闻言白了他一眼道:“我说的是实话,怎么叫拍马屁?我拍你一个,你能像人家一样,用枪就把石头击碎?”
卫甲嘿嘿笑:“将军是够霸气的,嘿,你刚才不还跟在他后头,这会儿不会是怕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随安眯着眼看了前方,几乎辨别不出方向,她加紧走了几步,赶到卫甲前头,才道:“我觉得那一手很霸气,很震撼,但不如孙仲谋当年拔剑砍桌角来的文雅,你想啊,那桌子砍了一个角,不妨碍它的用处,反而能被当成古董,而且随着时间越久,那桌子的价值越大,大家看了一眼,就知道孙仲谋当年是多么的果决多么的明智,多么的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可你看看大将军,他这么厉害,一枪就敲碎了石头,但是,谁知道呢?就我们这些人知道!可我们就算对旁人说,又有几个是不会认为我们在吹牛的?我们能怎么办?是能把碎石头抗在肩上背回上京,还是能让大将军天天表演这个枪击巨石?”
卫甲冲随安竖起大拇指。
卫乙也一脸钦佩。
只有卫戌知道随安是心情激荡,所以在胡说八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雪却没有停。
道路辨识度一下子降低为零,不少人又在军中小声嘀咕起来。
等渡过涟水桥,褚翌回身命人断桥!
军士们无不神色震动,此举分明是破釜沉舟,许多人已经认为自己是必死无疑。
只有褚翌神色依旧,然而雪大风烈,旌旗都被吹裂了口子,便有人叫道:“旗子都裂了,分明是老天爷不赞同我们这般行事,此乃不详之兆!”
在这种时候,别说还没冻死,就是真冻得快不行了,也不能说这种丧气话。
果然在说完后,就见褚翌长枪一挑,那先前说话的人像只破口袋一样,被扔了出去,顷刻间雪色覆埋。
褚翌神色更冷,冷冷看着众人:“谁再作这种丧气话,便如此人!”
随安刚才便知那人要不好,现在看来,就算侥幸没被褚翌杀死,扔在雪地里一夜也要冻成冰坨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个历史的见证,并不是全都是激荡,当真走到这一步,其实人人畏惧褚翌,再无人敢于抗命。
第三次原地修整的时候,她小声招呼了卫甲:“先前让带在车上的东西都带了吗?”
卫甲点头:“将军不知道,我偷偷的令人塞进去的,你神神道道的弄什么?”
随安深吸一口气,懒得跟他说话,转身往后头推车的士卒那边去。
褚翌的神情仿佛也被风雪冻住,看着眼前随安用手心托过来的东西,蹙眉:“这是什么?”
“是红糖加生姜,熬在一块的。你吃吃看,我跟军医弄了好些,若是行,一个人分一块吧?”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发糖
褚翌捏起一块放在嘴里,一咬,硬得跟石头一样,皱眉看了随安一眼。
随安觉得自己后背冷汗都出来了,明明自己是正经事,怎么被褚翌一看弄得跟逗比一样,再说,这也不是该逗的时候啊?再逗性命都要没了。
“熬得是比较硬,这样功效更好。你可以含在嘴里。”
褚翌闭嘴舔了一下,觉得又辣又甜,确实是好东西,比烈酒还辣,也比烈酒更有用处。
“一个人够分一块的么?”他问。
“够,照目前的人数,一个人能分三块。”
褚翌点头:“你带着卫甲卫乙还有卫戌,你指挥,他们分发,嗯,注意安全。”
随安立即点头:“我晓得。”这种糖要在平时吃起来辣甜,很难喜欢起来,可此时又非平日,能够迅速的补充体力,保持队伍的战斗力才是最重要的,活下去,就是一种胜利!
此时已经入夜,但没有人入睡,随安喊了卫甲几个在军医那里领糖。
卫甲先拿了一块放嘴里,硬生生的咬开,过了会儿直呼痛快过瘾:“一个人几块?”
随安伸手比了个三。
卫甲立即拿了两块放自己怀里。这种时候,他浑身的肉都是凉的,也捂不热水囊,更化不开姜糖。
分糖的众人都是先各自拿了自己的三块。
卫甲故意问随安道:“你咬得动么,要不要我帮你咬开?”不是他不怕死,是这种时候,活着比死难受多了,所以他胆子格外大。
随安拿眼睛斜他:“路才走了一半,你就打算放飞自我么?我不用你咬,我要是吃,找将军拿枪一砸。”她学着褚翌的样子比划了一下。
卫甲顿时老实了,举手投降:“好了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要是我再说一句,我就跟着你姓,把我过继给你爹……”
好吧,小陈的破嘴,简直是天下无敌。
这种事还有什么好讲的?再说别说卫甲只是开个玩笑,就是他开车,她也觉得无所谓啊,这种时候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活下去,赢了这一仗,真的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卫乙是钦佩这些糖一模一样:“这是什么刀刻的?想挑一块大的都挑不出来……”
随安见他们是真不知道,只好默默道:“这不是刀刻的,也不是刀切的,是做出来的模子,把糖熬浓了,模子都是齐整一样,所有糖的大小也一样。”
“原来如此!佩服佩服。”卫乙含着糖块大声道。
随安是真不好意思了,摆手道:“咱们快分完吧,免得大将军一会儿又要出发。”
这种时候,她是真的畏惧褚翌,是把他当做战神,而她只是其下的一个小卒子。
他能容忍她做一些事,她便高兴,便觉得自己有用。
“褚随安!”她的话才说完,就听远处褚翌喊她。
众人的目光顿时充满怜悯。
随安忙颠颠的跑过去,狗腿子似得:“将军?”
褚翌:“我的剩下的两块糖呢?”
“在这里,在这里!”随安连忙拿出两块给他褚翌伸手接过,目光冷冷,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咬得动么?”
随安心里道咬不动难不成你敢当着全军的面咬给我吃啊?
当然她也就敢心里腹诽,真正面上是一点不敢乱说的:“回将军,我咬得动。”
再回来,两车糖分的一块不剩,这些东西比干粮更能迅速的补充体力,随安再看众人脸色,心里也舒服了不少。她能力有限,只能说是尽力周全。突袭计划褚翌虽然没瞒着她,但是她还是尽量不问,而是选择默默的做了一点准备。
先锋兵总是特意选出来的精锐,是以精力体力在全军中属于上上,不过此时行军已经超过六个时辰,说是到了极限也不为过,随安怀疑大家还能坚持,都是因为褚翌带头在前。
若说从前她还想过突袭也能骑马,马蹄上裹上棉花之类的,现在则是完全不想了,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就成了冰,人还算好走,马却难行,别说裹棉花,就是裹棉被,也非要冻烂了腿。
风雪没有停下来的势头,褚翌回身看了一眼大军,人人困倦,再找随安,见她正跟卫戌说话,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两个人之间隔着风雪,他只看到她的眸子,熠熠如星。
他本是个疏懒高傲的性子,可为了她,他愿意跨过这风雪,走到她面前。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他顺从自己的心意走了过去,而后,低头:“困不困?”
随安忙摇头:“不困。”
褚翌的眼角就带了半丝笑意,突然道:“你体力倒是好,看来还是我从前小看了你。”
随安没意识到他这是老司机开车,还以为他是真心夸奖呢,就诚恳的道:“这都是平日将军督促操练的功劳。”
她越是这般一本正经,褚翌就越忍不住想笑,鼻翼微翕:“嗯,以后也不能懈怠了。”
跟她说完话,他便立即下令继续出发。
强行数十里后,终于到达肃州。
此时风雪呼号,掩盖了行军声音。
四更将过,探马们很快回来,小声的禀报自己发现的守城兵据点。
随安让卫戌帮忙遮掩,她坐在地上,把身上的包袱拿下来,里头是一双棉靴,她脚上这双已经磨烂了,感觉脚都没了知觉。
卫甲见了小声道:“你也不提醒我,叫我带一双。”
随安将棉靴换好,这双靴子她特意用油纸层层包裹,所以虽然冷,但比自己脚的温度高,穿上之后整个人都回了一半血。
卫戌替她回答卫甲:“她跟我说过了,我嫌啰嗦,只让她自己带了。”
卫甲磨牙:“把你的鞋子跟老子换换。”
卫乙过来劝阻:“打情骂俏也不看看时候。”
随安扶着卫戌的手站起来,跺了跺脚,心里也有点吐槽,明明这种时刻又紧张又刺激,应该人人严肃,人人谨慎,可为何她总觉得大家都有些不正常?
或许这种不正常才是正常?
第二百六十九章 鹰击翔空
大军悄无声息的到了肃州城下,守城军竟然毫无反应。
一些武艺好的,便带头在城墙上掘土,挖出可供人抓蹬的土坎,褚翌更是身先士卒,第一个翻上墙头,卫甲卫戌紧随其后,随安深吸一口气,伸手看了看自己短小的爪子,最终还是跟卫乙站在人后。
卫乙有两个任务,一个是保护她,另一个则是防备李游息。
李游息虽然投诚,但褚翌对他并未完全放下戒心。
随安曾问起褚翌,褚翌说:“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随安不解,褚翌也不多说,就直看着她,一直看到她垂下头,而后又迅速的抬头,回瞪。
褚翌心里暗暗发笑,男女之间,便如曹刿论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连战都不如,还未战呢,他心里先投降了,说的肉麻些,便是为爱投降。不过真正明白自己的心后,褚翌并不排斥如此。
褚翌上了外城城头,按着李游息说的,果然找到守门的据点,风雪呼号,这些人睡的缩成一团,在梦中便直接见了阎王爷。
如此轻而易举,卫甲咋舌对了卫戌道:“这要是東蕃来,唉!”
朝廷原来以为肃州是一块铁板,却原来是快风干的破木头。
卫戌轻舒口气:“走,下去开城门。”这边只是南外城,里头还有内城,至于里头如何,他们就不知道了。
褚翌下来城墙:“把巡夜的抓起来,换上我们的人。”
卫甲已经带人行动,先抓起数十人,结果一看这些巡夜人穿的还没他们好,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卫甲偷骂:“娘的,没钱吃不饱穿不暖的,你们自立个屁啊!”本想着让卫戌去开城门,他先抓人发点横财呢,结果抓了一帮乞丐。
巡夜的也老实,被抓了无人反抗,大家手里唯一的兵器便是巡夜的破锣,这种天被弄出来巡夜的本就是些老实的过头的,卫甲将人赶到门洞里,免得冻死他们,皱着眉道:“行了,老实待着啊,等天亮了,给你们找口吃的。”
有人听到这话,知道这是不打算杀了他们,忙道:“军爷,我能带路。”
卫甲一挑眉,上下打量说话的这人,自己觉得自己看人不准,正好看到随安跟着卫乙路过,连忙喊了随安进来。
随安听了卫甲的话,就道:“领路按照规矩记七等功,有五两银子的赏钱。”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门洞里头的巡夜人全都扑了上来:“军爷,我知道我知道!”
卫甲将随安往后拽了一下,咧着嘴从牙缝里头挤出一点声音:“五两是不是有点多?”他都有点心动了。
随安没理他,肃州这边都是本地军,大梁的军队多少年没来过这儿了,有人指路当然比他们瞎摸索强,所以对于俘虏跟主动投诚的,褚翌都是大力度的安抚奖赏。
不一会儿梁军这边巡夜的人也都打扮好了,个个腰里系着麻神,有的手里拿着梆子,有的手里提着锣,个个双目无神,惟妙惟肖。
随安见状,叫他们跟那些真正的巡夜人,两两搭配,“按照往常时分击柝报更!注意不得惊动肃州兵卒!违令者杀无赦!”
她虽然个头不高,模样也不粗实,但大家见褚翌的亲卫们都听她的,也都顺从,迅速的各就各位。
随安无意识的当了回领导。
不过巡夜的这个主意是真的很不错。
大军占了外城,又依法突袭,入了内城,就是褚翌自身,他也没料到肃州如此容易取得。
此时天色微微发白,肃州城里银装素裹。
褚翌问李游息:“确定李程樟将太子关押在他的外宅?”
李游息点头,问:“大将军要先救太子?”
褚翌心道你看我是不是傻?他笑一下,抬头望着远处的牙城,外城内城都好攻克,但牙城可就不一定了,牙城乃是主帅所居住之地。
军行有牙,尊者所在。
肃州被李家父子霸占多年,牙城便如牙齿,硬得很。
不过,再硬他也要把他的牙齿一颗颗的敲下来。
便如褚翌所料,此时的牙城内,已经有人发现,火速的禀报了李程樟。
李程樟近来战事失利,不过情场却得意,夜夜醉生梦死,此时从爱妾怀里钻出头来,先是不信,后头清醒了,连忙喊人。
“传本王号令,左右禁军亲兵登牙城拒敌!近卫军随我将太子绑到城楼上!”
攻下内城之后,褚翌的步伐终于缓了下来,一面令人催促后头的中路军即刻赶到,一面令人敲锣安抚城中百姓,让大家暂时留在家中,先不要出门,免得被当做细作处置,而后将先锋军分成三班,轮流攻城。